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8】 ...

  •   布加拉提小队的圣诞迎新会最终在纳兰迦和福葛双双挂彩后迎来了尾声。布加拉提和蔼地一手一个把他们从位置上拎起来以示警告,米斯达则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在一旁鼓掌叫好,也不知是冲着纳兰迦和福葛的精彩斗殴还是布加拉提的慈母行径。总而言之在这场盛大的混乱中,唯一置身事外的阿帕基缓缓摘下耳机,对目瞪口呆的我解释道:“等你习惯了就会觉得这很正常了。”

      不,等我习惯了就说明我也不正常了。我默默吐槽。

      当晚,在告别了布加拉提等人后,我跟着阿帕基离开了餐厅。一路上他步伐稳健,每一步都迈得很开,似乎完全忽略了后面还跟着我这个脑袋甚至都没到他胸口的未成年人。我一面三步并两步地努力跟上他的步子,一面认真分析起了刚在餐厅里布加拉提唐突打断我的缘由。

      雷欧·阿帕基不再做警察已是既定且不可更改的事实,而现在的他也与我印象里那位热情善良的人相去甚远。我在戒毒所里的一年半时间里,他身上必然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可怕到足以完全浇灭他的正义之心,让他彻彻底底地与自己的过去一刀两断,转而踏进这个界限暧昧的世界。

      布加拉提打断米斯达时,我刚提及自己在戒毒所里呆了一年多的日子,而在此之前阿帕基已经大方地默许我将我们之间的过往告知他的同伴,自然也对我会提到戒毒所这一事心知肚明,因此戒毒所不大可能是让布加拉提感到紧张的地方。除此之外,我还提到了的便是自己当时“…刚好遇上在那里巡逻的阿帕基先生和他的伙伴…”。由此看来,他的那名同伴很有可能遭遇了什么不测,而那大概率与阿帕基脱不了干系。

      “萨沙。”

      “是…阿帕基先生?”我中断了思绪。

      “你在戒毒所里过的…”他顿了一下,转而换了更圆滑的措辞,“你这一年多以来过得还好吗?”

      “没那么糟糕。一开始肯定不习惯,最后戒掉药物依赖的阶段也稍微有点难熬,不过好在菲德尔给我注射的那玩意儿成瘾性没那么强,不然我还得在里面再呆上几年。”

      “为什么要加入「热情」?”

      “因为我被波尔波的箭刺中,成为了替身使者。况且我刚从戒毒所里出来,也无处可去。已经十二月了,如果找不到安身之我会冻死的。”

      “这不是唯一的理由,对吧?”阿帕基停下脚步;他俯视着我,“波尔波擅长挖掘人内心最渴望的东西,因此鲜少有人能拒绝他开出的条件。他一定承诺了你什么,又或者,他暗示你加入「热情」便能实现你的某个愿望。你是因什么而动心的呢,萨沙?”

      他看穿了我。我迅速认识到一个事实。他比一年半前的那个雷欧·阿帕基更冷静,也更直接和一针见血。或许他早已意识到我也在同时窥探和揣度着他的过往,因此才用这样的方式回敬我。而我没有向他隐瞒的理由。

      “因为菲德尔·库尔布斯基,那个害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男人。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就连找到他的下落都做不到。但波尔波告诉我...「热情」能助我一臂之力。我要找到菲德尔,然后杀了他。”

      “复仇?——倒是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内。”

      从我这儿了解到这些后阿帕基又重新走动了起来。我跟上他的脚步,同时内心反复挣扎着。可我做了好一番心理斗争,也没能鼓起勇气问出一句“那你呢”。于是我干脆下了决心,只要阿帕基先生不主动提起他离开警队的理由,我便不向他过问。

      “萨沙,你饿吗?”

      “怎么?”

      “你昨天从戒毒所离开后就没吃过东西吧,刚才在餐厅里你也什么食物都没碰,”阿帕基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面包店,“我可以替你先垫着钱,等你赚到了再还给我。又或者,要是你不会因此觉得困扰的话,我请你吃一顿也没问题。”

      我差点在他面前哭了出来。这并非在这一刹为经历了漫长时岁后终于熬得的苦尽甘来而释怀,也不是内心哪块脆弱的地方因一抔久违的温暖获得了完全的解脱。虽说时不时挂念过去是件愚笨且无意义的行为,可我仍然不可抗地想起了阿帕基先生那晚在警局对我说的话:如果你不讨厌和我说话,我可以申请把夜班调到今晚。要是你觉得一个人不舒服,或者害怕,就和我待在一块儿。我意识到、并为此近乎发狂地感到欣喜:站在我眼前的雷欧·阿帕基仍是一年半前的雷欧·阿帕基。时至今日,我也能放心大胆地作出相同的定论。只要有与他相似的人陪伴,我就能满足地生活下去。

      十分钟后,我和阿帕基一人捧着两个大号纸袋在店员宛如观摩巨齿鲨的目光洗礼下从容离开了面包店。

      “说到底刚才在餐厅里没吃饱的人是你才对吧,阿帕基先生。”

      “今后我们就是同僚,敬称可以去掉了。再说我也没比你大很多。”阿帕基耐心纠正我对他的称呼,而我则自动把这当成是他对我前半句质疑的默认。很快,阿帕基便领着我来到了一处公寓。我踹开鞋,光着脚踩在地板上。

      “萨沙,那个房间是空的,你先暂时住那儿吧。”

      阿帕基把刚买的东西一股脑扔在餐桌上,我也学着他的手法把怀里的纸袋摞在一起,接着推开他所指的那扇门。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些其他的简单家具,但对我这个昨天还露宿街头的小混混来说,这已经奢华到极致了。

      “你一个人住吗?”

      “是...现在是。”

      我暗觉不妙,开始揣测自己会不会戳中了阿帕基某段失意且不愿提及的风流情史。

      “我很好奇,萨沙。一路上你都没问过我,为什么我会离开警队,又为什么会加入□□组织,”阿帕基泰然自若地从纸袋里翻出了我最中意的奶酪夹心面包,并毫不留情地撕开了最外一层包装,“你是个聪明人;你一定早就注意到了什么。”

      “是,我很好奇,”我咬了咬牙,但还是交代了自己对此闭口不谈的理由,“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不愉快的经历。我在戒毒所里呆了一年半,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在你那件事发生后不久,我收下了一位罪犯的贿赂。”

      “贿赂?”震惊使我不自觉地一脚踢在了门框上,“是我理解的那个单词吗?”

      “是,就是钱。我收了一个皮条客的黑钱,那是我第一次犯错。尝到甜头之后,我开始想,与其让这些罪犯把钱拿去贿赂法官以换得保释或是无罪判决,为什么不干脆由我来接受呢?后来我遇见一次抢劫案,犯人就是那个向我行贿的皮条客。他潜进一家店偷东西,失手打死了老板。他威胁我,如果我逮捕他,就把我收黑钱的事说出去。我犹豫的时候,我的同伴闯了进来,犯人开枪打中他,他当场便死了。”

      “.……”

      “我把我的往事分享给你,一方面是希望你知道,我与你记忆里的那名好警察早已不是同一个人。如果你还对我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的话,不如趁早放弃掉比较好。另外,我还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

      阿帕基把袋子里剩余的面包倒在桌上,然后自顾自地把它们依次排开。

      “从现在起,你不必再过凡事都得看人脸色的生活。如果你有想知道的东西,就放心大胆地开口问;如果有想要的东西,就拼尽全力去争去抢。布加拉提小队都是值得信赖的人,只要你向他们敞开心扉,并证明你的价值,他们也一定会真诚地对待你。你不必对我们中的任何一人遮遮掩掩、心存顾虑,也不必每次开口前反复衡量自己的措辞。你已经是自由的人了,萨沙,你可以过完全自由的生活了。无论什么,你都可以像这样轻松地问我们——”

      他摊开双臂:“萨沙,你最想吃哪块?”

      “这个。”我指了指那块令我着迷已久的奶酪面包。

      “看来我们口味很像,”阿帕基把面包推到我面前,“就像这样,想要什么,喜欢什么,放心大胆地说出来就好了。”

      我毫不客气地捡起那块面包塞进嘴里。阿帕基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里面正在放映某场球赛的重播。

      “其实我还希望能凭借「热情」的力量办一件事。”

      “是什么?”

      “艾丽西亚给菲德尔生过一个孩子,我想找到他,”说到这时我苦恼地撑住下巴,“可如果要养一个孩子,我就得想办法赚很多钱——如果能带他去英国定居就更好了,在伦敦,买一栋带花园的大别墅...”

      1999年12月25日以前,我从未料到过,二十世纪的最后一个圣诞节我会与雷欧·阿帕基一同度过。我坐在桌前,毫不避讳地大放厥词,大言不惭地与他描绘着那些在过去的我看来绝对不切实际的梦想。窗外飘起了雪,而我则选择把这当作是某种象征着幸运的奇异恩典。仿佛只要这么想,我的、阿帕基的、世界所有在苦难泥沼里挣扎生活着的人的梦想,便都能如得到了神的眷顾般轰然实现。

      *

      “成为「热情」的一员后,我的第一份工作便是处理掉菲德尔·库尔布斯基。与其说那是件简单的杀人活儿,倒不如说它就是波尔波为了笼络我这名新成员而送上的一份厚礼。菲德尔·库尔布斯基曾是「热情」的一员,但他行事高调、又坏过规矩,早已被发配去了组织里无任何油水可榨的边缘部门。我把他带去了那栋曾囚禁过我和艾丽西亚的房子(现在是「热情」的安全屋之一,负责人很热心地把它借给了我),逼问他那个孩子的下落。菲德尔说干了他这辈子学过的所有脏话,而我这个切钦婊|子的回应便是让他手背上的每一只骨节都生出了一只全新的、完整的手,然后依次拧断他的所有指头。最后他完全放弃了尊严。他哭得像个娘们一样,苦苦哀求我:饶恕我吧,阿列克赛夫娜。只要你放过我,不管要付出多少代价,我也一定帮你把那个孩子找回来。但我这么回答他:这么说来,你也不知道那个男孩在哪。可现在的我比你更受「热情」的青睐,那意味着我比你人脉更广,愿意帮助我的人也更多。我能花费更短时间就能做到的事,为什么要交给你呢?说罢我就割断了他的脖子。他流了很久的血才慢慢咽气。”

      “阿帕基在门外等我。按理来说新人的第一次任务应该在前辈的陪同下完成,但他十分贴心地留给了我一人的空间。回去路上我们买了些东西,又一直散步到了附近的广场。一位靠给游客拍照为生的小贩缠上了我们,他挥着一张黑乎乎的底片,劝我们买下它:先生小姐,这是二十世纪是最后一天了,总得留下点纪念哩!我还在犹豫,但阿帕基已经付了钱。等照片完全曝光,我们凑在一起打量它。照片上的我食指指天,正在眉飞色舞地说着些什么,颇有几分柏拉图在《雅典学院》里的气势;阿帕基没看镜头,似乎望着远处。无论从拍摄者的构图还是被拍摄者的角度来看,这都是张失败的照片。我再抬头想去找小贩理论时,他早已跑得没影了。”

      “应该让他重拍一张的。我有些愤愤不平。”

      “算啦。不管照片拍得怎样,都是某个瞬间的真实剪影,留下吧。阿帕基劝慰我。再说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多的是让你拍照的机会。萨沙,等你手头宽裕点,就能花钱雇很好的摄影师,让他跟在你屁股后头满意大利跑,把你拍得比莫妮卡·贝鲁奇和索菲亚·罗兰还要好看。”

      “好啊!那么阿帕基先生也和我一起——我把雇摄影师剩下的钱全部拿来雇你。你就负责站在一边,万一有路人挡到镜头,你就负责去把他往死里揍一顿——再或者我们一起拍合影,在下个世纪的任何一天,到时候拍的每一张都要比现在的这张好看一百倍。我洋洋得意地在一旁策划着,仿佛自己真的已经腰缠万贯。”

      “一直以来,我都反复告诫自己:活在当下;不要把鸡蛋填进篮子里。连在现实里喘口气都已经如此艰难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规划未来呢?可在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天,我突然做了一个决定:我要开始做梦。不是从明天、从下个世纪起;而是现在。我要做最美丽的梦,把目标和未来定得很高,比天堂还要高。我要过好日子、最完美的日子;我要做这世上最幸福、最自由的女人。我有资格,也有理由;我很顽强、有潜力,还年轻,也愿意付出,在许多事上一定能比寻常人做得都要好。因此,我要一直...「热情」地生活下去。”

      ......

      那之后萨沙的日记逐渐变得简短。她很少再描述心境,大多只记录事实:布加拉提小队的琐事;特里休;迪亚波罗;九天的战斗。萨沙查清了艾丽西亚的身份:她来自乌克兰,全名叫做艾丽西亚·斯捷潘琴科。2005年11月,她带着满身伤病与一笔不容小觑的积蓄与「热情」教父乔鲁诺·乔巴拿告别并离开了组织。一个月后,萨沙在维罗纳的一处地下大|麻种植场里找到了艾丽西亚多年前被菲德尔强|抱生下的那个男孩。她收养了他做继子,给他取名米可拉·凯伊德诺夫斯基。

      我并不为萨沙向我隐瞒了一切而感到失落或是愤怒;相反,某种前所未有的骄傲正自我身体涌出,在我的胸腔里牙牙作祟,发出撕裂般的、幸福的叹息。我的血管里流着一个伟大女人的血液,她曾为了给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年轻女孩生的机会而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我被另一个伟大的女人抚养长大。在某个永远不应为世人所知的世界里,她曾为一样崇高的理念拼尽性命去战斗过,并且直到最后一刻,她也从未想过要放弃任何年轻时做的梦。我将永远为拥有她们而自豪。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8】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