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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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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锡周衣摆压着白腻的暗纹,暗纹边上扎扎实实缝补了一个已经被划花了的青面狐狸。
那青面狐狸张牙舞爪,丑陋不堪,却衬得颜锡周淡泊神色中显露出一丝乖戾。
“黎川?他倒是不配。”
许多事晦暗难明,偏偏是夺人所好一事他最为喜爱。
颜锡周冷笑,一个外姓王爷平南王之女,身份尊荣,目无下贱,终究是忘了自己了。
第二日,屋外花叶飘飞窸窣可听,储君沈奚却是起了个早,一个男人跪坐在旁,另一个……
颜锡周嘴里叼着片斑竹叶,站在屋外,端茶纳凉。
屋外桃花舂酱,万叶流翠,他耸立其间,颇有高山仰止的风貌。
“昨日父皇同我说运河开凿一事,本君倒是没有当即给出回复,今日想同大人商讨此事。”储君沈奚束紧了胸衣,倒是一点也不羞涩,披上外衣,赤足跑来与颜锡周商谈。
颜锡周只是吐出一字“可”,便头也不回,走出殿外。
“运河开凿,是最近朝堂辩论的重中之重,开凿要耗用多少人力物力,也是难以估量的。可是宰执大人却只是一字可就打发走了殿下,可见……”陪侍的男子也穿戴好了,倒是不敢大声,只是在一旁咬耳朵。
“可见大人对我并非倾力相待,多有敷衍。”沈奚挑眉,语气轻慢。
“小的不知,小的……”男子佯装踌躇。
“你只回答是与不是。”
“是。”男子第一次回答如此铿锵有力,连自己都惊住了。
火舌舔舐着瓷碗,牙白色泽显得有些甜腻腻的。南枳在煮竹叶茶,动作轻缓,也不忘给身旁人来上一碗。
“谢大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南枳声音有些颤,拿着茶碗也有些抖。
谢轻玄是南枳的世交哥哥,在上一世是病死的,就在几日后。
谢轻玄身骨如松如柏,怎会突然暴病而亡,上一世南枳一直没明白,现在想来,与黎川一党脱不了干系。
“阿枳,大哥想着多看看你,你都这么大了,是该好好看看了。”谢轻玄强撑着提起本就不高的兴致,揉揉南枳的发,偏着头看他两个孩子斗草。
谢轻玄的目光露出一丝不舍,看了会孩子,才回头看向南枳,他抿了口茶水,开口似是有些艰难:“今年皇庄紧了些,你嫂嫂又有孕在身,一直未来看你,南枳,可别恼了。”
南枳知道谢轻玄种种行为是在辞别,辞别这个人世。“又不是将死之人,以后见面可多了,谢大哥,我恼什么?”南枳虽然是开着玩笑,谢轻玄却扎扎实实感受到她语意的凉薄。
谢轻玄觉着再待下去倒无必要,就一臂抱起一个孩子,却听见清亮的探问。
“谢大哥,是谁要害你?”
谢轻玄没有想到她这一问,索性心一横,身子僵直了。“南枳,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呢?”
“南枳,你帮不了我的。”谢轻玄语气苍凉。
南枳自知弱小,但是只要有一丝希望,都可……
可是,无论南枳如何暗中奔走,谢轻玄还是死了,在三日后。
白色帷幔飘荡,灵堂内零零索索几人。这是南枳第二次感受人世的无常,有些空洞失真。
皇权的聚拢原来真的需要他们这些人的血肉浇筑,难道无论哪一世,自己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惨痛重演?
“谢轻玄死了?”沈奚悠悠开口。
跪坐在旁的男子也缓缓回他:“殿下妙计,奴自当做好。”
“呵,你倒是会说,谢轻玄可不是我暗中赐死的,他是自杀。”
“若运河开凿,就要大量钱财。他掌管皇庄,却屡次亏空,中饱私囊,在用钱之际,怎么可能不被查出来。我要你散播出陛下要开凿运河的消息,不过逼他填补缺漏,却不想,他居然用钱无度,早已内耗了。”储君沈奚轻嗤,用手贴了贴额发。
“为何要大费周章对付谢轻玄,不是一道旨意的事情?小的不解。”男子俯身,紧贴地面。
“我要让颜锡周知道,我做不做这东宫,都可以轻易断他一根臂膀。”
渡口桃花大盛,颜锡周斜戴一蓑笠,天青色外袍走线流畅,指腹琢磨着粗粝的钓竿。
颜锡周指节骨相极好,肤质白皙得有些亮眼。他瞧着渔人虚虚淹了鸬鹚一口水,它才乖巧起来,颜锡周不由得笑出声。
储君沈奚这一招其实并不高明,行差踏错就会暴露自己。谢轻玄早已不得用,可是他却给颜锡周留了大睢皇城一众酒楼当铺,明里暗里的钱财补给。
总之,一句话,谢轻玄死得其所,颜锡周物尽其用。
颜锡周从来不是善类。可是沈奚却蠢到以为可以和他抗衡,来留存对他狂热的肖想。
这实在是可笑。
日影倾倒在黄沙之上,丈量空气中弥漫的微尘。颜锡周拎着骨鱼镖,远远投射,倒也刺中了一条鲈鱼。
槐花一簇簇滚落下来,攒丛在一起,搅扰了人的神魂。颜锡周收敛渔具,对着身旁的人说道:“留着储君沈奚,往后也有些用处。”
“不过,储君沈奚她这般做,想必主人您是不大喜欢的,仆下们会尽心给她一个惊喜。”那侍从面色木讷,眼神中却露出肃杀之气。
颜锡周沉吟不语,侍从良久现出讳莫如深的微笑。
“今早太傅说是我年岁已至,也该寻门好亲事,这老头平日里都不掺和皇室中事,今个儿倒是推荐了一位伴读,你猜猜看,是谁?”沈奚两指捏着一颗红樱桃,可是嘴上的脂膏色泽比樱桃还红艳。
对话的正是夜夜陪侍的男子,他微动喉结,表情难耐。“奴,不知。”
“蠢货!是朝家的翁主南枳,说是品貌相当,家世地位也相称,应当及早入宫伴读,培养感情。”储君沈奚语气恨恨,愤愤开口。
玉质风流一词最能形容南枳,此前虽对黎川那般死心塌地,可是却也是清谈会之类的绝佳常客。公子王孙,无不想一窥芳泽。
朝南枳虽然护短,素日在情字上也愚钝浅薄,却在清谈会上心思剔透。
这皇朝虽大体还是男权当道,可寻常公侯不过只是后力的支持,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她要的,不是皇室设置的吉祥物,而是真正的权臣。
这次在群臣和帝王面前举荐自己的,便是南枳的忘年交太傅裴照。
“谢轻玄已死,你要想从政治游戏中脱身,就得先入驻权力的中心。”裴照白发髯髯,对着烛灯描剪纸质萱花。
“东宫?”南枳心思一动,暗暗叹了一口气。
“正是。”裴照吃了口酥酪,倒是自己打起络子。
南枳抽过他打得不牢靠的络子,可是无奈自己这方面道行也浅薄,纠缠了半日,才开口道:“火焰看起来最华盛的地方,恰恰温度最低,最易掌控,而这火焰的中心,除了东宫,便无其他了。”
南枳轻嗤,“幸而我算是个体面人,要是旁人口中的破落户,我看您还能不能肖想到东宫那去。”
“你既知如此,就该好好把握自己翁主身份的便利,谋该谋之事。”裴照用剪子铰了那形态邋遢的络子,便丢入火盆里焚烧。
“近日听你还往来于谢家,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络子本就杂乱低劣,也需得早点处置了。”裴照用沾湿的帕子擦拭箭矢,雕花的细微纹理,彰显主人的尊崇贵气。
“这是先帝赏给我的,他那时赏了父亲庶子许多奇玩异宝,我原是不忿的,我一个嫡子,得了这么个劳什子,后来我才知道,先帝是要我做他手中的箭。”裴照眼中流露出往日的锐气,溢彩万千。
“现在,我便是你的箭。”裴照将手中的箭矢安置在乌木盒子中,双手奉于南枳。
南枳从这忘年交裴照府上出来,便见檐头叶片飘黄,风凉瑟,手指也有些痉挛。
定眼一看,原来是被烛火伤了,南枳便回去着人取了樟树茎叶煎水烹茶,沥出浓汁,敷在伤处。
“即便是看似亲近的人,也是有索求的,有代价的,裴照这么做,除了帮我,也是为了他自己。”刺痛感使南枳越发清醒,将乌木盒子中的箭矢挑出,攥在手心。
“裴家被盯上了,他需要一个棋子,去完成逆转,不过他说得也对,只有东宫,才是我的去处。”南枳自语喃喃,语气轻缓。
裴照是比烛火更加盛大光明的存在,他可以照亮自己的路,同时也可以将自己灼烧殆尽。南枳深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所以裴照只能做咬伤敌人的毒蛇,而不是控制自己的掣肘。此路遥遥不可测,必得行事三思,方可能成事。
瓷栖宫是萧贵妃萧褚娘的寝宫,储君沈奚今日特来拜见。
萧褚娘是储君沈奚的生母,因储君沈奚并未在自己膝下一天,便素日看不惯她的做派。
“本宫身边这宫女一个个笨嘴拙舌的,也学不来储君的粉饰太平。”萧褚娘只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让帝后失和,储君沈奚也深知不能得罪自己的亲娘。
“娘娘堂安,我屋里蓉儿做了些青杏酒,特带来给娘娘尝尝,听说娘娘母家屋旁就栽种了许多杏子树……哈哈,想必这青杏酒也能解乏。”
“你倒是会做人,知道我母家得了势,便来本宫这探听些消息是吧。”光影照拂,二潭印日,褚娘的性子素来尖利,也不和沈奚打哈哈。
“得,也算是你有心,入宫伴读这肥事怎么可能只有朝家来做,你舅父家的金柯也要来伴读,你可听好了?”她用掌心暖了面膏,涂抹在脖颈,仪态华贵,红颜不老。
沈奚打一出生就被皇后抱走,是男是女,是生是死,褚娘一概不知,只是觉着这孩子生得辛苦,实在不祥。
褚娘候着这后位二十年了,白云苍狗,又有谁知道这结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