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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少年谢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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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只有四条尾巴了……
清缎躺在地上独自怄气,片刻后,眼前出现一只白晃晃的灯笼,灯笼旁移出一张熟悉的脸,正又惊又怕地俯视着她,“小……小殿下,又在执行什么任务吗?”清缎一个翻身起来,微微眯眼,原来是引渡使者腰牌“七”。
“怎么又是你……”她话音未落,就看到另一只白灯笼闪到面前,顺势改口道,“们?”赶过来的腰牌“六”盯着清缎心口被扎出来的血窟窿,紧锁眉头。
这伤太过惹眼,很难不被在意。
腰牌“七”显然也早注意到了,哆哆嗦嗦地回答,“我等是来引渡往生者的。”
废话!引渡使者来人间自然是引渡往生者的!
“我是说,怎么每次都是你们啊?”
腰牌“七”委委屈屈地瞥了清缎一眼,自己恪尽职守地在人间引渡,却接连看到小殿下顶着血窟窿的狼狈模样,他也很奇怪好不好?
还是腰牌“六”率先反应过来,他收回目光,恭敬答道,“小殿下有所不知,近年来人间常有战乱病疫,民不聊生,许多无辜枉死之人需要引渡,因而事务繁杂,使者之间各有分管。我等负责此间引渡,如今属于虞国境内,此乃虞国与莱国的交界,刚刚结束一场鏖战,死者数众,正是亟待引渡之际。”
清缎不免有些担忧。
无辜枉死之人多,溟泉必定忙得不可开交,她不在,伯奇想来很是辛苦。
腰牌“六”亦十分担忧,只不过与她担忧的不是同一件事。
“不知小殿下有何遭遇?是不是……那日所说的魔气?”
嗯?那魔剑狡猾至极,遇血便魔气大盛,天地间的灵识却未被惊动,恐怕是个棘手的东西。现在剑被黑衣少年带走,刚才遗留的魔气早消散得无影无踪,她万万不能承认,不然闹大了,变成四尾的事情也瞒不住了。
“什么魔气?这里有魔气吗?”清缎开始装傻,说着便将掉落在地的凌霄飞鸢收回,又抚去心口的血窟窿,赴宴时穿的栖霞锦裙,也在她使出的灵力中恢复原样。“那日后,我确实有些担心,所以刚从天界出来便赶到这里。你们放心,我已仔细探知过了,魔气是没有的,倒是怨气太多,还需你们尽快引渡。”
“那您的伤……”腰牌“六”继续发挥追究到底的精神。
清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这叫掩人耳目懂不懂?我来时战况还未平息,总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这才伪装成尸体。怎么?你在教我做事吗?”
腰牌“六”自然是不信的,要说不能以真面目示人,隐身便好,何苦假扮尸体?更何况她那一身衣裙,是由天界上好的栖霞锦织成,犹如霞光披身,璀璨耀眼。这里是战场,满地都是将士残躯,哪有如此招摇的?腰牌“七”胆子小,见清缎隐有愠色,赶紧拽了下腰牌“六”的袖子,拉着他一起躬身,忙不迭地附和道:“不敢不敢,小殿下有理!”
清缎面色稍缓,又问,“那日虞国宫变,你们引渡事毕,可有察觉什么古怪?”
腰牌“七”不解,“小殿下指的是哪种古怪?”
“就是……怎么说呢,有没有什么人本来该死,最后却没死?比如你们的引渡名册,就没有什么姓名数目对不上的古怪吗?”
“啊这……并没有啊。”
腰牌“六”也道,“若真有那种古怪,可是出了大纰漏了,我等不敢知情不报。”
清缎思忖着点头,引渡名册查不到,看来那黑衣少年并非原本要死在宫变里的人,倒不知是什么身份。但不管是何种身份,有了她的内丹便有了非人的漫长生命,生死录上必能看出古怪。这生死录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呈给司判过目,她得赶紧将一切修正过来。
腰牌“六”仍是一副疑虑重重的样子,似乎还想询问什么,清缎却不给他机会。
“那便好,你们忙吧。”
一眨眼的功夫又不见了。
腰牌“七”早已习惯,他放松下来,将手揣进袖子里,懒洋洋地朝腰牌“六”感叹,“这溟泉二司,伯奇仙举止温润,小殿下作风活泼,还真是左右互补,相得益彰啊!”腰牌“六”却全然没有调笑的心思,兀自在旁有了计较。
远处密林小道里,黑衣少年正负伤骑马,避开官道,一路朝着京都留阳而去。他一手执缰绳,一手持剑,身上多处伤口因颠簸再次崩裂。马蹄扬起尘土,有血珠不时飞溅滴落,在地上形成蜿蜒曲折的痕迹,凌霄飞鸢就在马后紧紧追赶。
待到空旷之地,清缎便现身而出,弹指一施法,那马就被掀倒在地。少年未加防备,剑脱了手,自己也坠地翻了几翻,立时疼出一口血来。
清缎见状,挥袖收走飞鸢,气呼呼地向他走去。
“就是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敢杀我,知道我是谁吗?”
她冲到少年身边,恨不得将他好好教训一顿,却见他毫无招架之力地在地上躺着,双眼迷蒙,几缕发丝凌乱覆在脸上,苍白面容衬得嘴角血迹愈发触目惊心。
清缎认真打量几眼,忍不住抱肩腹诽,这张脸虽然好看,但也只是凡人,九重天和青丘好看的神仙灵魅比比皆是,怎么自己着了道呢?
第一回贪吃丧命也就罢了,第二回贪看皮相误被暗算,着实有些丢脸。
两条尾巴是回不来了,内丹却无论如何要取回的。
这样想着,她果决地将灵力聚集手中,刚要往少年身上打去,少年就剧烈咳嗽起来,一时只有气出没有气进。清缎有些犯难,硬是停住了,“你伤得这样重,若我贸然取丹,说不定会直接断送你的命数,这倒不合幽界规矩……”
也不知少年听没听清,他偏头望向清缎,突然喘了几下,嘴唇微微翕动着。
“后……”
“什么?”
清缎犹豫地蹲身过去,却见少年拼尽全力,朝她伸出一只手。
这是干嘛?不甘心吗?
清缎“啪”地一声,将他的手狠狠拍回去,“别想耍花样!我告诉你,就算你真的因取丹丧命,那也是占了不该有的东西。更何况你还拿剑杀我,一命抵一命,算你活该!”
“后……”
少年再次吃力抬手,还没抬起多少,望着清缎的双眼便骤然睁大,随即猛地曲臂撑起上身,作势要向清缎扑来。
可惜他伤情过重,这一番间不容发的挣扎起态,在清缎看来却是笨拙到了极致。见他离得近了,清缎还伸手推了下,少年果然支撑不住,再次轰然倒地,脑袋也重重磕了一声,彻底没了意识。
“哼,不自量力。”
清缎打算速战速决,忽感背后有些异样,于是极快地旋身跃起,竟看到被扔的魔剑不知何时有了反应,正悄无声息地从她背后偷袭而来,擦着她的脸险险掠过,随即以离弦之势飞向少年的马,将其一击破肚。
剑内稍稍蛰伏的魔气遇了血,又争先恐后地释放出来,俨然一副大厦将倾、覆水难收的架势。清缎心下骇然,终于明白少年是好意提醒,也许之前那一剑并非他本意,而是区区凡人不敌魔气,被剑操控罢了。
这剑在战场上吸食了不少怨气杀念,此刻已然盯上清缎,将马吞噬后立即调转方向,朝她飞了过来。清缎感到魔气迫近,只好双指合拢,准备念诀抵御。
她此前与之交手连失两尾,知道魔气越盛自己越难施展法力,想来这次还要吃点亏。未料情急之下,意念较之往常更为集中,心神调动间,体内毫无章法的散乱灵力竟融洽地汇聚一团,将含光缎召了出来。
霎时,一条长练呼啸而出,五光徘徊,十色陆离,一端绕在清缎腕间,一端迎上魔剑。含光缎的法力澄净浩瀚,两相冲击下,释出的魔气立时就被席卷殆尽。
局势扭转太快,清缎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含光缎轻而易举地缠上剑身,一个往回收力,将剑扔进了她怀里。她略显慌乱地接住,又看到含光缎化作银线,“嗖”地一声窜进体内,与恢复平缓的自身灵力融为一体,再无动静了。
“别走啊!让我好好……看看你……”
清缎有些无奈,虽然她在修炼一事上并未开窍,但却拥有一对不容小觑的法宝,号称“凌光二宝”,便是羽中圣物凌霄飞鸢和上清境灵器含光缎。
凌霄飞鸢广纳天地灵气,通晓九州四海,在羽中各族飘忽不定。清缎出世后,重明将这一圣物收服授予,凌霄飞鸢倒也愿意认主,从此只供清缎驱使。
含光缎就更厉害了,此乃上清境仙池所育的至上灵器,重明是灵宝天尊弟子,灵宝天尊为庆她诞女,将灵器铸成神武相贺,只可惜后来清缎修为平平,含光缎的法力深不可测,总共也没召出来几次。
这回真是出息了。
清缎将剑掂了下,又拔剑出鞘仔细打量,发现这剑没有魔气相衬,很是普通。只是剑锋格外锐利,所铸纹饰格外繁复,看着便像凡俗中的有钱人所使的。
等等,人?
清缎猛然想起地上还躺了个人,急忙去查看。
很好,这家伙全身都是刀剑之伤,血都怕要流干了,这样都没凉透,果然拜她内丹所赐。只是想到少年伤重如斯,仅存一丝意识都要救她,突然有点不忍心下手。她杵着下巴,盯着奄奄一息的少年想了好久好久,最终认命地叹了口气。
“行吧,我就先救你。”
她随意坐到少年身边,抬手覆上少年胸膛,绵长温暖的灵力便隔着被血黏湿的衣料,开始缓缓注入少年体内。少顷,胸膛下那颗心脏跳动的声音逐渐稳而有力,清缎不是凡人,这声音听在她耳里十分清晰,亦十分新奇。
原来这就是凡人的心跳。
她在溟泉从未听过。
凡人脆弱渺小,心跳声却咚咚直响。
让她想起青丘花朝时节,举行盛会时的击鼓声。
像有能复苏万物的法力似的。
清缎听了一会儿,见少年恢复气色,呼吸也变得顺畅起来,就连伤口也开始愈合,倒是自己又断尾又救人,一番折腾过后,疲惫明显加重。
她赶紧收手,谁料起身一阵晕眩,顿时头重脚轻,仿佛踩在九重云梯上,身形也不受控制地摇晃了几下,终于体力不支,阖闭双眼睡了过去。
许久,少年双眸微动,感觉自己短暂地抛却了尘世杂念,安然沉稳地睡了一觉。他疑惑地坐起,衣襟里滑出一枚白润玉佩,玉佩上刻有盘龙和“谢熹”二字。
正是他的名讳。
谢熹,虞国宣平侯,一个看似尊贵,实则身在泥泞的人。
汹涌的记忆袭来,他回过神,将玉佩拾起,紧紧握在手中。
本以为自己死了,没想到还能醒来。
他果然命不该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