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在怀》崔娉华

17、内丹迷踪

　　清缎索性假装到底，于是背过身去，面向躺着那人，伸手掐其下颌，使他张嘴，接着就把小玉瓶往他嘴里倒，顺便使了个令人昏睡的法术。

　　随着瓶中液体流淌而出，一股异香升腾而起，在殿内弥散开来。

　　谢熹坐在帘幕之外，只能闻到些许，正有疑虑，便觉头昏脑涨。他不适地扶额闭眼，想要缓解，却没想到须臾间就一头栽到案上，不省人事了。

　　清缎听到“咚”地一声响，满意一笑，正要过去取丹，躺着那人却猛地四肢抖动起来，将她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那人服下施过法术的水，不仅没有昏睡，反在体内激出一片黑雾，此刻正横冲直撞，将他的身体扭曲成极其古怪的姿势。

　　这不是普通的瘴气，是妖气！

　　清缎心一沉，原本除了谢熹，她无心插手任何凡人的生死，可这人不知为何身负妖气，被她无意激出，恐有影响命数、提前丧命的风险……思及此处，清缎迅速用手掐了个诀，二指抵在他额间，暂时压制住了作乱的妖气，而后金光一闪，与他一同消失了。

　　解忧居里，小六正捧着典籍，坐于内室默读术法，忽闻厅堂传来动静，接着响起清缎的招呼，“小六小七！快来帮忙！”

　　他立刻赶过去，在外面照看水晶兰的小七也跑了进来。

　　只见清缎站在厅堂中央，旁侧长桌上放着的琉璃碗到了她手中，取而代之的是个气若游丝、神情痛苦的活人。

　　小六皱着张脸，打量那人道，“小殿下，此乃活人，进了解忧居会折损身体的。”

　　“他都这样了还管什么折损呀。”清缎拉过他俩，围拢在那人身边，“来来来，用你们引渡使者的法子帮我看看，他是不是命不久矣了？”

　　“小殿下稍等。”小七变出一张空白符纸交给小六。

　　小六用二指夹住，开口念起引渡咒来。

　　引渡咒顾名思义，常为引渡使者在引渡时所用，可以确认往生者的身份。果然，在咒声催使下，符纸倏忽升空，而后落在那人身上，慢慢浮现出字迹。

　　小六念完，便将符纸揭下，大致扫了眼，“他还有不到三年的寿命。”

　　清缎和小七一齐凑过去，小六继续道，“此人姓李，单名驰字，乃卫国英州人士。少年从戎，至今十余载，与虞国对战被俘后有大劫，劫内三年命终。”

　　“嗯？怎么是卫国人？他不是虞国镇国大将军的部下吗？”

　　清缎逐字逐句地看了遍符纸，发现李驰生平和谢熹所言并不一致，小七见她疑惑，解释道，“小殿下放心！我们引渡使者历来使用此咒，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引渡咒不会出错，那肯定就是谢熹在说谎！

　　清缎气结，果然不能相信凡人，尤其是谢熹这种欺瞒成性的人！

　　不过，好在李驰寿数未尽，没有被她施法影响。她缓了缓，亮出多宝袋，又觉得另一只手端着碗十分不便，正要递给小七，突然注意到碗里所盛之物清甜扑鼻，于是转而将多宝袋丢了过去，接着舀了舀碗里的翠绿晶莹，问，“这是什么？”

　　小七忙道，“这是碧玉凉羹，是我用水晶兰的花叶所做，还没有……”他话未说完，就看到清缎舀了一勺吃起来，心下陡然紧张。

　　水晶兰在幽界十分常见，尤以渡河两岸最为繁盛，有传言水晶兰就如同渡河一样，可以连通前世今生。小七为了让往生者恢复记忆，琢磨着做了道凉羹，还没来得及研究口感功效，就被清缎吃了。

　　清缎边吃边夸，“没想到你还有这手呢！”

　　眼看清缎并无异常，小七只好不动声色，尴尬地挠了挠头。

　　清缎又道，“多宝袋中有清还丹，小七，你拿一颗来喂李驰。他本就身负瘴气，又不知从哪儿中了妖气，如今已是命悬一线，不过小六说他还有三年可活，此番又被我碰上，想来我就是他活命的机缘。”

　　小七忙照着做，小六却忧虑道，“妖气？难道有妖在人间作乱？”

　　清缎并未放在心上，“人间本来就有妖出没，谁知道他怎么和妖有了过节。不过，我在人间并未遇到什么妖，想来不是什么大事，你就不要担心了。再者，捉拿害人的妖是缉妖司的事，他们心里应当有数。”

　　自从天劫降临，天帝昊空勉力封印住妖魔二界，如今已很少能见到妖的踪影。万年间，偶有突破封印、各处流窜的妖族后裔，或是天生地长、尚未登仙的精怪小妖，只要没有兴风作浪、危害四界，诸神众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有妖不识好歹，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幽界的缉妖司便会出动，缉妖司里皆为幽界要员，武力值爆表，个个不好惹。

　　小六明白这层道理，点头未再做声。

　　倒是清缎将一碗碧玉凉羹吃得见了底，才想起来问，“对了，既然引渡咒这么有用，怎么不早拿出来给客人用一用呢？”

　　小六摇头，“我掌握的是溟泉的引渡咒，只对尚在尘世的凡人和将被引渡至溟泉的往生者有用。能被解忧居指引而来，非同小可，故不在此列。”说着，想起清缎还在查探客人来历，迫切问道，“还不知道小殿下有何进展，莫非客人的夙愿与此人有关？”

　　清缎撇撇嘴，“那倒不是。经我查探，客人想喝的其实是葡萄酒，似乎与虞国的万贯楼有些关联，我得留在虞国继续查探，至于这个李驰，只不过是个意外。”

　　“小殿下要帮忙吗？”小六问。

　　清缎忽然别有深意地笑，“你若想帮忙，不如先把引渡咒教我一下？”

　　小七不解地问，“溟泉的引渡咒浅显，不是厉害法术，小殿下学它作甚？”

　　“啧，有用就行，法术还分高低贵贱吗？”

　　清缎嗔怪地敲敲他额头，学着阎君平日说教的口吻，语重心长道，“再上乘的法术，要是派不上用场，那也算不得厉害。溟泉的引渡咒虽然浅显，却是引渡时必不可少的。我在解忧居办差，也需掌握一二，不然将来碰到这种小事，次次都得找你们，岂不麻烦？”

　　“小殿下既有此心，我必倾囊相授。”小六听了清缎的话，心中对她更加认可，殊不知她是想用引渡咒，在取丹前探探谢熹的命数。

　　等她回了建章殿，谢熹依旧趴在案上，宫娥内监们果然没有擅自进去。

　　她把李驰安置回原处，又按照小六教的方法，将符纸夹在二指间，面向谢熹，闭眼念咒。符纸立刻听话地飞到谢熹身上，可等她念完，纸上却是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她拿起符纸，上下前后地看了看，确实半个字都没有。

　　“看来生死录和引渡咒都拿你没办法。”

　　清缎很是失望，想了想，又重新振作起来，气势十足地撸起衣袖，“既然看不到你本来的命数，我也只好直接取丹了！说起来你长命短命，本和我没有关系，就算取丹给你留下什么病痛遗症，那也是你咎由自取，就当我报八年前的一剑之仇了！”

　　她说完，便在手中聚集灵力，毫不犹豫地朝谢熹身上打去。

　　谢熹身中法术，尚未清醒，但灵力激荡在他体内，使他本能地身体轻颤，双手更因强忍痛楚，下意识握成了拳。

　　清缎不禁有些佩服他的意志，若换作旁人，怕是会疼得剧烈抽搐起来。

　　然而，内丹不知在他体内何处，迟迟没有反应。

　　“怎么探不到呢？”

　　她疑惑地收起灵力，看着自己的手发愣，少顷又试了一次，还是感觉不到。尽管内丹的气息存于谢熹体内，但没有具体位置，她该如何取丹？无奈之下，清缎干脆伸手过去，在谢熹身上细细抚摸，可惜一直摸到腰腹，都没有收获。

　　外面隐隐传来几人交谈，清缎想着他们不敢进来，便没有在意。她又不甘心地扶起谢熹，将两只胳膊支在谢熹身侧，耳朵则贴在谢熹胸前，凝神探听。

　　隔着层层叠叠的衣料，清缎能听到的，只有谢熹的心跳声。

　　“这样也不行吗？难道是衣服太厚了？”

　　清缎取丹心切，越发着急，转而去扒谢熹衣服。她两手拽住谢熹衣领，用力朝外一拉，谁料谢熹突然醒了过来，此刻只觉头脑昏沉，四肢无力，身前猛灌凉风。

　　还有双不安分的手在侮辱于他！

　　“你……放肆！”

　　清缎遽然停下动作，倒不是因为谢熹呵斥，而是她看到谢熹半开衣领下露出来的肌肤，自锁骨以下，布满了狰狞交错的伤疤。

　　奇怪，八年前已经给他输送过灵力，让他的伤口愈合了，怎么如今伤疤变得更多？那些伤疤看起来各不相同，似乎是被多种武器所伤，分布位置更是刁钻凶险，若非内丹能够维持命数，恐怕他早就死了……

　　谢熹见她不仅对自己的话置之不理，还盯着自己的身体入了迷，更加恼羞成怒，终于使力将她推远了些，自己则摔到了地上。

　　“来人！”

　　他正要吩咐，谁料血气上涌，怒急攻心，竟被气得再次晕了过去。不过，他唤的那一声足够响亮，清缎回神，看到几个人诚惶诚恐地快步走了进来。

　　分别是守殿的宫娥，总跟在谢熹身边的讨厌内监，以及公主府的若菱。

　　三人看到谢熹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内监呆立片刻，突然“嗷”地哭嚎一声，飞扑到谢熹身边跪下，慌忙将他衣服拢上，而后惊恐万状地看向清缎，“你你你……你把陛下怎么了！”

　　“没……没怎么……”许是内监眼神过于悲切，清缎竟被看得心里发虚，好似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他没死……就是不小心吸了点瘴气，晕了过去……”

　　内监半信半疑地看向谢熹，发现谢熹确实没死，就是……有点古怪。

　　谢熹方才因灵力激荡，额上沁出了细密汗珠，又被清缎气得面色通红，呼吸也格外粗重。内监不由联想到刚才谢熹衣领半开的模样，整个人都不好了。

　　陛下怕是清白不保啊……

　　他顿了顿，眼含热泪地嚎道，“你居然对陛下心怀不轨！”

　　宫娥闻言尴尬地低下了头。

　　若菱稳重，虽然面色如常，手却抱紧了带来的食盒。

　　原来，昭华担心清缎在宫里闯祸，便让若菱拿着令牌进宫送桃花酥，顺便给谢熹捎话，想在天黑前把清缎带回。谢熹的随侍内监纳福不敢怠慢，领着若菱来到建章殿，又担心干扰解瘴一事，正踟蹰着不敢通报，恰好听到谢熹唤人，谁知入内竟是这般匪夷所思的光景。

　　“我没有啊！你别瞎说啊！”

　　“那那，那你怎么对陛下这样、那样的！”纳福胡乱指着谢熹衣服，语无伦次。

　　“我……我那是……”清缎嘴硬道，“我给他疗伤呢！”

　　“什么伤要这样、那样啊！”

　　“你说的是哪样啊？”清缎很是无奈，“我真的没有做什么，我只是……看他身上有伤，想帮他治一下！”

　　纳福全然听不进清缎的狡辩，“那都是陛下打仗时受的伤！陛下几次身陷险境，太医能救回陛下已是不易，难不成你还能将伤疤抹去？生肌去痕那是神仙才能做到的事！”他将谢熹扶起，让谢熹半靠在自己肩头，准备将他架出去，“我告诉你啊，要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几个都要遭殃！”

　　宫娥和若菱上前搭了把手，清缎跟在后面，不服气地嘀咕，“你又怎知我做不到？”走了几步，忽听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未扭头看个究竟，便听有人叫嚷，“谢熹，去死吧！”竟是李驰恢复清醒，从帘幕后翻身奔来。

　　他顺势抄起一只烛台，将蜡烛拔下丢到一旁，瞬间点燃帷帐，窜出一柱火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