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奇谈》枕石漱柳

3、王府

　　空气中的寒冷逐渐褪去的时候，中原大地上的初春到来了。

　　这所位于西部边陲的城市虽不拥有京师的繁华绚烂，但同样拥有它自己的生机。

　　日光从地平线斜斜地倾洒出来，平宁城也继而开始了新一日的喧闹。

　　平宁城镇西王府内——

　　薛妍着一身深色窄袖长裙，腰间佩一把灵巧的剑，正从王府内室走出来。

　　今日天气正好，她打算去演武场练剑。算起来，也有许多时日没有去了。

　　走出内室，便看到王府内曲折雅致的回廊。

　　它将整座建筑的每个部分都沟通联系起来，成为息息相关的一个整体。外来客到来之时，通常从回廊徐徐引入、送出。只是这样并不是进出王府的最近距离。

　　最近的距离，正如薛妍此刻的路线，从中心花园径直穿过，再走一小段路，就能看到乌漆厚重的正门。

　　就在薛妍快要穿过花园的时候，旁边窄长的回廊上，一位年长的布衣先生引着几位陌生面孔的长衫男子，从正门的方向迎面而来。

　　那布衣长者冠发长须，神色从容敦厚，便是跟随在镇西王身边多年、战场上屡出奇计的刘先生。

　　薛妍无意交谈，于是退了几步，避开了照面，静静等这一行人过去。

　　看他们的方向，应当是向王府会客的正厅去的。看样子，是前几日招募的幕僚到了。目光流动间，忽然瞥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蓝色身影。

　　“聂光？”薛妍神色一顿，微微蹙眉。

　　略加思索，她觉得即便心中有疑，但若此刻上前询问并不算一个好的选择。不如……去正厅打探一下虚实？

　　但想到正厅人人端坐，士人学子们高谈阔论的热烈氛围，薛妍沉默了。

　　“还是晚些时候再从长计议吧。”

　　这样想着，她收回目光，决定暂时放下思绪，准备转身离开。与此同时，刘先生与几人款款而谈的话语传入耳中。

　　“……各位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在下看各位策论之时常会感叹，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没错，是刘先生一贯的说话套路了。

　　“……王爷为人稳重和善，颇能接纳不同见解，诸位到时尽可畅谈。”

　　嗯，这话倒是实情。

　　“……只是王爷的小公子生性活泼、不按套路，或许会出些剑走偏锋的难题。”

　　她脚步忽的一滞。

　　“小轲也在堂上……”

　　当日雪山离别之时，她和薛轲曾答应聂光，将此事缄默于口、不与旁人提起。如今王府再见，一瞬之间她尚且感到惊讶，何况是薛轲？若以他直率的性格，聂光又毫无准备，惊奇之下发生什么，的确很难预料。

　　看着即将走远的几人，薛妍呼出一口气，从花园中闪身走出，叫住了为首的长者。

　　“刘先生。”

　　刘先生回头看到面前走来的薛妍，眼中惊讶之色一晃而过，微笑拱手道：“郡主。”

　　薛妍回礼，问候道：“许久不见，刘先生身体可好？”

　　刘先生点头：“还是老样子，郡主不必挂心。”

　　薛妍明知故问：“刘先生平日居住城外，不常到府中来，不知今日是有什么事情么？”

　　“是为向王爷引荐有才学之士。”刘先生捋了捋胡须，抬手向薛妍示意：“这几位先生是新投入王爷门下的幕僚，今日前来拜会，由在下引他们过去。”

　　薛妍目光略过他身后那几位年轻幕僚、轻轻点头，幕僚们也颔首回礼。其中的蓝衣男子目光平淡、神色自然，举止与他人并无不同。只是在与薛妍目光相对时，仍旧露出一丝温文有礼的微笑。

　　“原来如此，”薛妍顿了顿：“弟弟……也曾与我提过此事。”

　　刘先生欣慰：“世子对此事有兴趣，也是好事。”

　　薛妍道：“有劳刘先生操持，小轲今日在正厅，想必也会学到许多。”

　　“郡主言重了，实在谈不上操劳。”刘先生点点头，“这些幕僚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俊杰，人才辈出，在下心中已经很是宽慰。”

　　薛妍道：“既如此，刘先生有事在身，薛妍就不耽误先生了。”

　　她正欲告辞，刘先生却微笑着评论了一句。

　　“郡主今日面色红润，看起来气色不错。”

　　“是。”薛妍有些不明所以。

　　刘先生笑着解释：“听说郡主雪山回来病了许久，现在看来也是大体恢复了。从小便见你练武，似是鲜少生过这么重的病。”

　　薛妍怔了怔，低头温声道：“只是风寒而已，劳先生记挂着。”

　　刘先生点头嘱咐：“无论如何，郡主保重身体为上，在下告辞了。”

　　“先生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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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妍今日要去的演武场不远，骑马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

　　它最初是镇西王府的别苑，因地方僻静且路程不远，因此便开辟出来宽敞的地方，将兵器、木人、靶子等都置办齐全，作为镇西王府中练武的地方。

　　在某种程度上，这里对薛妍来说，曾经是比王府更为熟悉的地方。小时候在这里练武的时间占据了她生活中的最大部分，只是这几年忙碌起来才待得少了。

　　薛妍抽出腰间细剑，舞了一套剑法。剑法没忘，就是生疏了一些。

　　一套剑法使完，她没有像平常那样继续练下去，而是停了下来，看着手中的剑柄发呆。

　　“小妍！”

　　一个熟悉的声音不远处响起。

　　薛妍回过神，赵洛滨正朝她挥手微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洛滨？”

　　他身材高大、步伐矫健，无论从身姿还是气质来推测，赵洛滨无疑是习武多年。只可惜他从小脸圆圆的，虽然向往铁血硬汉的形象，却怎么练也练不出刀削斧凿般的面庞。

　　时至今日，这件事仍是赵洛滨心中执念。

　　“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薛妍问。

　　说起来，她、薛轲、赵洛滨从小一起长大，后来赵洛滨成为了镇西王的护卫，每日守卫在王爷身边，其余时间则是在军营中刻苦练武，见面次数就渐渐变少了。

　　“今日王爷在府中与幕僚先生们交谈，我便跟着来到了王府。原本惦记你的风寒，想来看看，没想到你一早来练武场了，王爷便允我出来。”

　　赵洛滨开心地晃了晃手中的食盒：“我还做了补汤，又暖胃又调养身体。”

　　天气还没有完全回暖，薛妍看到小巧的瓦罐被裹了好几层，在食盒里厚实地屹立着。

　　薛妍微笑：“汤收到，风寒不用惦记，我早已彻底好了。”

　　“真的吗？”赵洛滨半信半疑地问道：“可我怎么看你刚才在发呆？这不像你平常的风格。”

　　“这个啊……和身体无关。”

　　薛妍把剑收起来，找了一个台阶坐了下来，赵洛滨也坐在旁边的台阶上。

　　“洛滨，我只是在想，”薛妍说道：“是不是要起战事了。”

　　“为什么这么说？”

　　薛妍托着下巴说道：“这几年虽然父亲一直在忙碌，但能感觉到，他最近在军中的时间更长了，很少回家。洛滨也是，很少看到你。”

　　赵洛滨也少见地有些沉闷：“……的确是这样。”

　　“我隐约有种感觉，似乎局势愈加紧张了。”薛妍道：“今日之事更是如此。”

　　“今日？你是说新拜入王府门下的幕僚先生？”

　　“是，”薛妍道：“洛滨你跟在父亲身边，可知道父亲和先生们大致聊些什么？”

　　赵洛滨想了想：“天下局势、兵法诡道。”

　　“那就是了，”薛妍道：“局势也好、兵法也好，幕僚施展谋略，自然是为将军出谋划策；而将军需要谋士，或许也不会是空穴来风。”

　　赵洛滨道：“回想起来，自前几年西边的参宥王朝宫变后，两国边关一直不太平。”

　　“只怕这会是一场恶仗……”

　　薛妍话音停了下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洛滨见她抿唇不语，回身将带来的瓦罐打开，盛出一碗喷香扑鼻的汤来，端到她面前。

　　“小妍放心，我定会保护好王爷！”

　　薛妍接过汤慢慢喝完：“谢谢你，洛滨。”

　　赵洛滨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薛妍起身，振奋精神，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把淬炼极好的刀，扬手抛给他。

　　“还是用你惯使的刀，对吧？”

　　薛妍道：“洛滨，难得你过来，不如一起切磋个痛快。”

　　赵洛滨朗然一笑：“一定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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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暮时分，薛妍打马回府。

　　“小姐回来了！”

　　一进漱玉阁，便听侍女玲玲的声音从远处雀跃地响起来。

　　玲玲快步走过来：“小姐快进屋歇歇，我随时备着茶水点心呢。”

　　薛妍问道：“今日府中有什么事情吗？”

　　“王管家来过，今日府中新来的几位先生已经安置好了，先生们有些需要新添置的东西，需要您过目。”玲玲对答如流。

　　“嗯。”

　　“对了，还有藏书阁开春要新进一批书，管家那边已经拟好书目了，这是着人送来的名目。”

　　镇西王府面积不小，东边是镇西王薛加弈、薛妍等人居住的内宅。王府西面的宽阔别苑，则名为“求贤馆”，王府的幕僚、门客就居住在此。而在内宅和求贤馆之间，还有一座幽静的单独院落，便是藏书阁。

　　薛妍浏览完手中的纸簿，点头道：“遣人和王管家说一声，我已经看过了，没有问题，劳烦他置办。”

　　“好。”玲玲吩咐下去后，又斟了杯茶给薛妍：“小姐每日处理府中事务太辛苦了些。”

　　薛妍接过茶：“府中事务虽然琐碎些，其实也都是些小事，辛苦倒也算不上……父亲每日忙碌边关之事，王府事务既然我能应对，就不应再让他操劳了。”

　　“小姐……”玲玲忽然充满感情地呼唤了一句。

　　还没等薛妍反应，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薛妍奇怪道：“怎么了？”

　　“没什么，”玲玲悲伤地说：“就是觉得我们小姐这么好，别人却看不到，还相信那些荒唐的谣言，说小姐性格古怪乖戾！”

　　“不必生气，”薛妍道：“这些话不用太在意。”

　　“话虽如此，”玲玲道：“可小姐又不露面澄清、又不参加那些文人淑女的集会，就算我知道小姐的好，别人可不知道，将来这可如何寻得一位能配得上小姐的良人？”

　　薛妍笑：“玲玲，你比我还小两岁，怎么每天这样操心。”

　　玲玲噘嘴不满：“您对自己的终身大事这么心大，我当然要帮您惦记着！”

　　“原来是在催婚。”

　　玲玲嘻嘻一笑，凑过来悄声道：“小姐，其实吧，我觉得赵护卫就不错。”

　　薛妍看她的样子，无奈道：“好，知道你惦记着了。”

　　“我是认真的！赵护卫和您要说也是青梅竹马，而且和老爷、少爷都互相熟悉……啊！”玲玲一拍手掌：“我差点忘记了，少爷下午也来过了。”

　　“小轲有事？”

　　“倒是没什么事，就是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想来找您聊天……似乎和上午幕僚的会谈有关。少爷说那位……哦对，那位聂先生是位奇才，与他聊得来，还说今后要常找他探讨交流，还热情地邀请您加入。”

　　看来聂光应对的很顺利，薛妍心道。

　　只是……

　　“只是奴婢不懂，少爷一向对于读书、讨论治国用兵之术毫无兴趣，能与他聊得来的奇才，还真有些想象不出来。”

　　小轲不喜欢文绉绉的刻板文人，而常与喜好玩乐的贵族高门子弟一起，能被他肯定，对于一个幕僚而言，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薛妍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