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奇谈》枕石漱柳

2、楔子（下）

　　烤着火，逐渐缓和过来的青年也没刚才看上去那么神色木然了，只是动作还是有些僵，左颊上也还是红肿着一块。

　　“在下聂光，多谢二位侠士出手相救。”青年拱着手、吸着鼻子，斯斯文文道。

　　他在雪山上不知待了多久，尽管身体暖和了许多，依然还是有些发抖。但即便是现在这样狼狈的情形之下，他依然没有太失自己的风度。

　　“我姓…冯，”薛轲脑中快速一转，随口便改了一个姓氏：“这是家姐。”

　　“冯公子，冯姑娘。”聂光点头道。

　　“许久没有见到聂大哥你这般勇往直前的人了！”薛轲脱下外面雪白的狐裘大氅放在一边，露出里面橙色的织锦长袍，兴致勃勃的样子。

　　“不过眼下，聂大哥，你现在的状况，再登山恐怕是不成了。你不肯与我们一道下山，若是再往高处攀登，山顶的风雪大起来，你很有可能遭到危险啊。”

　　聂光沉吟道：“我明白，只是我也有非此不可的理由。”

　　“哦？是什么？”薛轲立刻竖起了耳朵。

　　意识到话中的不妥，他补充道：“……如果聂兄方便相告的话。有需要帮忙之处，我定当尽力！”

　　“自然，二位救命之恩，在下本就当知无不言。”聂光道：“其实，我是为寻雪莲才到此的。”

　　“雪莲？你说的是开在塔格拉斯峰顶的雪莲？！”

　　“正是。”聂光神情认真地肯定道。

　　薛轲从山洞口远远向外眺望，正好能看到冰雪覆盖下的塔格拉斯峰。他看着塔格拉斯峰，倒吸了一口气。

　　峰顶雪莲三年绽放一次，花期并不长，起码比起传说中的那些千年雪莲实在是逊色许多。它之所以难以取得，在于其所生之地的陡峭冰寒。

　　塔格拉斯山脉是这片大陆上最北端的山脉，处于中原王朝境内，奇寒刺骨，周围几乎无人居住。尤其是这片山脉中的最高峰——塔格拉斯峰的高耸陡峭的程度，更是令人望而却步。甚至在最初命名之时，都是以塔格拉斯峰的名字命名了整座山脉。

　　薛轲之所以倒吸一口气，正是因为这件事，现在眼前的青年就是拼尽了力气也不可能做到，连他自己也不行。想到刚才说的要尽力帮忙的话，薛轲不禁有些懊恼。

　　在这略显沉默的场合下，还是聂光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温温和和，听不出此刻或无奈、或沮丧的感受。

　　“二位不必懊恼……”聂光说。

　　话音未完，一道清亮的鼻涕已经缓缓流出。

　　聂光迅速又吸了吸鼻子，他看起来并不想将衣袖弄脏，只是这样频繁地吸气并不太好受。

　　一方素色的帕子出现在眼前，薛妍伸出手，将手帕递到聂光身前。

　　聂光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脸色一红，赶紧接过帕子，说了声“失礼了。”

　　“没事。”

　　对方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点点头又移开，似乎只是当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并无尴尬和取笑，也并不温暖地施以关怀。

　　薛轲思考着道：“聂大哥，你孤身一人去取峰顶雪莲，也很难成功；还不如我们脚程快些下山，找些熟悉雪山的经验老手，或许还有可能。”

　　话虽如此，但薛轲也知道，这已是峰顶雪莲开放的最后花期了。

　　聂光微笑道：“二位不必懊恼，原本这便是聂某的事情，不必牵扯上别人。二位搭救在下，在下已是感激万分。”

　　本是他几乎已无法达成此行目的，可他此刻也只是平静拒绝。甚而对于薛轲，话中还有安慰之意。

　　话至此处，山洞中的谈话有些微的停滞，只听到火苗燃烧木柴发出的“噼噼剥剥”的声音。

　　“原因呢？”女子沉静的声音问道：“取峰顶雪莲的原因。”

　　“我在寻找一种毒。”聂光顿了顿，开口道：“一种无声无息便可杀人的毒。”

　　“这种毒很难让人察觉，即便是发作时也是症状极弱，似乎只是身体疲乏、四肢瘫软。连中毒者也偏偏平和得很，甚至死时面上还带着微笑……数年前，我的母亲渐渐衰弱、终至离世，当时我还以为是宿疾所致。那时虽然悲痛，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竟有这样的事情！”薛轲怒道：“下毒之人心肠好生阴毒！”

　　聂光沉着道：“直到最近身边之人去世，死状相似，我方才有些察觉，开始暗中调查。现今其余的药材用量已能分析出个大概，只是最重要的一味药却令人难以确定。书中记载塔格拉斯峰顶雪莲三年一开，似乎有此效果，所以我才来寻它，待赶来时却已是最后的花期了。”

　　话音落地，三人各有所思。他没说的话，二人也都已明白：

　　若是继续攀登，不过是枉费性命，报不了仇；若就此放弃，更是茫无所知，甚至就算真的是雪莲之毒，也要再等三年。

　　眼下，他当真是进退维谷。

　　三人沉寂下来，少顷，薛妍开口道：“据你所言，我倒是听说过一种毒，中毒者症状很像。不过那毒来自西域，据说其主药材都是西域独有，并不是峰顶雪莲。”

　　“那是？”

　　“西域大漠之中的红棘花。”

　　聂光沉思着，他在书中读到过红棘花的功效。只是，取红棘花的难度，同样不亚于峰顶雪莲。峰顶雪莲已然极难企及，红棘花更是踪迹渺渺。

　　饶是不动声色如他，也不由微微蹙眉。

　　他的思绪被一个声音打断。

　　“我试试。”薛妍道：“雪刚好停了。”

　　“姐！”一个声音抢在他之前开口，惊呼道：“我知道你轻功了得，但这陡峰盖满了冰雪，若是脚下一滑，恐怕真要摔下去了！况且越往上攀，风就越急，这大冬天的寒风像刀子似的，别说一炷香，就是吹上半炷香，身体也吃不消的！别说老头子舍不得你，我也舍不得！”

　　薛妍道：“放心，我不做不自量力之事。”

　　“姐！”

　　薛妍只是微笑着点点头，让他不要担心。

　　薛轲自知薛妍决定了，就不会更改，急得原地转圈。一眼瞥见那狐裘大氅，将它披到薛妍的身上，看着裹得厚实起来的薛妍，他心里才稍微松了口气：“峰顶冷，穿上这个！”

　　“好。”

　　“冯姑娘……”

　　薛妍回过头，看到聂光眉间的顾虑和担忧，认真道：“聂公子不必担忧，静待佳音便是。”

　　聂光目光中情绪涌动，看着那座高不可攀的山峰，几次想开口阻止，但最终也只是反复叮嘱她注意安全，不要勉强。

　　他三人走出洞口，薛妍系好大氅的带子，借势一跃而起。不消一会儿，便消失在茫茫雪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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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光虽几乎从不出远门，但自诩博览群书。

　　相比于有限的府苑楼台，书中的世界广大而有趣。

　　他读到过青草及腰的草原、川蜀狭道之险，还有西域茫茫的大漠黄沙之中，竟有茎部布满倒刺的魅人之花盛放……如此这般。

　　大概是由于严寒非常人能生存，他极少读到过塔格拉斯雪山之上的相关记载。上山之路痛苦艰辛，他亦无心情去欣赏什么奇景。

　　又不知在外过了多久，纷纷扬扬的雪又下了起来，聂光被火堆烘得温热的手又重新归于冰冷。

　　然而他和薛轲二人站在山洞外，谁也没有动。

　　耳边忽传来少年的欢呼，聂光温暖的心脏倏然一动，猛然抬起头望过去。

　　此时，大雪纷飞之际，塔格拉斯山脉深深浅浅、茫无边际的白色之中，有一人黑发如云、白氅红裙，从高处敏捷跃下，正似冰雪包裹之下、一颗烨烨燃烧的火焰。

　　这世间的任何奇景也及不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