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藏书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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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之后，春意渐浓，城中的春日宴便开始了。
春日宴是平宁城每年都会举办的集会，通常由一些贵族高门来组织。在春日暖风中，文人才子、闺门千金集于城郊，吟诗作对、踏青沐风，一扫冬日窝在家中的无趣和阴冷。这样的节日集会，即便在全年中，也算得上是规模盛大。
它同样也是一年中，薛妍期盼的日子。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
府中幕僚居住，先生们一心向学、研读经典，藏书阁也是每日充满切磋探讨之声，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她作为镇西王府的郡主，又不好太失礼数。因此，薛妍想要到藏书阁看书，就要做好和不甚熟悉的先生们寒暄一番的准备。又恰巧，她对于不甚熟悉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脸盲。想到往日种种，真是一幕幕尴尬现场。
所以她后来就不常去了。
“今日是先生们都期盼的春日宴，小姐是准备在藏书阁多待？”玲玲问道。
是了，只有在春日宴之时，趁着先生们纷纷出游、结交英才的时机，镇西王府中的藏书阁才会短暂地恢复平静。
在这种时候，拎上一个食盒，在藏书阁中随性翻阅，待上半日，真是悠闲舒服极了。
“是，”薛妍点头：“玲玲你……”
“……不用跟去，我知道。”玲玲俏皮一笑：“奴婢已准备好了茶和点心，茶叶用的是今年刚上的春茶，点心是小姐喜欢的芙蓉糕和酥酪。”
薛妍扬眉。
玲玲眨眨眼睛：“毕竟我是最了解小姐的人了。”
薛妍轻戳了戳她的脸颊：“是，非你莫属了。”
“哈，大早上的，你们在做什么？”锦衣少年双手枕在脑后，停在漱玉阁门口，看起来神采奕奕。
“小轲，”薛妍见是他，道：“今日不去春日宴凑热闹？”
“当然要去！”薛轲道：“姐你今天要去藏书阁吧？我有几本书看过了放在桌子上，能不能顺便帮我送还，我实在懒得再跑一趟了！”
“好。”
“那我赶时间，先走啦。”
少年走出去不远，薛妍抬头看了看现在的时辰，奇怪道：“小轲似乎比往年出发早了许多，往年就算迟到也不曾见他着急，现在离春日宴开始还有些时间的。”
玲玲抿嘴笑道：“少爷多半是急着想见陆家小姐吧。”
“陆家小姐，”薛妍想了想：“陆蘩？”
“对的。”
“原来如此，”薛妍恍然大悟：“小轲长大了。”
她于是吩咐身旁的侍女将薛轲要还的书取来，接过玲玲递来的食盒便往藏书阁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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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阁位于王府中的一个单独院落，不同于幕僚居住的求贤馆，这里用来藏书的只有一间极为宽敞的二层阁楼。相比金玉珠宝，脆弱的书籍禁不起风吹日晒。因此除了固定时间通风，藏书阁的门通常也是关着的。
院落地方不算很大，但是却遍植着猗猗绿竹，这在气候原不算湿润的西部，是极为难得的。阁楼外有两三个石桌，旁边陈列着精巧的石凳。
这种细致婉约的布置，颇有江南一带的风格。
薛妍携书跨进小院的时候，果然和她料想的一样，院里安宁沉静，只听得到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
这一刻真是舒适极了。
她把食盒放在阁楼外的石桌上，推开藏书阁的门。轻俏的风从门缝中涌入，吹拂在正对着大门不远处的书案上。案上两三本书下压着的几页纸稿，页脚被风吹得微微卷起。
今日藏书阁中还有人？
薛妍自幼习武、目力极好，书案上的纸稿被压住了大半，被风吹动的纸张边缘在风中一跳，落入薛妍眼中，似乎是“奇谈”二字。
看来应是小说、话本的草稿。
既是别人未完成的草稿、或许还不想示人。薛妍无意探寻，回身关上藏书阁的门，确认了手中的书应放在二楼后，便动身去二楼还书。
最近藏书阁换了陈设，薛妍也不太熟悉。她走上二楼，一排一排地看着这几本书应归位的分类。
走到窗户附近的那一排书栏，只见书栏下有一个人，逆光站着，正低头细细阅览手中的书册。那人穿一件蓝衫，身材修长，虽未看清样貌，但站姿举止，自有一种风雅气度。
薛妍不由停下了脚步。
那人听到声响，略略抬头。他相貌周正白净、眉宇间有春风一般的和煦气息。这张面孔算不得熟悉，但薛妍见过这张脸左颊被捏肿起来的样子。
“郡主。”那人合起手中的书，微笑道：“好久不见。”
“没想到会再次遇到，聂光…先生。”
注意到话中的戒备，聂光扫了一眼窗外的春色，随口寒暄道。
“听说春日宴向来隆重、有名望的人家都会参加，郡主不去吗？”
“我一向不怎么参加这种活动，”这个话题薛妍不愿多说，简短地回答完毕，反问道：“聂先生呢，为何也没有去？”
聂光微笑着解释：“平宁城的春日宴虽然难得一见，但也并非所有人都想去凑这份热闹。”
他虽然语调和善，但同样没有正面回答。想到心中对他有诸多疑惑，薛妍觉得，现下正是解答疑问的好时机。
“也或许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哦？”
薛妍沉吟道：“先生作为幕僚进入镇西王府是为辅佐父亲，果真如此吗？”
聂光的目光轻轻落在薛妍身上，从容道：“郡主想说什么？”
薛妍迎上他的目光：“恕薛妍直言相问，先生究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聂光笑：“看来郡主心中对我早有疑惑。”
“也难怪，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先是前往北方雪山取峰顶雪莲，后又出现在西部平宁城、进入王府，行踪确实诡异。”
“原因要说也很简单，在下本也没有想隐瞒，只是此事乃是私事，并无声张的必要。其实，郡主想必也已经有所猜测了吧。”
他的话让薛妍心中的念头愈加明确。
聂光道：“峰顶雪莲的试药失败了。”
他语调平静：“医者告诉我，若不是峰顶雪莲，这味药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莫非……”
聂光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想：“正如郡主那日所说，是红棘花。”
薛妍抿唇沉默。
沙漠戈壁之中、于盛夏开放的红棘花，是西方参宥国的珍宝，曾吸引无数寻宝人前后相继。若说取峰顶雪莲是惊险万分，红棘花便是九死一生。若聂光孤身前往，怕仍是前途莫测、生机渺茫。
何况……
薛妍道：“最近边境颇为动荡。”
“的确如此，”聂光颔首笑道：“所以我决定暂时在此安顿下来，平宁城已是边境，等到获得更多消息、加以准备之后，再动身前往西域。红棘花这样的珍品，若论平宁城何处情报最多，定然非镇西王府的藏书阁莫属了。”
“所以你今日来藏书阁也是为此？”
“嗯，”聂光道：“顺便搞点业余爱好。”
“……”
薛妍心道：这么说，楼下桌子上的话本草稿就是你的吧……
“事情便是如此，如何，郡主接受这个解释么？”
薛妍回过神：“暂时接受。”
她顿了顿，又道：“但若你对王府起了歹意，做出不利于镇西王府的事情，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自然，理应如此。”
既然已经解惑，薛妍便思索着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回漱玉阁，一时没想好再寒暄些什么。原本以为要陷入尴尬，就听聂光继续说道。
“郡主似乎是来还书的，是在这一栏吗？”他指了指薛妍手中的书册。
“呃……不是这一栏。”
聂光点点头，自然地说道：“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找找。”
他垂目扫过薛妍手中的书，几个端端正正的楷体大字映入眼帘——
《暧昧法则十八条》
聂光挑了挑眉。
薛妍赶忙咳嗽了两声掩盖尴尬：“帮别人还的。”
聂光也没再问：“从西边数第四个书架，第五格便是了。”
这下轮到薛妍挑眉。
“怎么？”聂光做了个“请”的手势：“郡主但说无妨。”
薛妍不由赞叹：“入府没有几日，先生便已对它所在的位置如此清楚。”
聂光道：“那么……郡主可有想要借阅的书吗？”
薛妍想了想：“那就手工方面。”
“西边十二排，便是手工类。”
薛妍再次惊奇。
聂光笑：“我可不是只熟悉《暧昧法则十八条》的位置。”
薛妍：“呃……我失言了。”
“郡主不必多说，我明白……”
两人对视一眼，继而相视而笑。
他神色温和善意，薛妍也不由逐渐放松下来。在书架上拿了几本书，决定还是回漱玉阁去看。
“多谢先生，”薛妍道：“既已找到书籍，薛妍就不打扰先生，先告辞了。”
聂光拱手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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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妍从二楼走下来，快到大门的时候，隐隐听到外面有人的谈话声。
一人道：“平宁城虽然地处西部边陲，未料想也是颇为繁荣。”
“诸位刚来平宁城，尚不熟悉，其实城市繁荣倒是其次。”另一人道：“这里是边境地带，很多外朝商人来此地经商，能见到不少新鲜玩意儿呢。”
第三人接过话头：“远的不说，今日城中的春日宴，据说乐舞百戏、踏春习俗，就新奇得很！”
几人的声音逐渐近了、音量听着也大了起来，即使是聂光，想必也能清楚听到外面的声音。从谈话的内容听来，应当是府中的几位先生。
府中的几位先生还没有动身？
薛妍思量时辰，虽然不早，但也还确是没到时间。
“或许该更晚些再来的。”她这样想到，没再犹豫，伸手准备推门而出。
“对了，你们知道吗，我听说郡主从来不参加春日宴。”
薛妍的动作停了下来。
“这是为何？”另两人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春日宴在一年当中也算大节日，士族高门都会前往，这是默认的礼数了。郡主是镇西王的嫡女，这样重要的场合，按理不应当缺席才是啊。”
那人神秘地问道：“你们入幕以来可曾见过郡主？”
“瞧过一眼。”
“如何？”
二人摸不着头脑：“还好啊。”
那人恨铁不成钢，又抛出一个问题：“那可曾听过郡主的传闻？”
“你是说……”二人不言语地交换一下眼神。
这一反应终于符合了他的预期。
“没错。”他停下脚步，沉吟道：“薛妍郡主在城中的名声不太好。”
“听说郡主也不是没参加过春日宴，只是在宴会上闹得不快，才不再出席这些集会了。”
“啊，原来是这样吗。”
薛妍无奈地笑笑，没想到日常谈论学问的先生幕僚，也会有这样八卦的一面。
“不止呢，你才来，听得不全。”
“愿闻其详。”
那人清清嗓子，道：“据说薛妍郡主小便整日舞刀弄剑的，后来养成个粗鲁古怪、孤僻冷酷的性子。平日里也不太看得出来，但是那次春日宴，不知那些闺门小姐怎么惹恼了她，郡主就动手了。”
“啊？！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高门大户里闺秀，平日里吃茶作诗、文文弱弱的，哪里是郡主的对手。我听人说，有位小姐当时还流了血。”
“这……”三人感叹着，一时无言。
藏书阁内的薛妍也无言，此刻若出门现身，不知道会是多么尴尬的局面。
听脚步声，三人应是要进入院落门口了。
“听说……”外面又有了声音，似乎还特意压低了一些：“郡主幼时丧母，会不会……”
听到这番话，薛妍心中一震。
“且慢，”只听另一人突然道：“这里怎么会有一个食盒？”
糟了，是她进来时放在石桌上的食盒！
“看来里面有人。”
“不对啊，”一人奇道：“这食盒的形制，不像是府中先生的。看它花纹形制，倒像是女儿家所用。”
“女儿家？”
“……！”
三人倒吸一口凉气。
“难道是……郡主？！”
薛妍心中一震，此刻只觉心跳如鼓，不觉后退一步。饶是她功夫极好，此刻心神震动之下，也还是发出了声音。
“嗯？”外面的人立刻停止了交谈。
霎时的安静之下，薛妍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砰砰跳动。
似乎门外三人的目光，透过厚重的门板，齐刷刷钉在了她的身上。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藏书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