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霜寒十四州》陇上疏林

8、符印

　　就这样在剑阁呆了几天，容子英虽然还是不爱说话但状态好了不少。渐飞霜每日陪在他身边。容子英不说话，他也沉默的陪着。
　　外面的人虽然进不来，但是闲言碎语依然不断。容子英也不能一直待在剑阁，他披着外袍，缓步的往外走去。
　　渐飞霜叫住了他“你就这样出去？”
　　容子英茫然的回头，他长发披散，明显瘦了不少，身上的衣服都有些松垮。不过眼神依旧清明。
　　渐飞霜叹了一口气，他把容子英拉到桌前坐下，随手折下花瓶里插着的花枝替他把头发挽了起来。上面还有鲜嫩的小花微微颤动，看着自己的杰作，渐飞霜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师叔带花也挺好看的，很娇俏嘛。”
　　容子英无奈的看着渐飞霜。
　　渐飞霜忍着笑把花枝上的小花摘了下来，他把镜子拿到容子英面前“现在行了吗？”不得不说，容子英这个气质，能把随手拔下来的花枝带的端正清俊，也是了不起。
　　容子英看着镜子里自己没什么精神的面孔，微微叹了一口气“走吧，无论如何，总是要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渐飞霜点点头，跟上了容子英的步伐。
　　临出门前，容子英握紧了腰间的剑柄低声道“渐飞霜？”
　　渐飞霜的声音迅速响起“我在。”
　　容子英不再犹豫，推开了剑阁的门……
　　光芒从推开的门缝倾泻一地，拖拽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容子英多日闭门不出，一出来自然是议论纷纷。他先是用已经和宵明沟通好的口径解释了澹台羽铸剑失败一事。又处理了一下剑阁堆积的事务。宣布自己只是暂且代理剑阁之主一职，不日便要下山。将剑阁中一位德高望重的师兄立为代阁主。请他代行阁主之职。
　　接着又去后山处理残破的剑台。忙的四处跑……
　　渐飞霜看着容子英有条不紊的处理澹台羽留下的一堆烂摊子，心里也不由得感慨容子英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处理事情却如此娴熟。
　　容子英几天忙的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回到剑阁，准备休息一下，却看见渐飞霜一身白衣从门外悠然的飘了回来，手上还拿着几个酒坛子。他勾住酒坛对容子英晃了一晃“喝吗？”
　　容子英自幼被送到山上拜在澹台羽门下学习，澹台羽对他极为严格，容子英也一直自律。对于酒这种乱人心智的东西连闻都没闻过。更别说喝了……因此他直接拒绝到“不了，师父说过，护戒先辞酒。”
　　渐飞霜漫不经心的笑意也很勾人，他慢悠悠的揭开泥封，甘醇的香气顿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那你就更应该喝了，就当祭奠你和澹台羽多年的师徒情分。放心，我在这看着你呢，不会让你酒后失仪的。”
　　容子英似乎还有些犹豫。
　　渐飞霜已经把酒塞到了他怀里“一醉解千愁，不想试一试吗？”
　　容子英“.……”
　　看着容子英纠结的表情，渐飞霜感觉自己好像是诱拐小孩喝酒的怪叔叔。他摇摇头，就着窗外清冷的月光狠狠灌了一大口“嚯，舒服。”
　　容子英拿着那个小酒坛轻轻晃着，清澈的酒液反射着月光荡漾出一圈圈微小的涟漪“从哪弄得酒？”
　　渐飞霜坐在窗边眺望月色“找燕志云带的。”
　　容子英轻轻晃着酒坛，不置可否。许久，他缓缓的尝了一口，看着如水清澈。咽到口中却像是吞下了一团烈火，燃烧着从舌尖滚落到肠胃。很辣，但也很香。
　　渐飞霜以手支腮，“好喝吗？”
　　容子英摇摇头“不好喝。”但却提起酒壶又喝了一口。他发丝微乱，缓缓开口“我上山太早，早就忘记了父母的长相。在我心中师父他亦师亦父，师父从小就收我入门，当时我还是个懵懂幼童，什么都要手把手才能学会。”
　　渐飞霜语气清淡“.……澹台羽以前，……称一句当世英杰倒也无愧。”
　　容子英慢慢适应烈酒的滋味，喝的越发自如“师父出事之后，我一直很愧疚，没能早点发现师父的心结，帮助他突破心魔。”
　　“经年累月的不满和执念，即使你知道也无法替他开解。”
　　容子英摇摇头“至少我可以和师父共同承担，不让他一个人那么苦。”
　　澹台羽可是想要拿他祭剑的，容子英居然毫不怨恨，反而愧疚没能替澹台羽开解心结，渐飞霜心里升起一股难言之感“你就一点也不怨恨澹台羽吗？”
　　酒这么烈，他第一次喝就喝的那么快，此刻已经有了醉意“开始当然有埋怨，但后来我想想，师父半身修为尽失，一生夙愿未成，还被掌门关押，此生可能再也无法自由，而我呢？性命无恙、修为精进。”他直直的看向渐飞霜“还机缘巧合认识了你，成为了你的剑主。”
　　他用模糊的眼神描摹着渐飞霜的眉眼“我……我何德何能，又…又怎能再怨恨师父？”
　　没有澹台羽，他们也不会有这一段因缘际会，渐飞霜勾唇轻笑，也喝了一口酒“也不一定，说不定你日夜修炼，修为突飞猛进，有一天走到剑阁，我看你根骨惊人，天赋异禀，也会忍不住认你为主的。”
　　容子英感觉脑袋晕乎乎的，他摇摇头“那…那不一样。”
　　渐飞霜挑挑眉“怎么不一样？”
　　容子英的声音已经飘了起来“认…认识你再得到剑，和得…到剑再认识你，怎么……能一样？”
　　渐飞霜“.……”
　　小醉鬼留下这一句话就醉倒过去，渐飞霜捏着眉心看着趴倒在桌子上的人，这个人醉了还要死死抓着渐飞霜的剑柄不放。
　　果然喝酒伤身，容子英昏昏沉沉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坐在窗边的男人——渐飞霜支着一条腿，另一只随意的搭在地上。感到容子英醒来，他转过头来“你醒了？”
　　容子英扶着脑袋，头有些疼“嗯。”
　　渐飞霜从窗台上一跃而下“怎么，你睡觉还有抱着剑睡觉的习惯？”
　　闻言，容子英怔怔的低头，自己手里果然握着剑柄，看这架势恐怕是拿了一晚上，但是容子英此时宿醉未醒，整个人反应不是很灵敏，听到渐飞霜的话，他居然呆呆地回复到“.……不行吗？”
　　这反倒把渐飞霜打了个手足无措，他愣了一下笑道“行啊，怎么不行。”说罢就闪身到了容子英的榻上，渐飞霜侧躺在容子英的旁边“你让我这样陪你睡也行啊。”
　　容子英“.……”
　　容子英抱着被子默默后退。“不必了。”
　　“跑什么？”渐飞霜一下到了容子英身后，冰凉的长指抚上容子英的太阳穴。
　　容子英一个激灵“你干嘛？”
　　渐飞霜的手很凉，但却很有力道“你不是头疼吗？给你摁摁啊。”
　　冰冷的触感碰到自己的额角，一下子把容子英冻得清醒，酒劲都下去大半。他费劲的抓住渐飞霜的手“不用了。”
　　渐飞霜挑眉“嫌凉？嫌凉我也没办法啊。”
　　容子英摇摇头“我不嫌。”这把剑如霜雪，这个人也如霜雪。但容子英捧着这团洁白的霜雪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冷，只能感觉到难以言喻的温暖。
　　容子英修炼了几遍心法，就把残余的酒气逼了出去。他看着渐飞霜，有些尴尬“你不是说会看着我，不让我酒后失仪吗。结果我却醉成这样，成何体统？”
　　渐飞霜随手把玩着空了的小酒坛“你也没干嘛啊，况且，当醉就醉，岂不快哉？你看我，喝酒喝水都一样，有什么意思？”
　　容子英看着渐飞霜“你最近神魂不稳的次数越加频繁，你昨晚又看见了回忆？”
　　“只是些往事罢了。”
　　料理完澹台羽留下的琐事之后，容子英就把自己关在了剑阁里面。渐飞霜守着剑阁外面，和前来挑衅的人随手比划。夜深之时，又数次看到似曾相识的场景一闪而过。想要抓住，却无力动弹。
　　“渐飞霜”
　　渐飞霜听见了容子英的传唤，他身形一动，化作一道流光到了容子英面前。
　　容子英正襟危坐，他郑重的捧着一把剑鞘“我之前收集的夷丘古檀，虽然可能不合适，但这是我现在能找到的最适合你的材料了。”他抽出长剑将它合入剑鞘，投契相合，纹丝不差。
　　一股久违的踏实笼罩了渐飞霜，他感觉自己一下子放松了许多。不用收敛那锋利的剑气，也不用抑制无法祛除的寒气。“谢谢。”
　　容子英招手让他坐下，他面前有一碟鲜红的东西，有朱砂，和淡淡的血气。
　　渐飞霜不解其意，但还是乖乖坐下。
　　容子英拂开渐飞霜额前的碎发，他用指尖蘸取了一些鲜红的符水。在渐飞霜的额前画下了一个符印“你毕竟是剑灵，神魂不稳恐伤根基。这是我在安神符的基础上改进的，应该能帮你稳定剑魂。”
　　渐飞霜指尖滑过，凝结出一片小小的冰晶。他朝着冰晶看了一眼，看到自己额前那个鲜红的符号“这有用吗？”
　　容子英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你先试试吧。”
　　容子英的指尖慢慢抚过剑鞘上的古朴花纹“你曾害怕伤人伤己而故意远离旁人，如今我就是你的剑鞘，你再也不用担心会伤到别人。从此以后，你就可以自由自在的行走在天地间。”
　　渐飞霜心头梗塞“.……就算你让我自由在这天地间行走，我也只有你身边这一个地方可去……”渐飞霜叹口气，眼中一片苍茫“一睡一醒，世间早已过去百代千年，这世间，哪还有我想去的地方……”
　　容子英表情温和，他把长剑挂回自己的腰间“那么，你在我身边可以随心所欲做你喜欢的事。”
　　渐飞霜十分无奈，他沉默许久，终于讷讷的说道“……全天下也没有像你这样宠着自己剑灵的人。”
　　容子英有些奇怪“这样，就算宠着你了？”
　　渐飞霜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谁会像你这样对待剑灵，我只是个剑灵而已啊。”
　　容子英摇摇头“我不知道别人怎么对待剑灵，我只按自己的方式对待你。”
　　渐飞霜叹口气，回到了剑中。
　　不过得说，虽说剑鞘是自己原装的好，不过有这个替用的还是可以凑合凑合的，只是他隐约睡着了。
　　只不过睡得不太安稳，隐隐约约又看见那个痛苦的身影在呐喊着什么……他刚想听清他的呐喊，突然感觉自己额头一阵温热，容子英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炸响“不要想。”
　　渐飞霜“.……”
　　破碎的幻象瞬间幻灭，渐飞霜尝试回忆刚才看到的回忆，但是他刚一想，容子英的声音就在脑海中响起“不要想。”
　　很好，他现在倒是不会因为神魂不稳看到旧事，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容子英……
　　容子英翌日起来，却没有看到剑灵的身影，他拿起佩剑，轻声呼唤“渐飞霜？我昨晚似乎感到你神魂不稳，怎么样，我的符印有用吗？”
　　一阵白光闪过，渐飞霜面无表情的出现在他面前“.………有用……”
　　看着渐飞霜不怎么开心的样子，容子英有些疑惑，他把掌心放在渐飞霜额前的符印上“剑魂没有不稳，符印也没有问题。”他看看渐飞霜满脸写着不爽的脸“你为什么不高兴？”
　　渐飞霜下意识的反驳“没有。”
　　容子英也不拆穿，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渐飞霜顶不住他的目光，挥挥手“没事，我就是……不太适应。你那个符印，它……它会一直这样吗？”
　　容子英疑惑的看着他“怎么样？我并不知道符印会怎样生效？你给我讲讲？”
　　渐飞霜一把捂住自己的额头“没怎么样，很好用！非常好，我谢谢你啊。你可真是个小天才。”
　　容子英的眼里带着笑意“你这样可不像很好。”
　　渐飞霜面无表情的挥挥手“我就是不适应，你让我适应适应就好。”
　　容子英点点头“好的，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就告诉我，我再改进一下符印。”
　　渐飞霜的声音有些不稳“还要改进？”怎么改进？容子英在他脑子里念一晚上清净经吗？想到那可能的后果，渐飞霜赶紧摆手“不了，不了！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