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霜寒十四州》陇上疏林

6、引火

　　夜深人静，渐飞霜看着四下没人，准备去剑阁看看，看有没有什么关于扶桑神木的秘事是他不知道的。但是刚进内阁，就看见灯火通明，容子英长发未束，披着一件白袍坐在灯下。渐飞霜皱着眉头“你在干嘛？”
　　容子英十分入迷，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察觉。他拿着书卷转身“你又在这干嘛？”
　　渐飞霜看清他手中的书，心下了然，他扬扬下巴“和你一样。”
　　容子英放下书卷，“师父似乎听说我被渐飞霜剑气所伤，今日传信，说他不日便回山门。”
　　渐飞霜垂下眼帘“嗯。”
　　澹台羽听说容子英被剑气打伤就要回来，这到底是爱护弟子，还是别有居心呢？
　　无论如何，日子总是一天天的过去，渐飞霜本来就对时间流逝没什么实感，再说其实他也不爱看书，自从发现容子英比他还上心之后就毫无心理负担的把查阅典籍的事情交给了容子英。
　　等到澹台羽正式回来已经是十天之后的事情了，对他们这种日行千里的绝顶剑客，从发信到回来居然用了十天，真不知道他是去了什么偏僻的荒郊……
　　渐飞霜正在不怎么上心的指导燕志云剑法，忽然看见守门小弟子书镜朝他急急跑来“简霜，阁主回来了。”
　　燕志云也显得惊喜“霜哥，你不是一直在找澹台长老吗？赶紧回去吧。”
　　看着他们兴奋的表情，渐飞霜却显得有些漠然；呵，澹台羽，你究竟要搞什么鬼，就让我来看看吧……
　　渐飞霜回到剑阁，容子英和澹台羽似乎刚刚说完什么，看见渐飞霜，容子英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澹台羽只是瞟过渐飞霜“渐飞霜？”
　　渐飞霜冷笑几声“好久不见。”
　　澹台羽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不过数月，于你大约只是转瞬吧？”
　　渐飞霜皱眉，他从澹台羽身上感知到了某些黏腻沉重的东西，似有似无，但却如影随形“你……”
　　澹台羽截断了他的话“抱歉，剑鞘我还不能还给你，我已经和子英说过了”
　　他看着渐飞霜，目光中似有深意“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找子英帮忙，更没想到为了剑鞘，你竟然甘愿被子英驱使。”
　　渐飞霜身上寒意迸发，听澹台羽的意思，他是为了拿回剑鞘才勉强自己给容子英使用？“你！”
　　澹台羽却不再看渐飞霜，他转身吩咐容子英“子英，跟我进来，我要闭关。”
　　容子英看了一眼渐飞霜铁青的面色，“是，师父。”
　　容子英跟随澹台羽进入内室，容子英低声和澹台羽说“师父，剑鞘毕竟是渐飞霜的东西，您用完之后，还是还回去吧。”
　　澹台羽摆摆手，不耐烦的回应“子英，即便他是天下九剑，不能为我们所用，也只不过是空有盛名的废铜烂铁罢了。他只不过为了找回剑鞘，才勉强让你驱使一二，你却因此受伤。”
　　容子英摇摇头“当时情况危急，渐飞霜是为了救我。”
　　澹台羽叹口气“他救你，也只不过看你能有几分作用，不然凭他那冷心冷情的性子，又怎么会帮你。”澹台羽语气温和“渐飞霜是绝世剑，死在剑下的名士剑客无数，他早就见惯死亡。又何曾会怜惜别人的姓名。”
　　容子英眉头紧锁，但是没有出言顶撞。
　　澹台羽拍了拍容子英的肩膀“子英，那只是个不能被驱使的剑灵，你不要为他过多担心了。”
　　容子英抬头执拗的说：“那剑鞘。”
　　澹台羽似乎被他的执着弄得厌烦“等我用扶桑神木引了太阳真火，自然会把剑鞘还给他。”
　　容子英认真点头“是”
　　澹台羽拈起自己的长髯“子英，我要闭关，这些日子你不要外出，更不要离剑阁太远，知道了吗？”
　　容子英继续低头“是。”
　　等到替师父料理好一切，已经是午夜时分了，容子英步出回廊，一眼就看见渐飞霜如同一把利刃插在树下，一动不动的站着。他快步走上前去“你在等我？”
　　渐飞霜语气冷漠“怎么，聊完了。”
　　看着渐飞霜这幅样子，容子英忍不住放缓了声音“师父暂且借你的剑鞘一用，等过段时日，就会把剑鞘还给你的。”
　　渐飞霜冷哼一声“不还又如何，没有剑主，渐飞霜也不过是堆废铜烂铁罢了。”
　　容子英叹口气“师父一言九鼎，你不要这样自轻自贱了。”
　　渐飞霜转过脸直直的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事实，如此。”
　　容子英只恨自己不能舌灿莲花，出口成章，他抓住渐飞霜冰冷的手腕，无意间吐露了自己的真心“不是的，不是。我……我小的时候第一次打开盒子，见到了渐飞霜，我，我就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剑。只是看着，就觉得无法逼视。后来虽然被剑气打伤，但是我一点也不觉得疼，我只想，要是……要是以后我能有这样一把剑，或是我能铸出这样一把剑，就好了……”
　　他磕磕绊绊把话说完，还没等看对方的表情，自己先因为吐露真心而红了脸。
　　渐飞霜好笑的看着他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缺氧的薄红从鼻尖开始慢慢蔓延，直到爬满整张脸颊，甚至连耳朵都红的彻底。他心底的不满顿时消弭，看着容子英通红的脸忍不住调笑到“小师叔，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喜欢我？”
　　容子英总觉得，什么话让渐飞霜说出来就变了一个味他梗着脖子，想让脸上的热度快些消散“不是这样的。”
　　渐飞霜懒洋洋往后一靠“那是什么？”
　　容子英闭上眼“我说不清，但是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还要逼我说……”
　　渐飞霜看着容子英羞愤的样子举起手“好好好，我知道行了吧。说你是小剑痴可真没错，爱剑如痴。”
　　容子英声音有些闷“别取笑我。”
　　渐飞霜觉得他这样子实在可爱，让人想要摸一摸，但是还是忍住了蠢蠢欲动的手正色道“提醒你一下，澹台羽状态不对。”
　　容子英皱眉看向他“你说什么？”
　　渐飞霜拍拍手掌“他心绪纷乱，不知为何所困，而且，我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一些不妙的东西，具体说不上来，你自己小心吧。”
　　容子英也沉思了一会“的确，我也感觉师父好像心思浮躁，他好像有什么心事。但我没有多问……”
　　渐飞霜看他一眼“那你们待在一起干嘛？畅聊人生？”
　　容子英无奈道“师父不日要闭关开炉铸剑，是在跟我安排注意事项。”
　　渐飞霜嗤之以鼻“就他这个状态，还能开炉铸剑？怕不是浪费材料，无端端做些废铜烂铁出来。”
　　容子英觉得还是不要让这个剑灵知道师父的评价比较好，他正色道“师父说，用扶桑神木引来太阳真火就会把剑鞘还你。不必着急。”
　　渐飞霜揉摁着自己的眉心“我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容子英担忧的看着他“是不是因为离开剑鞘太久，你神魂不稳？”
　　想起前几天的那种森然寒意，渐飞霜觉得那里不对但是却又说不上来。“或许吧……”
　　容子英轻轻扶住他“我扶你回去休息？”
　　渐飞霜抚开他的手，掌心搭在容子英温热的胸膛，坚实的心跳声从衣服底下传了过来，一下一下，绵延不绝。以渐飞霜现在的少年模样，他只能到容子英肩膀，不抬头，容子英也只能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发顶。
　　此时此刻，渐飞霜的声音却不像平时，更加冷峻，也更深厚“容子英，我允许你，呼唤吾之真名。”
　　渐飞霜抬起头，睁着冰蓝的双眸与容子英对视。
　　容子英虽然不解，但还是依言照做“渐飞霜？”
　　“不是现在。”渐飞霜放开了手，随意的转身回去了。
　　他说话没头没尾，容子英也不解其意，他向来不擅长与人交流，更何况渐飞霜压根不走正常人的路数。他又担心澹台羽的情况，又疑惑渐飞霜的态度，最后半晚没睡，浑浑噩噩的到了白天。
　　澹台羽说要开炉铸剑，就真的照常该准备准备。渐飞霜依旧住在剑阁。他有时难免能见到澹台羽，两人却异常默契——互相把对方当成空气……
　　就连书镜都感觉到剑阁中的空气凝滞古怪，他尝试询问纷乱中心的渐飞霜“简霜，你有没有感觉自从阁主回来之后，大家都变得怪怪的啊？”
　　渐飞霜慢慢回忆澹台羽准备的材料，漫不经心的回应“有吗？”
　　书镜神秘兮兮的说“有啊，阁主回来就整天闭门不出，前两天我还看见几个师兄搬进来好几面好大好大的镜子呢，也不知道阁主要干啥？还有师叔，这些天天挑灯夜读，我打更到三更，灯火还亮着。还有你，你最近好安静啊，都不出去惹事了。”
　　渐飞霜皱眉“镜子？他搬来好多镜子？还有，为什么你们对我的印象都是惹是生非，我就刚进来那一天惹事了好吗？”
　　书镜摸摸鼻子“是好多镜子啊，但你确实安静好多，有时候跟你说话你都不回……”
　　渐飞霜思索镜子随意应付书镜“可能是因为我在想事情吧？”
　　书镜很好奇“怎么你们一个个都好像有事在忙，就我一个人没事可做。”
　　渐飞霜叹口气“我看出你没事可做了，哎，你看见他们什么时候搬得镜子？”
　　书镜挠挠头“也就前几天吧，怎么了？”
　　镜子，引火，扶桑神木，开炉。渐飞霜蹭的一声站起来，澹台羽，你不会要………
　　还不等书镜反应，渐飞霜已经像是离弦的箭一样消失无影
　　书镜感叹“跑得真快啊”
　　渐飞霜如流星闪过，几起几落，就迅速到了后山的剑台。果不其然，上面笼罩着一层结界，雕虫小技，渐飞霜冷淡的想。他并起双指，划开结界。
　　此时阳光正盛，颇有些刺目，山顶的剑台无遮无拦，只摆放着几面大镜子，聚拢着太阳的热力，还未走近，就已经感到逼人的热气。
　　而阳光汇聚之处，金红色的火焰冉冉燃烧——正是渐飞霜的剑鞘。
　　澹台羽一振袍袖，镜子便收回到他袖子里，他虔诚的端起扶桑神木制成的剑鞘，将它放入剑炉。
　　渐飞霜听见自己的声音如结冰霜“你拿我的剑鞘当柴烧！？”
　　澹台羽看着渐飞霜“比起你这堆废铜烂铁，扶桑神木的剑鞘还能为我引来太阳真火。”他挑衅的看向渐飞霜“至少比你有用多了”
　　渐飞霜反而大笑起来“怎么，你以为你取到太阳真火就能练成绝世宝剑？”他神色冷厉“痴人说梦。”
　　澹台羽看着炉膛里的金红色火焰“说罢，你再怎么说也无济于事了。我多年谋划，又何止一个太阳真火？”
　　渐飞霜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剑鞘，如今已成为了凝聚无限热力的熊熊火焰，他的愤怒逐渐冷却，渐飞霜缓缓的说：“澹台羽，不管你想做什么，我向你保证，你一定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