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霜寒十四州》陇上疏林

24、心魔

　　岳辰让开门口“准备好了就可以进去了。”
　　容子英和渐飞霜对视一眼。走进了这个平平无奇的房间……在外面看着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一进去，周围朴实的家具摆设全都不见了，变成了一间阳光和暮的小院子。
　　这个院子看着有点眼熟，容子英刚想开口说话，却看见渐飞霜怔楞的样子。
　　这里和他之前的梦境一模一样……
　　“飞霜，你怎么了？”
　　渐飞霜抿了抿唇没有言语，反手抓住容子英的手腕走进了院落，果不其然，就连边角的摆设都和梦境中一般无二。他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的翻找，容子英不解其意，还是乖顺的跟在后面，等着渐飞霜找到他要找的东西。
　　这边两人风风火火的活像抢劫，一顿叮铃哐啷。从旁边的回廊边上绕出一个抱着书简的少年，他扶了一下自己怀里满满当当的东西“哥，容大哥，你们在这找什么你呢？”
　　渐飞霜看见他好像一点也不奇怪，反倒是容子英惊讶的睁大了双眼。渐飞霜走到高寒跟前“只有你吗？”
　　高寒向后努努嘴“澹台前辈刚刚打完剑，正在休息。”
　　他话音未落，从后边的耳房就慢悠悠的走出来一个粗布麻衫的老头，不是澹台羽又是谁？
　　容子英眼圈一红，喃喃出声“师父……”
　　澹台羽倒是很淡然的瞥了他一眼，在扫到渐飞霜的时候十分明显的哼了一声，特意转过头去。“回来这么晚，又和那个剑灵出去鬼混了。”
　　容子英想要走上前去，却被渐飞霜死死拉住手腕，刺骨的寒气在手腕边炸开，一瞬间把容子英的神志拉回来分毫。
　　渐飞霜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是假的。”
　　容子英这才想起来，他们早先进入了岳辰布下的幻境之中，但是看着面前的一切一如往昔，容子英狠狠的掐住自己的指尖，用痛感维持神志“徒儿不敢，只是有事罢了。”
　　澹台羽嗤之以鼻“你有什么事，还不是每天忙着风花雪月，有多久没有铸剑了？”
　　高寒见状赶紧凑了上去“澹台长老，你看这里的记载好像有几处前后矛盾，我不太懂。”
　　澹台羽虽然还是不满，但依旧耐下性子讲解起来，高寒趁机朝渐飞霜比了个眼神，示意他们赶紧走，别在这呆着找骂。
　　只不过渐飞霜和容子英都好像是脚下灌铅一样一动不动，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们两人。
　　高寒看着澹台羽问题都要解答清楚了，赶紧提高声量“多谢，我突然想到找我哥他们有点事，我们就先去忙了。”
　　“忙什么忙？有什么好忙的？不就是怕我说那两个臭小子吗？有什么好怕的，事已至此，我能吃了他们吗？”澹台羽眼神看着高寒，语气不善“站那干嘛，来端菜。”
　　渐飞霜也不知道事情是如何演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他们四个人坐在四方桌的一端，面面相觑，气氛焦灼尴尬。不大的桌子上摆放着几道家常菜，菜色倒是十分平常，就是一道番茄炒蛋，一盘香菇油菜，还有几碟酱菜，装在白瓷盘子里，袅袅的散发着热气，温馨的格格不入。
　　高寒左面看看他哥，右面看看澹台羽，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今天的菜真好，哥哥，你快吃啊？”
　　渐飞霜满怀深意的扫了一下桌上的菜色，可能他许久未曾进食，已经对很好的菜色有了不小的误解？“不吃，我是剑灵，不用吃饭。”
　　澹台羽夹了一筷子青菜，玩命的狠狠嚼着“你都能把别人的徒弟拐跑了，还怕吃饭？”
　　以渐飞霜和澹台羽的那点浮皮潦草的交情，他真不知道这个幻境里的澹台羽是暴露自己的本性，还是塑造的不太完善，他面无表情的捅了一下身旁的容子英“你师父就这样？”
　　容子英“.………”
　　还没等容子英回话，澹台羽先吹胡子瞪眼睛起来“我怎么了？我就这么一个亲传弟子，让你拐跑了，我还不能说两句了，要说起来，你也得改口叫我一声师父。”
　　“谁拐谁？”渐飞霜满头黑线，心魔能对一个人的性情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你这么一大把年纪，歹说都有千年修行，子英刚满双十，人事不通，当然是你拐他。”
　　渐飞霜刚想回话，容子英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师父………其实师父本身的性格没有那么偏激，他只是对我要求很严格，平日里一直很爱护我。所以他说话难免偏向我，你别生气。”
　　渐飞霜上次中了幻术，压根就没有澹台羽的影子，基本可以肯定是因为容子英想见他所以澹台羽才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着？在我被澹台羽气死之前，我们就能见到心魔族长了？”渐飞霜在脑内和容子英无声商量。
　　“不知道……”容子英心情也很激动，猝然看见澹台羽，他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竟然不想离开这幻境了……
　　渐飞霜知道他心意，无声的叹息“你说……会不会心魔已经进入幻境了呢?”
　　容子英皱着眉头看向渐飞霜“你是说？”
　　渐飞霜的语速很快“岳辰说幻境之中只有我们彼此是真实的，意思就是说，除了我们之外，所有东西都可能是心魔的伪装……”
　　毫无疑问，他们在这里看到的东西就是他们心里真正在意的东西，也是他们的弱点，如果真的以他们的性命为目标，那么……澹台羽和高寒就是最好的伪装对象不是吗？
　　容子英思考片刻“只要我们能找到心魔，就能抓住他，在这里，我们是平等的存在……”
　　高寒吃了一口菜，奇怪的问道“啊，容大哥，我哥不吃就算了，你怎么也不吃啊？”
　　“他不饿，你们先吃，我们出去有点事。”渐飞霜说完就把容子英拖了出去。
　　幻境不只是我们的幻境……
　　容子英跟着渐飞霜走了出去“我们是不是应该找找有什么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心魔可以伪装成各种样子，我们未必能找到。”渐飞霜不置可否。
　　两个人在幻境中摸索着前行，虽然只是进入了一个房间，但是却好像在本来的空间里面无线扩展。周围的风物倒是和他们的印象隐隐符合。
　　“你说，是这个空间本身没有边界，还是我们只是在原地打转呢？”默默的走了一圈，但是周围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反而正常的和现实一样，渐飞霜也很好奇，在他漫长的人生经历中并没有这样的经历。
　　容子英也不是很清楚，他思考片刻回答道“幻境应该是有边界的，只是我们没有办法分清边界和真实的区别。先按照一个方向走吧。”
　　渐飞霜点点头，他们一直按照一个方向寻找，看周围有什么异常，就这样过了一盏茶，两个人就默默的转回了之前的那个小院，高寒在后面见了他们，有些好奇“哥哥，你们转弯回来了？”
　　渐飞霜和容子英对视一眼，看来这个幻境只是混淆了他们的方向感，让他们在一定范围内来来回回兜圈子。
　　渐飞霜随便敷衍两句，就和容子英进了房间“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破除幻境，只是为了通过这种方式把心魔引出来。”
　　他斜觑着容子英“你刚才见到你师父那么激动，说不定他已经趁机进来了呢？”
　　“如果他已经进来的话，他现在想要干什么？”
　　渐飞霜思考片刻“稳妥的方法应该是操控我或者你，但考虑到他上次已经试图操控过我了，你的可能性更高哦。”
　　他看向容子英“你说，现在的澹台羽，是你师父吗？”
　　容子英扶着额头“两种可能，第一，他是我幻想中的师父，第二，他是心魔的化身。”
　　渐飞霜点点头“在这里，除了我们就是他们俩了，高寒你也不认识，如果想控制你的话，澹台羽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容子英皱着眉头“心魔能够依据人心幻化，我可能也分辨不出来。”

　　容子英冷静下来“岳阁主说过，没有人能破除她提莲重瞳的幻术，心魔也不行。所以，这里一定也有心魔的弱点。”
　　渐飞霜也认真思考“如果说，高寒是我的软肋，澹台羽是你的弱点，那心魔的弱点恐怕是——”
　　“颜空许！”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容子英抚掌“他是奉颜空许的命令来找我们的，所以他也会害怕颜空许责怪他办事不利？”
　　“既然他会听颜空许的话，就证明他一定是颜空许的手下，就算颜空许不是他的弱点，也一定是他很重要的人。”
　　渐飞霜叹口气“不然我们也没什么别的线索了？”
　　思忖片刻，两人决定去找幻境中的澹台羽去探探情况。
　　容子英倒是非常轻车熟路的带着渐飞霜到了后山的铸剑台，在他的记忆里澹台羽总是在这里研究铸剑的技艺。事实和他的记忆相符，他们果然在铸剑台上找到了澹台羽。
　　渐飞霜的心情复杂，他在这里看到澹台羽把自己的剑鞘用来引火，也在这里看到澹台羽要容子英以身殉剑。再一次回到故地，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澹台羽似乎很早就已经看见他们过来了，他并没有表示什么惊讶，只是相当平淡的做着自己的事。
　　看着澹台羽淡然的样子，渐飞霜显然比容子英要淡定许多，他缓缓的走了过去“我说，澹台羽，真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啊。”
　　“你都能留在这认子英为主，我又为何不能在这呢？”
　　“按照常理来说，你不是应该陪着颜空许铸炼魔刀吗？为何要来天玄剑派呢？”
　　澹台羽随手放下了大锤“为何是我呢？”
　　渐飞霜思考了片刻“我感觉澹台羽应该不会如此轻易的就接受我把他徒弟拐走吧，总感觉他要是知道的话，会第一时间冲上来把我扔进铸剑炉重新熔炼。”
　　澹台羽语气却很平静“幻境之中，一切皆有可能。”
　　容子英也走了过来“虽然是幻境，但是一切都是依照我们对现实的认识制造出来的。”
　　澹台羽看着容子英，眼神却很温和，“这不是你心中期待的场景吗？你不希望自己的师父能够活下来，接受你们吗？”
　　容子英有所犹豫“我……
　　澹台羽看向容子英“你觉得我是什么？是你的心之造物，还是诡谲的魔物呢？”
　　渐飞霜已经率先从侧面冲了过去“总之把这个家伙带出去给小丫头看看就知道了吧，你能骗得了我们，想必也骗不了她。”
　　周围熟悉的景物突然变换，虽然还是一个铸剑台，但是周围的风物却完全不同。漆黑的天空，周围的怪石嶙峋，一个巨大的火池熊熊燃烧。黑铁的椅子在火焰前被火光映的半面通红。
　　澹台羽变成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公冶虚或者说虚魍，他痴迷的跪坐在黑铁的椅子旁边，他的脸也在火光映衬之下明明灭灭。
　　“幻境即心境，两位怎么会有信心在幻境中抓住我呢？”
　　容子英看着虚魍的脸，咬牙说道“你……杀了我的师父？”
　　虚魍摇摇头“不是，我没有杀他哦，不如说，我根本就没杀过人呢，只不过是人类自相残杀罢了，真是有趣，不管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关系，只要有所怀疑就会不由自主的解释行为里的所有细节，给自己的行为合理化。”
　　他侧了侧头“人类之间根本不存在真正的信任，但你们却没有互相残杀呢，是因为并不全是人类吗？看来剑灵和剑主之间所谓的契约要比人类的信任牢固呢?”
　　渐飞霜看着虚魍“所以，你让谁杀了澹台羽？”
　　虚魍轻笑两声“说来你可能不信，澹台羽是自杀的呢。”
　　容子英瞳孔收缩，他不可置信的说道“你…你说什么？”
　　虚魍轻轻叹口气“我杀了他干什么呢？那位老先生的精神被我的族众蚕食的差不多了，整个人都不怎么清醒呢，我本来想利用他来杀了自己罔顾人伦的孽徒的，但是怎么说呢，不愧是一代宗师呢，虽然自己囿于执念，但绝不允许别人操控自己呢。”
　　“在意识到马上要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的时候，自己了断了呢……”
　　“什么？”虚魍暴露出的真相连渐飞霜都感到了震惊。不过想想…澹台羽的骄傲和天赋不输给当世的所有人，否则也不会囿于自己的执念入魔。这样骄傲的一个人，绝不会允许自己变成别人的刀。
　　“该死！”
　　这种年纪的老头就应该老老实实安享晚年，结果抱着那么宏大的理想甚至不惜血祭自己唯一的徒弟，但是最后却因为不愿被控制而选择死亡……
　　他真是不知道这样的结局对澹台羽来说是好是坏了。
　　感觉到容子英的情绪不对，渐飞霜抓住了他的手腕“冷静点。”
　　虚魍看着容子英如同寒潭一般的眼眸，“啊啊，你的眼神很不错呢，想杀了我吗？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幻境呢，连我都没有办法直接控制。想必应该是那位传说中的引星阁主布置的吧。”
　　他挥挥手，从身后的火焰中窜出了无数黑烟，迅速在空气中凝结成黏腻丑陋的黑色魔物，和他们在鸿山见到的一模一样
　　“但是可惜，这里是我的专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