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z2y2308

9、九、朋友（下）

　　第二天的天气出奇的好，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让人更加昏昏欲睡。洛颜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吃过午饭她本来是要午休的，可是却被沈灵均拉出来一起去神仙居取药。
　　“堂堂一个沁园园主，还得亲自跑腿取药，传出去也不怕丢了面子。”洛颜午觉被扰，语气满是抱怨。
　　“这么好的天气，出来晒晒太阳不好？都冬天了还跟个老人似的午休，你就不怕传出去丢了面子？”
　　“昨天是谁说自己还会午休啊？”
　　“不是已经被白掌柜拆穿了是在胡说，你难道没听到？”
　　洛颜嘴角一阵抽搐：“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和白梦雨可真是朋友。”沈灵均勾了勾嘴角：“过奖。”洛颜对沈灵均这种说什么都面不改色的功力深刻领教过，不了解这个人时还以为他是冷若冰霜的正人君子，熟悉之后才发现……洛颜默默翻了个白眼，怪不得能跟胖老头儿混到一处！她放弃跟他继续废话，换了个话题说道：“昨天那么热闹的场面，你都不出来瞧瞧？”
　　沈灵均说：“见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有什么可瞧的？倒是你江公子，一战成名。”洛颜哀叹道：“如果一战成名的代价是被萧逸盯上，那代价也太大了！”沈灵均气定神闲道：“介时我一定观战。”洛颜认真思索道：“到时候我就躲你房间，反正他又进不来。”沈灵均岿然不动的面上终于变了一下颜色。
　　神仙居和沁园在一条街上，步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前厅是药房和大夫坐诊的地方，午饭刚过，坐诊台后面还空着，也没有病人，只有柜台后面的两个抓药伙计在整理药材，看到有客来访，停下手中动作作揖：“沈园主。”显然沈灵均早已是这里的常客。
　　沈灵均略略点头，问道：“你们掌柜的呢？”两个伙计对望一眼，显出为难的表情，其中一人道：“在、在后面。”沈灵均和洛颜不由也是对望一眼，仔细听去，似乎还有打斗声传来，两人急忙向后面走去。
　　穿过前厅，是一面雕刻精美的大理石影壁，绕过影壁，竟一眼看不出有几重院落，洛颜说：“神仙居的排场看起来比沁园还大。”沈灵均笑了笑没说话。
　　后面的打斗声逐渐清晰，两人加快脚步一探究竟，进入白梦雨起居的院子，刚好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从屋内跳出，前面那人正是白梦雨，后面那人广袖长袍，长眉入鬓，面容俊美。沈灵均看着眼生，洛颜却瞪大了眼睛，一副见鬼的表情。
　　白梦雨看到来人，就往沈灵均身后躲：“沈灵均，赶紧救我！”沈灵均揶揄道：“你又惹着谁了，竟被人家打得不敢还手？”后面那人停下脚步，指着白梦雨说：“白梦雨，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今天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沈灵均正待开口，却听旁边洛颜错愕的声音传来：“江放？！”江放看过去，盯着洛颜看了一会儿，不由也是大惊：“洛洛洛洛颜？！”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
　　白梦雨的会客厅里，洛颜拍案而起：“江芷，你给我出来！”内室门帘一动，便有一个身穿鹅黄袄裙的少女袅娜聘婷走出。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但已出落得楚楚动人。她看了看洛颜和江放，吐了吐舌头：“表姐。哥哥。”
　　江放斥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哥！留下一封信就敢跟白梦雨这种人跑？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家里有多担心？简直是胡闹！”
　　“咳……那个，江兄此言差矣，什么叫我‘这种人’。”白梦雨在一旁插嘴。洛颜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白梦雨，这个时候他还敢抱怨？
　　果然江放脸色一变，眼看又想动手，被江芷一把拦下。江芷抱着江放胳膊撒娇：“哥哥，我错了还不行？可我们是两情相悦的呀。”江放怒极反笑：“两情相悦？你才多大，知道什么两情相悦！”江芷说：“我都十六岁了！你们总拿我当小孩子看！表姐接管山庄的时候还不是十六岁？”
　　“你真是……”江放想了半天吐不出一个词，索性甩开江芷，走到椅子旁坐下，有些无奈地看了看洛颜，一副‘交给你了’的表情。洛颜还没摆起做长辈的威严，江芷就凑了过来，“表姐，你这样打扮，我都认不出来了！真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洛颜说：“你闭嘴！”她把矛头指向白梦雨，“白掌柜。”
　　白梦雨忙道：“我本来打算安顿好了就通知江家，还没来得及写信呢，大哥就赶到了。”江放重重哼道：“谁是你大哥！我们不同意！”江芷说：“就是你们都不同意，我才偷偷跑的。要不然我也不会瞒你们。”
　　洛颜继续对白梦雨说：“白掌柜，江芷只有十六岁，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白梦雨说：“哎呦真是冤死了，你们怎么就认定我不是认真的？大……江大哥，如果我在你们眼中如此不堪，你们怎么放心让我给江老爷子看病？”洛颜扭头问江放：“舅舅怎么了？”江放说：“还是昔日受伤留下的病根，听说白梦雨在杭州，就请他到府上给爹瞧瞧，谁知闹出这么一出。”
　　一旁的沈灵均露出一个佩服的表情。只听白梦雨义正言辞地引用了江芷的话：“我们是两情相悦。”
　　“白梦雨！你还要不要脸！”江放早已按捺不住，一拳挥了过去。“哎哎——你怎么又动手！”白梦雨哀嚎一声往旁边躲，两个人再次开始上演追逐大战。江放技高一筹，白梦雨又不敢还手，转眼就挨了一掌。“哥，你别打了！”江芷看得焦急，想上前拦住他们，却被洛颜一道目光钉在原地。她怯怯地看着洛颜：“表姐……”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我真的都已经想清楚了，表姐。”
　　洛颜头疼地摆摆手道：“这事我管不了了，你自己好好跟家里解释吧。不过江芷，”她认真道，“你自己做出的决定，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你明白吗？”
　　江芷正色道：“我明白。如果是我江芷看错人，将来的后果我自己承担，谁都不怨。”
　　洛颜一时无言，看了看院子中追逐的两道身影，嘱咐道：“别插手，那样江放会更生气。而且以他们的身手，你不但拦不住反而会伤到自己。”丢下这句话，她抬脚出了会客厅。沈灵均见状站起来说道：“那就告辞了。”停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听你表姐的没错。”便快步跟了出去。
　　走出神仙居，将一室喧闹远远甩开，洛颜放慢了脚步，埋怨道：“从小就有主意，又被家里宠上了天，简直不知天高地厚！”沈灵均道：“你们看起来关系很好。”
　　“舅舅家在杭州城里，锦绣山庄在杭州城郊，两家离得近又走动频繁，关系自然亲近。可以说我和江放江芷从小是一起长大的，早就同亲姊妹一般了。”
　　“原来如此。其实我倒觉得你这个小表妹自有一种气概。”
　　“怎么，你支持这种做法？”
　　“不支持。但是有点羡慕。”
　　洛颜挑眉看向沈灵均。沈灵均微微一笑：“抛开一切任性一次，你不羡慕？”洛颜哼笑一声：“如果是你，你会这么做吗？”
　　“不会。”
　　“如果你是白梦雨，会就这么带她走吗？”
　　“也不会。”
　　“所以说啊，”洛颜叹了口气：“你这种人，永远要比他们这种人活得痛苦。”
　　沈灵均再次笑了笑，不置可否：“那你呢？”
　　“我？”洛颜再次叹了一口气，她觉得她今天一直在叹气，“我啊，和你一样！”
　　沁园遥遥在望，沈灵均轻轻“哎”了一声，忽然顿住脚步，把洛颜吓了一跳。她满是戒备道：“怎么了，有什么情况？”
　　“药忘拿了。”
　　“……”
　　鞭炮声炸响，打破了夜的寂静，阮府门前宾客络绎不绝，从高处遥遥望去，阮府大院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好热闹。”洛颜站在相隔一条街的屋顶上，看着不远处的灯火辉煌。沈灵均在一旁负手而立，开口道：“沁园的礼到了。”
　　只见两个人抬着一口红漆箱子，前面两人引路，后面两人护送，为首还有一人专门通报。洛颜只觉好笑，“摆着么大阵仗，你说阮浩打开箱子那一刻，会不会气得吐血？”沈灵均好整以暇道：“天心斋的点心、福荣楼的水果可是很贵的。再说了，这还不是你出的主意？”
　　“我不过是随口一说，闹着玩的，”洛颜急忙撇清关系：“谁知道你竟真的送这些东西。”沈灵均勾勾嘴角：“既然是做戏，样子做足就可以了。”
　　“可是让别人发现怎么办”
　　“那是阮家父子要考虑的事情。”
　　“哎呀，等他们看到这一箱吃的，肯定特别庆幸阮星没有嫁给你。”
　　“求之不得。”
　　洛颜闻言一笑，转身在屋顶坐下，将那繁华景象挡在身后，突然感慨起来：“我认识他时十六岁，同江芷一般大。那时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今日结局。和他分开时决心再不相见，没想今天却在这里看着他成亲。其实算来不过就是这几年间发生的事情，感觉却像是上辈子的事了。你说，和他成亲的女子又是怎样的心思？”
　　“你还关心这个？”
　　“好奇嘛。”
　　“今天你要跟我一起来，我还有些担心，怕勾起你的伤心往事。”
　　洛颜释然一笑道：“早就不伤心啦。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你是不是说过这样的话？”
　　沈灵均挨着洛颜坐下，抛过来一个东西，“接着。”洛颜伸手一捞，奇道：“你竟然拿了酒出来？”那酒坛十分小巧，只有手掌大小，在沈灵均怀里揣得久了，带上了一层温度。洛颜打开塞子，一阵清香直往上窜，融合在周围冷冽的空气中，沁人心脾。她喝了一口，清冽爽口之余，又掺杂了几分带有刺激感的烈性，从喉咙里冲撞而下。她不禁赞了一声：“好酒！”
　　沈灵均也灌了一口，说道：“你是因为自己的经历担心江芷？”洛颜道：“我是怕她后悔，她还这么年轻。”
　　“可我们在做出决定的时候，往往觉得自己不会后悔。我们都不能未卜先知，只能遵从自己当时的内心。”沈灵均似乎在对洛颜说，又似在喃喃自语。
　　洛颜只觉醍醐灌顶，一时竟有些愣住。良久，她重重吐出一口气，那团白雾在四周消散，一如过往云烟。
　　“这种事，旁人帮不上忙。不过，白梦雨的人品你倒不用担心。”沈灵均说。
　　“是吗？”洛颜一脸不相信。
　　“他这人的确----看见漂亮姑娘就喜欢夸几句，”沈灵均摇头笑道：“但他既然是我的朋友，你不相信他还不相信我吗？”
　　“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洛颜瞥了沈灵均一眼：“更没说服力了！”
　　沈灵均还要再替自己抱屈，身后爆出一阵响动。两人转身，阮府大院上空绽放出朵朵烟花，映得夜空一片明亮。“呵，还有烟花，”洛颜禁不住揶揄道：“看来今天我们来对了，还能看到这么盛大的场面。”沈灵均举起酒坛道：“那我们就好好欣赏吧。”两个酒坛轻轻撞击，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湮没在烟花绽放时的轰鸣声中。
　　“谁？”沈灵均一声轻喝，脚下街道一个黑影一闪而过。两人展开身形，一前一后追击而去。洛颜施展轻功，几个起落便率先截住那人去路，那人转身欲跑，迎面看到沈灵均正施施然站在背后。
　　那人眼看逃跑无望，手里忽然多出一把匕首，举起来就往自己颈边挥去，竟是想抹脖子自杀。洛颜心下一惊，这人都不反抗一下吗？沈灵均上前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手下微一用力，“啊——”那人吃痛叫出来，匕首应声而落。
　　“你跑什么？”沈灵均问。
　　“我我我，”那人因疼痛苦着一张脸：“被沈园主发现了，没多想就跑了。”
　　“想自尽？”
　　“我……我只是怕……啊——沈园主饶命饶命！我是怕沈园主误会！届时引起沈园主和我家老爷不快！”
　　沈灵均讥讽地勾了勾嘴角，松开手。那人捂住手腕，哀声连连。“阮府的家丁？”洛颜打量着他的一身打扮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我……我们奉老爷之命，在附近巡查，今晚少爷大婚，以防有突发情况。”
　　洛颜冷哼：“你家老爷可真是思虑周全，都巡查到一条街以外了。”家丁勉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们下人也只是听命行事。”“行了，滚吧。”沈灵均下令。那人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没挪动脚步。
　　沈灵均道：“怎么，想留下？”那人这才如蒙大赦，连滚带爬飞也似地逃走。“这人形迹可疑，就这么让他走了？”洛颜说。
　　“他都想自尽了，还能问出什么来，”沈灵均看了看还在继续的漫天灿烂，有些惋惜道：“白白破坏了好兴致，走吧。”洛颜快走几步跟上，问道：“阮府派人在四周巡查倒也说得过去，可这人竟然吓成这个样子，难道是被你沈园主的威严所震慑？”
　　沈灵均开口道：“很有可能。”洛颜无奈道：“你能别这么一本正经地大言不惭吗？”沈灵均笑了一下，正色道：“他是龙威阁的细作。”
　　洛颜惊讶道：“什么？我就说嘛，就算阮家表面上和你交恶，他们的人被发现了也不至于到要自尽的地步。照你这么一说，他实际上是龙威阁的人，那么乍然被发现，又十分倒霉地落到了你的手里，慌不择路之下想要自尽，果然是被你给吓得了。原来你沈园主在人家眼中是这种形象。”
　　沈灵均道：“我权当这是恭维。”
　　洛颜白了他一眼：“怎么看出来的？”
　　“龙威阁的细作都会服用一种毒药，并且定期服用解药来抑制毒性发作，因此脉象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刚刚拦住他时，顺便探了一下他的脉。”
　　“老奸巨猾！可这么隐秘的消息你又怎么知道？难道龙威阁里也有你的人？是谁？”
　　“三两句说不清楚，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又是这句话！洛颜没好气的哼了一声：“龙威阁既然在阮家安插有人，沁园自然也逃不掉喽？”
　　“没错，所以平日里行事才要谨慎。”
　　“那……阮浩知道这件事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们平时并未谈及此事。也许他不知道。又或许他知道，但像我一样没有捅破。”
　　“你们可是在合作呢，为什么不说出来？”
　　“我们只是盟友，不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