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z2y2308

10、十、夜探

　　月黑风高夜。
　　龙威阁高墙外，洛颜和白梦雨一身黑衣蒙面打扮，沈灵均则只披一件黑色兜帽披风，隐于树干阴影之中。白梦雨压低嗓子，几乎用气音道：“把我们两个叫来，千叮咛万嘱咐了半天，原来你只是个放风的！”沈灵均说：“轻功和用毒让你们两个占全了，我技不如人，只好给你们放风了。”白梦雨强烈不满地翻了个白眼，敌人都在里面，要你这个在外面放风的有什么用？
　　沈灵均道：“那么，就等二位的好消息了。”白梦雨和洛颜对视一眼，厚颜无耻！
　　两个黑影越墙而入，梆子声响起，四更了。
　　夜深露重，万籁俱寂，此刻正是人们睡得最熟的时候，龙威阁的夜巡还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也正是因为太有条不紊了，所以反而有机可寻。
　　两队交接的间隙，一阵细微的风吹过，夹杂在习习夜风之中，转瞬间消散无形。在无人察觉的地方，这阵风又悄悄聚合，一路从前堂到后院，直至这个庞然大物的机密核心处。
　　洛颜和白梦雨一前一后停住，挂在屋檐横梁下，按照沈灵均给他们看的地图，这里就是龙寻的书房，而他们要找的东西，就藏在里面。白梦雨手脚麻利地弄开窗栓，向内一探，随即扬手撒出一包粉末。洛颜屏息静待一旁，待白梦雨打出手势，身形一晃闪了进去。
　　没有多余的搜索，洛颜目标明确地从书架第三层第六本书第九页中取出一张纸，展开来是一张地图，她从怀中取出准备好的丝绢和药水，按照白梦雨事先交代的，将丝绢铺在地图上，洒上药水，地图上的图案果然像他所说那样丝毫不差印在了丝绢上。待图案全部显现出来，洛颜迅速收好东西，又将地图放回原处，这才松了口气。
　　之前无暇他顾，此刻任务完成，洛颜不禁四下打量几眼，这书房十分宽敞，借着窗纸透进来的微弱灯光，可以看出这书房被装饰的富丽堂皇，洛颜撇撇嘴，纵身从窗户翻了出去。白梦雨看到洛颜喜道：“这么快，那我们走。”
　　瞅准夜巡队伍汇合前的时刻，两人按照原路提气从庭院上空越过，眼看就要到达下一个屋顶，白梦雨忽然脚下一滑，一个不稳蹭着屋顶边沿掉落，洛颜慌忙之中一脚踢过去，白梦雨下坠之势被阻，手脚并用扒上屋檐。仍身在空中的洛颜却无力可借，无法再跃上屋顶。只见她凌空一个翻身折返方向，硬是在落地之前攀上院落中央的一棵大树。几乎同一时刻，两队夜巡出现在院子两头，朝中间走来。
　　白梦雨贴在屋顶上听着树枝呼啦啦一阵响动，惊得魂都快没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今夜风大，那树枝就算没有洛颜也会被吹得乱响，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又是庆幸沈灵均选了个有风的天气，又是庆幸洛颜轻功卓绝，然后又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怎么看都是被洛颜一脚踹上房顶的，又连忙庆幸没有其他人在场，否则这脸可要丢大发了。
　　沈灵均凝神听着动静，微微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他仰头看去，洛颜和白梦雨的身影出现在墙头。沈灵均朝他们打了个手势，三人悄无声息消失在夜色中。
　　眼看远离了龙威阁，沈灵均道：“怎么样，还顺利吗？”
　　“顺利。”
　　“不顺利。”
　　洛颜和白梦雨异口不同声，沈灵均好笑道：“到底是顺利还是不顺利？”洛颜道：“本来嘛还是挺顺利的，结果出来的时候有些不顺利。”“哦？”沈灵均自觉地看向白梦雨，白梦雨讪讪道：“整体还是顺利的，有惊无险有惊无险。”
　　沈灵均哂笑一声：“你也有今天。”白梦雨抱怨道：“要不是龙寻这个老狐狸每天不重样地在他的宝贝书房里撒毒粉，用得着我跑这么一趟吗。”
　　洛颜嘻嘻笑道：“可不是，白掌柜法力无边，随便一闻就知道是哪种毒药，佩服佩服。”白梦雨呵呵笑道：“不敢不敢，还是江公子厉害，简直身轻如燕。”
　　沈灵均低头看了复制好的地图一眼塞进怀里，听着两人胡扯一通，也不打断。忽听白梦雨道：“哎呀光顾着说了，都快出城了！”“怎么，你不打算一起去吗？”洛颜奇怪道。
　　白梦雨说道：“有你们两个就够了，阿芷还在等着我呢。”洛颜略感欣慰的同时隐隐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白梦雨狂奔而去的情形，怎么就那么像看到了萧逸呢？“我们要见的这位月华宫宫主是个什么样的人？”洛颜问道。
　　沈灵均仍旧一副笑而不语的死样子。
　　城外的风更大了，吹着尖哨在树枝草丛间横冲直撞，白天宜人的景色在夜色下有些森森然，到处呼呼作响，鬼影幢幢。“这月华宫到底在哪里呀？名字起得好听，怎么在这么个荒郊野岭的地方？”洛颜心下犯怵，嘴里不由念叨个不停。
　　月华宫的名头她有所耳闻，却从没见过真貌。事实上江湖上没几个人见过月华宫到底什么样，也没几个人知道其确切位置，因为月华宫本就精于此道——迷宫暗道，机关密室，月华宫称第二，恐怕没人敢称第一。所以关于月华宫，江湖上流传最多的也仅仅是一句话。
　　沈灵均停下脚步，说道：“到了。”洛颜四下看去，旷野之上只有冷风呼啸，没有任何标志。她好奇地看向沈灵均，只见他俯身捡起一块石头，在地上随手敲了两下，看起来随意之至。洛颜有些啼笑皆非，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脚下微微震动起来，面前的地面在震动中裂开一条缝，随着裂缝越来越大，有淡淡的光华从中倾泻而出。
　　一弯新月出现在眼前，发出柔和的光芒。“暗夜苏醒，月华初升。”洛颜低声自语道——她顿时有些明白江湖上流传这句话的缘由。她抬头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天空，恍然有些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沈灵均走出两步，洛颜才发现原来这弯月是一道阶梯，不禁暗赞月华宫心思机巧。她还在发愣，只听沈灵均打趣道：“怎么还站着，被吓到了？”洛颜懒得跟他开口，哼了一声迈步拾级而下。
　　头顶的入口合上，将野外冷冽的空气隔断，通道内温暖如春，墙壁上镶嵌了大大小小的星星形状的发光物，走在其中仿佛置身于天上星河，洛颜凑近看去，这些星星竟然是由夜明珠打磨而成，不禁咋舌，这月华宫果如传闻中财大气粗。
　　走到前方岔口处，沈灵均止步不前，洛颜也跟着停下，却不见沈灵均往其中任何一个方向走，于是问道：“走哪条路？”却听沈灵均道：“哪条路都不走。”他话音刚落，洛颜只感到一晃，脚下地面忽然下陷，两人瞬间落了下去。
　　“怎么回事？”洛颜惊道，拉起沈灵均就要往上跃去，谁知却反被沈灵均一把拽了下来：“哎你等等！这里没危险。”洛颜惊魂未定道：“难道这里才是入口？”沈灵均好笑道：“是啊。看来还是吓到了。”
　　“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给我机会说啊。”
　　头顶洒下的光越来越弱，周围逐渐陷入黑暗，下沉之势却丝毫不减，活脱脱要进入十八层……呸呸呸！洛颜打住突然冒上来的念头，而光线终于在下一刻出现。
　　脚下又是一晃，两人平稳落地。“好了，”沈灵均道：“我们……”他话头忽然一滞，洛颜此时也意识到什么，慌忙将手从沈灵均手里抽回。“走吧。”沈灵均接上前面未说完的话，率先迈步走去。
　　从一扇窄得只容一人通过的石门进入，洛颜顿时张大了嘴巴。眼前是一片浩瀚星空，墨色天穹上点缀点点繁星，一枚月亮当空高悬。而星空下是一池蓝得发亮的湖水，若不是水面上方那只巨大的凝固在空中的夜光鱼模型，洛颜真要以为来到了旷野上夜空下。
　　这是一处广阔的空间，除了星星月亮，还有花花草草——都是会发亮的，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做工精美，栩栩如生。身处其中，简直像来到了梦里。
　　“咦，还真的让你拿到了？”
　　洛颜被凭空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只见来人是一个面容姣美的妙龄女子，从湖上的拱桥款款走来，正是月华宫掌门人方冉。沈灵均拿出地图道：“请方掌门过目。”方冉接过看去，点头道：“没错是这个。龙威阁的密室暗道可是顶顶机密的东西，你怎么拿到的？”沈灵均废话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还请方掌门信守承诺。”
　　方冉不满道：“不说就不说，你这个人就是这点不好，没趣的紧。我自然愿赌服输，既然你拿到了龙威阁的暗道地图，我当然会告诉你暗道里的机关布置。”沈灵均道：“那就多谢方掌门了。”方冉哼道：“你就喜欢来这些虚头巴脑的，还不如白梦雨有意思。不行不行，他太油嘴滑舌了。这上面的药水就是他配的吧，这个白梦雨看着羸弱，倒还有两下子，能把这些精细的线条分毫不差印下来。”
　　洛颜在旁边听得暗自诧异，方冉好歹是一派掌门，身上却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说话做事简直毫无章法。
　　“说到白梦雨，他今天没来？”方冉说着将目光转向洛颜：“你身边又换人了？赵汉生怎么不见了。”沈灵均依然彬彬有礼道：“这是江彦。”方冉显是习惯了沈灵均的腔调，不再追问，只打量着洛颜道：“怎么一个比一个弱。”洛颜一口老血险些喷出，白梦雨逃跑时那股不祥的预感果然成真。沈灵均无奈笑道：“哪有。”
　　方冉笑眯眯道：“沈园主你自然不同，身姿挺拔，骨骼肌肉匀称，多一分太壮，少一分则太瘦，简直是每一块肉每一块骨头都待在该待在的地方，长得好极了。”饶是沈灵均早已练就一副金刚不坏之脸皮，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他打断方冉的品评：“方掌门，我们还是说正事吧。”方冉不乐意了：“我怎么就不说正事了？你认为我说得不对？”
　　“是啊园主，方掌门精通构造之术，慧眼如炬，难道您质疑方掌门的水准？”洛颜在一旁挤眉弄眼帮腔，沈灵均斜晲过去一道“你给我等着”的目光，洛颜头一偏装作没看到。
　　方冉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哪像白梦雨，长得比姑娘还白，身板又纤细，秀气太过。而你，”方冉转向洛颜道：“比白梦雨还秀气。不管是长相还是骨骼、身形都像女孩子……”
　　洛颜眼见说到了自己头上，还似乎越说越靠谱，简直一阵心惊肉跳，心想这套男装真是白穿了，怎么到哪儿都要穿帮。她急忙道：“方掌门分析得很是。这里有点闷，我出去透透风。”
　　沈灵均慢悠悠道：“这里可是地下，你到哪儿去透风？”他不动声色截住洛颜的退路，放低声音道：“轮到自己了就想溜？想得美。”洛颜咬牙切齿瞪过去：“你闪开。”沈灵均勾起嘴角吐出一个字：“不。”
　　“喂！你们两个有没有听我说话！”方冉说道。洛颜赔笑道：“在听在听，久仰您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话让方冉很受用，她说道：“虽然你身板小，但是眼力不错，比你家掌门强多了。”“方掌门说得十分有理。”洛颜重重点头。沈灵均一言不发在旁边装死。
　　方冉的品鉴到这里总算结束，她扬了扬手里的地图道：“我虽然和你打赌输了，但是透露这种机密毕竟有违诚信，我只说一遍，记不记得住就看你自己了。”沈灵均正色道：“请讲。”
　　从旷野回到城中，风终于柔和下来。白天熙熙攘攘的大街此刻空空荡荡，梆子声不远不近传来，又消散在风里，行走在其中别有一番感觉。“我还没在这个时候在大街上走过呢，”洛颜说：“感觉又自由又自在。”今夜的所有目的顺利达成，让她的语调和她的步子一样轻快。沈灵均“嗯”了一声：“所以有时候会希望要是能一直这么走着就好了，可惜总会走到终点。”
　　洛颜好笑道：“你这个人总喜欢说些让人烦恼的话。来讲点不那么烦人的，快说说月华宫掌门这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是怎么被你拿下的，竟然愿意透露自己设计的密室机关？”沈灵均道：“很简单。我和她打赌，若是我能拿到龙威阁密室的地图，她就告诉我其中具体的机关设置。”
　　“方冉是什么人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沈掌门竟然能从她口中问出答案，佩服佩服。”
　　“过奖。”
　　“可是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
　　“她为什么就愿意和你打赌呢？”
　　沈灵均思索道：“也许是因为我的才华？”洛颜一本正经道：“我看是被你的美色所惑。”沈灵均哭笑不得道：“别瞎说！方冉沉迷于机关术，心思单纯，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任何人在她眼里首先是一副模型，其次才是人。她能答应和我打赌也没什么稀奇。”
　　“那你在她眼里也是一副精美的模型。”洛颜笑嘻嘻道。沈灵均摇头笑了笑，说道：“现在索性无事，有没有兴趣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有间茶肆。”
　　“难道现在要喝茶？？”
　　昏暗的灯光照亮旁边一扇窄窄的门，没有旌旗，也没有牌匾。洛颜四下看了又看，不可置信道：“就是这间茶肆？”沈灵均点了点头：“对，有间就是这间。”
　　“什么有间这间。”
　　“茶肆本没有名字，我们就有间有间的叫，久而久之，这反而成茶肆的名字了。”
　　沈灵均一边解释一边同洛颜走进去，里面也没有比外面亮到哪里去，小小一间房摆了四张桌子，却都空着，每张桌子上只一盏豆大的油灯，被两人带进来的冷风吹得摇曳不定。
　　“有新朋友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柜台后传出。洛颜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干瘦的老者，脸上皱纹沟壑纵横，在闪烁的灯火下忽明忽暗。沈灵均笑着点头，老者道：“请便。”沈灵均径直走到房间一角，那里放着一口锅，看样子是陶制。他掀开锅盖，一股茶香迎面扑来，沁人心脾。
　　用两只陶碗盛了茶，刚在桌边落座，洛颜便急不可耐尝了一口，不同于她喝过的任何一种茶，这茶味道奇特，初入口时淡淡，而后一层一层变得醇厚，其间掺杂着几分苦味，几分清甜，待最后咽下，唇齿间仍余味缭绕，醇香异常。洛颜赞道：“这么好的茶，以前却从未尝过。”沈灵均道：“这可是老爷子的独门秘方，你自然没喝过。”
　　“说来听听？”
　　“既是秘方，我自然是不知。若不是我偶然逛到这里，也喝不到这稀罕物。”
　　“这茶肆如此不起眼，你能找到也算缘分。只是怎么大半夜的开张？”
　　“老爷子习惯昼伏夜出，没什么玄机。”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洛颜啼笑皆非道：“我还以为这里面有什么讲究！”沈灵均道：“起初我也这么以为，后来发现是自己想得太复杂了。”洛颜道：“只是这种地方这个时辰，能有什么生意。”
　　沈灵均笑了笑：“既然选在这种地方这个时辰，自然不是为了银子。说起来，我就是在这里和宫老结识的。”“哦？”洛颜奇道：“这个我倒没听他说过。怪不得以前一提起洛阳，他就嚷嚷着要喝茶喝茶，原来指的是这里。”
　　往日里洛颜见了宫觉只顾着耍嘴皮子，后来被他生拉硬拽来到沁园，一路上只想着怎么脱身，宫觉和沈灵均的渊源竟没顾上问。想到几个月前自己还视眼前人为洪水猛兽，此刻却与他坐在这里品茶——还是在深更半夜，洛颜不禁有些感慨。
　　“怎么了？”沈灵均问。“没什么，”洛颜道：“一想到我竟然大半夜的跑来喝茶，就觉得不可思议。”“能找来这里的，必定是晚上睡不着的，既然睡不着，品上几口也无妨，”沈灵均煞有介事端起茶碗：“冬夜品茗，不失为一桩乐事，江兄请。”
　　要撑起一整个门派，要在夹缝中求生，从他接下掌门之位的那天起，也不知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想到此处，洛颜却不点破，只打趣道：“沈兄客气客气。”
　　回到沁园，洛颜精神抖擞坐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