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z2y2308

12、十二、 静岁

　　“表姐——！呜呜呜你没事吧！”江芷趴在床边泪流满面喊道。洛颜耳朵差点被她喊得对穿，皱眉道：“哭什么，我还没死呐！”
　　“人家担心你嘛，吓死我了！”
　　“你小点声！别把人给招来了！”
　　“嘻嘻放心吧，高飞萧逸都被打发走了，西苑里其他人又进不来。听说——”江芷忽地凑近道：“是沈大哥把你背下山的。”
　　“那又怎样，我给他办事才受的伤，背我怎么了。”洛颜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说道，看着自家表妹仍不怀好意盯着自己，忍不住伸手就是一个巴掌：“又瞎想什么呢！整天就没点正经心思！”
　　江芷捂住脑袋道：“你这哪有点受伤虚弱的样子，力道一点也没变轻！”
　　“你以后少来沁园，省得引人怀疑。”
　　“什么嘛，我担心你跑来照顾你，你就这么对我！”
　　洛颜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你少来折腾我，就是对我最大的照顾了。”江芷道：“哼，我看你是在沁园待久了，也染上‘思虑过重’的毛病了。”
　　“你是不是又想挨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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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梦雨将脑袋缩回窗子内，转头道：“听那屋传来的说话声，精神头不错啊，中气十足。”沈灵均正摆弄着手里的袖箭，闻言不由一笑。那支箭已被冲洗干净，乌黑深重不见一丝色泽，就如它本来的特质一般，隐于袖中，锋芒暗藏。
　　“听说——你沈大掌门屈尊当了一回苦力？”白梦雨笑得意味深长。沈灵均不动声色道：“你有意见？”“没——意见！我哪敢有意见！”白梦雨道：“就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对别人，觉得大开眼界。”沈灵均抬眼看了他一眼道：“你要是什么时候缺胳膊断腿了，我考虑考虑——找头驴把你驮回去。”白梦雨笑骂道：“你小子也想得出！到时候我就把驴肚子剖开，看你的良心是不是在里头！”
　　沈灵均嗤笑一声，转而说道：“她的伤到底怎么样？”“好在没伤着骨头，专心休养一段时间就没大问题。只是……”白梦雨道：“恐怕要留疤”。沈灵均微微顿了顿，道：“知道了。”白梦雨问道：“你打算怎么办？”沈灵均将袖箭扔回桌子上：“该怎么办怎么办。”
　　“你可别冲动。”
　　“我有分寸。”
　　吃过晚饭洛颜就睡下了。明明已经送走江芷和白梦雨，恍惚中她耳边仍是江芷的聒噪声。洛颜不堪其扰睁开眼睛，发现四下黑漆漆静悄悄，正是夜深人静时分。
　　却有一丝丝光亮漏过来，给眼前之人描画出模糊的轮廓。“沈灵均？”洛颜下意识开口说道。“是不是吵到你了？”沈灵均转过身，先前被他挡在身前的烛光顷刻间铺陈开来。
　　两人的眼睛在这一片光里相遇。
　　“没有，”洛颜移开目光，不由自主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是被江芷吵到了。”
　　“江芷？”
　　“在梦里，”洛颜颇为怨念：“她那张嘴今天来了就没有停过。”沈灵均啼笑皆非，转而说道：“我有点不放心就过来看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洛颜道：“还好，就是伤口有点疼。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去睡？”
　　沈灵均道：“刚过子时，我还有一点东西没看完。你快睡吧。”洛颜瞧了一眼桌子上的一叠文书信件，打了个呵欠道：“刚过子时啊，那对你来说还早着呢。”沈灵均嘴角禁不住上扬，对这满是打趣意味的话回敬道：“知我者，江兄也。”
　　看着洛颜复又睡去，沈灵均重新坐回去拿起没看完的册子。眼前的亮光消失，洛颜悄悄睁开眼睛。满室寂静，只有昏黄的烛火透过来微弱的光，她忽然又生出了那种奇异的感觉，想来小时候躺在摇篮里，便是如此感受吧。
　　沈灵均忙完手头的事情，回头见洛颜已经睡熟，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许久，直到灯芯几近燃尽，她的面容越来越模糊，他起身吹灭蜡烛，走出房间轻手轻脚关上门。外面积了厚厚一层雪，沈灵均在门前驻足，看着鹅毛大雪无声飘落，一时间有些出神。
　　他不是第一次独自一人，在寂寥的深夜，在喧闹的白天，看风霜雨雪，看日升月落。可又是第一次，这一方天地，除了他之外，还有一颗心在跳动在呼吸，把他的胸腔塞得满满当当。
　　于是这雪再也落不进心里。
　　雪霁初晴，人们纷纷出来扫雪，沁园也不例外。陶筝拎着食盒走进西苑，迎面碰上高飞和萧逸拿着扫帚铁锹往外走。
　　“筝姐好，”高飞恭敬地打招呼道：“西苑已经打扫干净了，我们正要去兰汀。”陶筝点头笑道：“辛苦你们了，馄饨我做好放在桌子上了，你们去了赶快吃，别放凉了。”“那太好了，谢谢筝姐！”高飞道。陶筝道：“怎么萧逸看着有点不高兴呀？”萧逸神色稍缓道：“没有，谢筝姐关心。”
　　同二人告别，陶筝走向洛颜的房间，敲门道：“江彦。”
　　洛颜喜笑颜开打开门道：“筝姐又做什么好吃的啦？”“就知道吃！”陶筝嗔怪道：“这才两三天功夫，怎么就待不住乱跑了？”洛颜道：“实在是憋得慌，外面大雪又出不去，只好在屋子里乱转。”陶筝打开食盒，将馄饨端出来道：“刚做好的，快吃吧。”
　　香味立刻弥漫出，洛颜食指大动道：“就想着筝姐的馄饨呢，皮薄馅多汤好喝！”陶筝忍俊不禁道：“行了别贫嘴了，赶紧吃吧。”
　　洛颜也没客气，直吃得满头大汗、脸颊通红。陶筝在一旁看得好笑，说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转而想到一人，问道：“萧逸怎么了，看他脸色不太好。”洛颜道:“上次的行动他有失误，被罚了。”“所以你才受的伤？”陶筝问。看洛颜点头，陶筝叹道：“萧逸这个孩子是有些狂妄，听不进去别人的话，挫挫他的锐气也好。只是辛苦了你。”
　　洛颜不以为意道：“这伤受也受了，是有点怨他，但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我听说当初沈灵均收服他可费了不少功夫。”
　　“萧逸当年一心一意要打败浮沉刀，其实并没有要入沁园的心思。”
　　“那倒是。以萧逸这般性子，怎么会愿意受制于人？”
　　“灵均看他是个可用之才，就起了将其收于麾下之意。几次比试下来萧逸均败，又被灵均以言语相激，这才入了沁园。”
　　“好啊，沈灵均这个老狐……”洛颜看了看陶筝，把话头顿住。陶筝不由笑道：“你看我做什么，要说尽管说。我以前也这样开过他玩笑。你在我面前尽可随意。”洛颜嘻嘻笑道：“在筝姐面前不敢造次。”
　　“看着你总让我想起灵均小的时候。”陶筝看着洛颜忽地起了感慨。洛颜挑眉道：“不会吧，我可不像他说话吞吞吐吐拐弯抹角。”陶筝笑了笑道：“他以前并不似现在这样好静，只是有些认生。他年龄小，我们大家都很宠他，老园主更是喜欢他，总说他是个小机灵鬼。难得的是他并不恃宠而骄，从小就谦逊稳重，这点一直没变。”洛颜闻言想象着沈灵均小时候的样子，一时颇感好笑。
　　“说到灵均，他又出去了？”陶筝问。洛颜回答：“可不是。训完话就一刻不停忙他的去了。”陶筝笑叹道：“劳碌命！”
　　屋檐上的积雪掉下一块，发出轻轻的簌簌声。房门大开，萧逸和高飞对向而坐，两人面前的青花瓷碗里各自蒸腾起一道雾气。萧逸闷不做声地吃着馄饨，沉默半晌的高飞忍不住道：“你别恼了。谁能想到胡尔竟然是龙威阁的细作……”他下意识看了看四周，放低声音道：“他在你们分舵的时间也不短了，你没提防也正常。”
　　“我知道，”萧逸绷着一张脸道：“我认罚。”
　　“你别怪园主，他一向奖罚分明，这次也是按照规矩行事。”
　　“我没怪他。我只是……”只是没想到，自己身边竟然有人潜藏得这么深，园主千叮万嘱要谨言慎行，自己却全然没放在心上，顺嘴就把这次的行动透露了出去。如今差点坏了任务，还连累自己人受伤。而自己还不能动他！
　　“再说你给江彦道过歉了，”高飞继续劝道：“他看上去也没怪你。”萧逸道：“这次算我欠他的。”“那你就别跟自己较劲了。记好园主接下来交代的，千万不要在胡尔面前显出异常，以免打草惊蛇。”高飞道。
　　“行了行了我知道，整天操不完的心。”萧逸重新拿起勺子。
　　“不如我们给筝姐扫完雪出去透透气？店铺都重新开张了。”
　　“不去。”
　　天空现出许久不见的蓝，柔软的阳光轻飘飘洒下，到处跳跃着光和亮。大街两旁重新挂起营业的牌子，扫雪行动也在如火如荼进行，一派热闹景象。
　　高飞对着手呵气道：“雪停了反而更冷了，你晚上罚跪可别冻着自己。”并肩而行的萧逸心不在焉“嗯”了一声。自家的惩罚规矩说严重也不严重，说轻松也不轻松——白天不许吃饭，晚上不许睡觉——给我跪着面壁思过。相比其他门派又是打板子又是抽鞭子的，这种处罚其实已经相当宽容。对此掌门有自己的解释，本来就犯错了再被打得爬不起来，劳烦别人照顾不说，手头的活计也得由其他人分担。当然，若是不思改过，直接逐出门去。
　　而这次江彦的任务本就隐秘，受伤原由只有他们几人知晓，为掩人耳目，萧逸的受罚也不能堂而皇之进行——如此白天倒是不用罚跪了。他暗自冷笑，不知是否该谢谢这个奸细。
　　“话说回来，刚刚园主的样子可真有点吓人，”高飞心有余悸道：“我都替你捏把汗。”以往园主也发过火，可从没像今天这样，周身散发出的气场压得人要透不过气。他仅是旁观都如此觉得，更不要说直面怒火的箫逸。
　　“哦，习惯了。”
　　“你来得早，以前见过园主发这么大的火吗？”
　　“我啊，也是第一次见，”萧逸若有所思道：“你说这个江彦是个什么来头？”竟能让一向拒人千里之外的掌门亲自背下山，还因为他受伤而如此震怒？
　　“这个我倒没想过，”高飞忙着思考萧逸的问题，因而忽略了他前后话里的矛盾。“只知道他因为赵大哥外出而来协助园主，从江南来，具体的园主不愿意多透露，我们也就别深究了。不过园主一直都不喜与人结交，竟不知他如此看重朋友。听说他把江彦背下山的时候，我都惊呆了。”
　　萧逸对他大惊小怪的样子嗤之以鼻：“是吗？”何止是亲自背他……那日，眼见掌门背着一个人出现在视线当中，那人还身披掌门的斗篷，他几乎能听到在场所有人齐齐一声暗叹。他正待开口，却被掌门示意噤声。一行人就这么脚步缓慢地以多于平常两倍的时间走下山。而山脚下，早有马车在那里等候……
　　联想到园主和江彦之间的相处情形，萧逸突然脚下一停，园主不会……？！一旁高飞奇怪道：“怎么了？”萧逸忙驱散刚才的荒诞念头，说道：“没什么。”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吵闹，两人循声望去，原来是几个小混混正在闹事。其中一人揪着路旁扫雪人的衣领，嘴里骂骂咧咧道：“你是不是瞎了，没看到老子从这儿过吗！”那扫雪人吓得哆哆嗦嗦道：“我我我没看到……”
　　“没看到？要你两个眼睛干嘛使的？”小混混说着就要扬起拳头：“今天就要好好让你看清楚！”一群人作势就要上前拳打脚踢，忽听一声呵斥：“住手！”
　　众人看去，见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那领头之人贱兮兮笑道：“呦呵，哪儿跑来的毛头小子，还不赶紧回家找你娘去。”一群人哄堂大笑，高飞气得涨红了脸：“你嘴里放干净点！”那混子道：“这人不长眼挡着老子的路了，怎么，你想替他挨揍？就怕你的小身板扛不住啊。”“哈哈哈……”
　　一群狗腿子刺耳的笑声钻进耳朵，高飞怒火中烧道：“你……”笑声戛然而止，领头的混子颈上突然多了一把剑，剑并未拔出，仅仅是剑鞘，仍使他心中升起一股寒意。持剑之人嘴角含笑，然而眼里的冷厉却让他生生打了一个哆嗦，但想到周围人都在看着，他嘴硬道：“你、你想怎样？”萧逸慢悠悠道：“欺负别人随便你，他不行。”
　　“我——”一句话卡在嗓子眼，那把剑带着冰冷的触感抵上喉咙，混子一瞬间觉得自己就要命丧街头。下一秒心窝忽然被狠狠撞了一下，整个人便倒飞出去。
　　在同伴的搀扶下勉力站起来，还不等这混子开口下令，手下小弟就拖着他默契十足地四散逃走，也不管领头大哥现在是否腿脚不便，能否跟上他们的脚步。
　　领了扫雪人的千恩万谢，萧逸看高飞仍面有愠色，嗤笑道：“还生气？跟这种人废什么话，以后遇见直接打死。”高飞满脸颓丧道：“哦……”“走吧！”萧逸往前轻轻推了他一把道：“再走走，我可要等着面壁思过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