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羽乘风》Candyana

18、番外 落梅殇

　　南宫府的庭院总共有一十八处，水榭楼台也有、牡丹富贵也有，可南宫启却独喜欢建在角落的这座无名小院。按理说十三四岁的男孩正是好动的年纪，可他却喜欢在每年的这个时节，坐在这个无名小院的石椅上，手中捧一本闲书随意翻看。冬日将尽、春还未到，天气还未转暖，风却已经轻柔的时候，满院盛开的梅花绽放着独有的清香，沁人心脾。

　　他喜欢清丽孤傲的梅花，不像那些牡丹、玫瑰，媚俗地开在繁华之地，仿若自己的母亲和那些姨娘向父亲邀宠的模样一般，惹人厌烦。一阵风吹过，几片粉红落在他纯白的衣衫上。南宫启笑着拾起一片梅花，送到鼻子前，清淡的香气令他浑身舒畅。

　　“启儿。”

　　非常意外在这个时候听见父亲的呼唤，南宫启站起身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但先入了他眼的却不是父亲，而是站在他身侧的那名少女。一身淡粉色的衣裙将她的皮肤衬得格外白皙，一张精致的鹅蛋脸上眉眼如画。只是那嘴角并没有笑意，眼中只透着清冷的味道。又是一阵风过，梅枝轻颤发出沙沙的声响。女孩儿站在梅花树下，任落红坠在她的发间、裙下，只是站着，不媚不娇地站着。一时间，周围的梅花竟似没了颜色。

　　“启儿，这是你兰伯父的女儿素梅，今后她便住在这里，你们要好好相处。”

　　南宫启记得很清楚，那是在父亲去惦念兰伯父之后返家的当日，梅儿站着了他的面前。

　　后来他知道梅儿是爱笑的，至少在他的面前总是笑着。但那笑容却不似其他女子那边娇媚，而是淡淡地，像雪中绽放的梅花。或者说，更能表达她笑意的并不是嘴角的牵动，而是眼中的闪耀。

　　从那之后，无名小院便有了一个名字——梅园。而梅树下读书的身影也由一个变成了一双。

　　十七岁那年，南宫启在父亲的教导下已经非常擅长经商之道。有一次，他到青州去做买卖，却被一支南方商队抢了生意。南宫家在北方商界说一不二，南宫启从跟随父亲从商以来岂曾受过如此待遇，当下便带着货物怒气冲天地回了锦州。一到家便直奔梅园走去，因为他知道只有梅儿才能让他躁动的心平静下来。

　　他把事情的经过讲给梅儿，“哼，他们也太嚣张了！”

　　梅儿依旧浅笑，“南北不同，商贾求利，你又何须为了他人言行这般恼怒？”

　　南宫启自嘲一笑，“也是，为那帮目光短浅之人不值得。”他抬手取下落在女人发鬓的花瓣，“梅儿，我只在意你的一颦一笑。”

　　女人的脸上飘过一片红霞，娇叱道：“去了趟南方倒学会了油嘴滑舌！”

　　南宫启哈哈大笑，“原来我的梅儿也有害羞的时候。”

　　女人的脸更红了，“你、你要再说我就不理你了！”

　　“好，好，我不说就是。”南宫启眼中含笑，话却认真：“梅儿，为了你，我定会成为权国第一商贾。”

　　风吹散女人额前的随风，她扬起精致的面庞，粲然一笑，“何必费神，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

　　“你不信？”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看着她所爱的男人，笑靥如春。

　　多年之后，南宫启才明白他的梅儿根本不在乎他有多大的宅子、多美的庭院、多高的地位、多少的赫石。只是，一切都已经晚了，那梅园中再没有并肩习文的景象。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南宫启迎着风雪赶路。老人都说瑞雪兆丰年，但此时的南宫启却不在乎什么丰年，他只知道梅儿的病因为这鬼天气更加恶化了。

　　“少爷，雪太大了，没法上山的，咱们今儿就在这里歇了吧？”

　　南宫启却似没有听见一般，他握紧缰绳、挥动皮鞭。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能停下来！

　　当南宫启跌跌撞撞推开房门的时候，雪片随着他一起涌入房间。他连忙关上房门，听见屋内传来一阵咳嗽。

　　守在梅儿床边的丫鬟被惊醒，“少爷！这么晚，您这是……哎呀！您的衣服都湿透了！”

　　“下去。”南宫启只冷冷地说了两个字。

　　那丫鬟身子一颤，迅速退出了房间。

　　“启……是你么？”

　　听见床上人的呼唤，南宫启紧走两步，来到床前。“梅儿！”忽然想起自己身上湿冷，伸出去的手连忙缩回，却被女子纤细的手一把抓住。“梅儿，我身上冷……”本想劝女人将手放开，可却被那坚定的目光制止。那双昔日灵动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光泽，而那莲藕般的手臂已经消瘦的不成样子，“梅儿，你……”喉咙一哽，南宫启竟不知如何开口。

　　女人却笑了，依然是那般淡淡地笑了。“启，累不累？”

　　男人使劲摇摇头。

　　“我知道你一定很累，这半年来你都在各地忙碌，我知道你的抱负……咳、咳！”

　　“梅儿！你别说了，好好休息。”南宫启此刻是多么后悔自己只顾经营却未曾多陪陪床榻上的女子。

　　“不，你听我说。”女人的手又抓紧了些，“我还没有好好说过，我爱你。”女人的眼睛一瞬间又恢复了原本的灵动，晶莹剔透。

　　“梅儿！”南宫启知道，那是回光返照。

　　“启，我多想见你穿着大红的衣裳揭开我的盖头……”

　　那纤细的手松开、落下。一声悲恸的哀号响彻夜空……那一夜，没人进得去兰素梅的卧房；那一夜，南宫启抱着梅儿坐在床头；那一夜，有泪水滑落，却悄无声息。

　　那天之后，南宫家的少爷一改喜素的习惯，只穿大红。

　　梅儿，为了你，我一定要成为权国第一商贾。

　　“你说见到了护翼第一名妓璎珞？”南宫启一边翻看账目，一边听着吴伯的汇报。

　　“是，那女子长得很像梅姑娘。”

　　南宫启的动作一滞，“这世上没有人会像梅儿。”

　　但第二天他还是去了，他想，或许有一丝可能。但是，他失望了。那艳红的娇媚之物不是他的梅儿，唯一像的地方也就是那眼角眉梢，都是些皮囊而已。

　　他开始专心于根柳家的斗争，他要赢，他要成为权国第一商贾！可就当他一败涂地准备回锦州的时候，他的对手居然来找他，要将所有的产业送给他。太可笑了！怎么会有人如此！

　　那个对手却笑了，如春风一般。他看见了一双灵动的眼睛，看见了洁白的贝齿。她对他说：“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

　　一瞬间，他又看见了自己的梅儿，就那样笑靥如春，傲立于尘世之上，弃世俗于不顾。那一刻，他才明白，梅儿的高是自己比不上的，所以女神才将她带去了天上。他看着琉晔身后的那个男人，一身素白、悠然自若。他的眼中没有一丝对财富不舍，竟是完全懂得女子的想法。心中有一丝刺痛，原来只有这样的男子才配得上那样的女子……

　　仰面抬头，南宫启闭上双眼，让风吹在他的脸上。一个轻柔的触碰，他闻到了清香。抬手摸上自己的面颊，是花瓣。他张开眼睛，落梅在手，清香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