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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见腊月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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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珏一连在程府歇了两天,才把这时差给倒过来。
醒着的时候,就逛逛程府,认认路,与程家人吹吹牛皮,培养培养感情。
范湘儿是当年在范家堡呼风唤雨的狠角。既有美貌,又有头脑,曹雪珏其实一直很欣赏她,想趁着这段时间与她搞好关系。
可惜程二奶奶深受封建思想的毒害,恪守传统礼教,与曹雪珏总是话不投机。几次交谈下来,曹雪珏索性放弃了这个念头。
程家三小姐呢,与曹雪珏年龄相仿,又跟在程凤台身边耳熏目染许久,潜移默化中接受先进思想。自然也对曹雪珏的胃口。
加上程凤台不在家,察察儿缺个玩伴,曹雪珏就名正言顺地上了位。
两个小姑娘春光灿烂,不出半天就手挽手,亲的跟一家人似的。
程美心当了这么多年大姐姐,在察察儿心里都没曹雪珏这个才来了半晌的好。瞧见她俩一块儿逛院子,少不了嘀咕两句。
察察儿不喜欢程美心,曹雪珏也不大想搭理。缘路碰见了,互相打个招呼也就肩擦肩地过去了,气得程美心喝口茶都塞牙。
范涟提议要带曹雪珏去玩玩北平,刚好随了她的心意。曹贵修答应几天后接她来军营,这段空余时间恰好可以由她挥霍。
不过在那之前,她还有件事儿要先去做。
她要去拜访一个故人。
啊,不对,是一堆故人!
曹雪珏来到程府第三日,才打算动弹动弹筋骨,钻出程府这个龟壳出门溜达溜达。
一大早,曹雪珏整理了两大箱子的东西,带着老葛出门去了。
她的行李箱与旁人不同,出门的时候,引来好多双好奇的目光。
在这个多见老牛皮手提箱的时代,曹雪珏俩在地上移动的拉杆箱就显得那么与众不同。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只是往行李箱底下安了四个滚动轮,背面装了一个拉杆。扩大了容积,减少了力气。
二十一世纪最常见的行李箱,搁当下就变成新奇的玩意儿。曹雪珏受人瞩目的时候,还是蛮得意的。
她没让老葛开车,坚持步行。一来是方便仔细欣赏北平街头的风貌,另一方面是为了记路,省的以后再让人领着走。
曹雪珏醒的早,老北平醒的也早。她出门的时候才五六点,街上便已经开始活起来了。
曹雪珏一身月牙白的印花锦缎旗袍,金丝勾着几片祥云,外头套了件兔毛风衣御寒。柔顺蓬卷的乌发及腰,耳边还夹了个珍珠发夹点缀。如此一个摩登小姐,走进北平的街头,着实是个亮点。
但曹雪珏出门终归不是来走秀的。
她已有模有样地为自己下了一个目标:
吃好,喝好,玩好。
这也是她选择起大早的原因。
早就听说北平的早茶别具一格,她哪里肯轻易放过?
虽说程府这两天给她备的特色佳肴绝对是山珍海味那一档次,可别人端上来的东西,到底不如自己买的香。
天才蒙蒙亮,细微的薄光渗入云层,缓缓揭开笼在北平城上方的雾纱。
北平独有的烟火气总能将人裹在其中,那些上了年纪的青砖碧瓦在它面前便都大同小异,算不得什么亮点了。
一路上的早餐铺确实不少,走几步就有一家,卖粥的,卖包子的,卖油条的……热腾腾的白气直冲云霄,馋得曹雪珏眼睛放光,硬要把各种花样都尝一遍。
她特地吩咐老葛别在府里用早饭,目的就是为了留肚子吃喝玩乐。这不现在时机刚好?
肚子叫,美味到。
二人就这样吭哧吭哧吃了一路,手里塞地满满当当。
老葛一开始还拘束着,不大肯下嘴。后来见曹雪珏恣意豪迈,便也放开了肚子。
“曹小姐,您尝尝这个。”
“嗯,这个肉包比刚才那家的实在。”
“这煎饼馅儿少了,亏了呀。”
“曹小姐快吃这焦圈啊,冷了就变味儿了。”
“曹小姐您可真逗,豆汁儿还分什么咸甜呐?”
“这家的烧饼可抢手了,曹小姐,咱多买几个吧。”
“…………”
曹雪珏与老葛的汤面情谊就此升了一个档次,现在改为早茶情谊了。
老葛原先只道曹二小姐和蔼可亲,却不想她还这么平易近人。朴实到他好几次都险些忘了,自己在与曹司令的女儿同行。
大户人家的子女,在他印象中,该像程凤台、范涟一样,周旋于繁华中心,名利场上谈笑风生,时而喝喝小酒,打打小牌,玩点阴谋伎俩。
而这位呢……
老葛扭头看向自己身旁拿着油饼、满嘴油光的姑娘,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该说好还是不好。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若不是曹雪珏今日这身打扮,那就活脱脱是个乡村来的大姑娘。
别的小姐都拿钱花在什么衣服、首饰、奢侈品上,唯独曹小姐,对美食一点也不吝啬。
说好听点是真性情,说难听点,那便是俗不可耐。
可……想必见过曹雪珏的,都不愿喊她俗气。
倘或换件褴褛衣衫,曹雪珏也不见得真会埋没在人群里。
她的母亲留给了她一张与曹万钧压根搭不上边的相貌,朱唇皓齿,白璧无瑕。尤其是她那一双桃花眼。长在别人脸上是风情万种,长在她脸上则像是盛了一汪清泉,明亮透澈,灵动可人。
即便像现在这样吃地大大咧咧,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形象。
试想换做别的女子走在街上满手茶点,多少都要被人指摘两句。可曹雪珏在吃东西的时候就有一股魔力,叫人没名由地心生怜爱,不忍心斥责她。
这是老葛第二次见曹雪珏,也是第二次跟着她吃吃喝喝,最是深有体会。
要不怎么说,曹小姐,真乃奇女子也呢!
走着走着,曹雪珏注意到路边的人开始多了起来,空气中弥漫一股难以言说的腥味,喧闹声也响了不少。
“老葛,咱是到什么地方啦?”
老葛环望周围:“小姐,该是到菜场了。北平这儿的菜早上最新鲜,晚来了就怕好东西被挑走了。”
曹雪珏“哦”了声,好奇地四处打量。
菜场嘛,哪儿都一样。卖菜的人家拿篮筐把菜一兜,陈列在街边就当是开张做生意了。
卖肉的人家还略微讲究些,支个板车铺块白布,就在砧板上拿着大菜刀吆喝。
一个小小的菜场人头攒动,往来的百姓都在为生计奔波。他们各自都有来去的方向,繁忙中又透着一丝清闲。
人来了,又走了。问问价格,货比三家。
头发花白的老人在为能抹个零头与店家花费口舌;年轻的母亲牵着孩子,决定今晚买些肉丝;高高壮壮的男人驮着一袋大米,与过路的熟人咧嘴招呼……
曹雪珏看着这些平凡又普通的人们,唇角不知何时攀上笑意。
倘若没有几年后的战争,这些人该是永远都这样忙碌又美好地活着。
“咱还有多久能到?”
“穿过这个菜场再走几步就到啦。”
“好……诶?那边是在做什么?”
老葛顺着曹雪珏的目光看去,一大群人围在一块。远远地,还能听到鸡鸣。
“哦,他们啊,在斗鸡呢。”
“斗鸡?”
“曹小姐不知道了吧?那不是普通的鸡,得专门养起来。”
曹雪珏边听着,边伸着脖子张望,淡淡地回道:“嗯。我是不知道,我只斗过蛐蛐儿。”
老葛愣了愣,没料到曹雪珏还玩过闲人爱玩的东西:“曹小姐还真是…什么都会啊。”
“懂点皮毛罢了。咦?那是谁呀?”曹雪珏又往那方向努了努下巴。
老葛眯眼再回头细看,才发现一群灰大褂里头有个穿着驼绒短衫的。那人手里头捏着一把折扇,头发梳地很是端正。
“不知道,没见过。估计是哪家的公子吧。”
话音刚落,便有一人穿过拥挤的人群,直直往那人堆跑去。
隐隐还听到他嘴里在喊:“宝爷!宝爷!咱们的鸡赢啦!赢啦!”
那穿着富贵的公子一听这消息,喜上眉梢,五官都跟着飞舞起来。
…还挺可爱的。
至于他们在说什么,曹雪珏就听不清了,估计该是在庆贺吧。
宝爷?宝爷……
简单的一个称呼,勾动着曹雪珏的回忆。
这名字听着很耳熟。
曹雪珏努力从久远的记忆里挑出个与之匹配的名姓,费了好大劲,才想起来剧里确实有这号人物。
姜登宝,总是与商细蕊作对的那个。
仗着自家亲爹的身份,狐假虎威,坏事做尽的小混蛋。
强娶妇女,仗势欺人。想方设法地让商细蕊出丑,欺负过水云楼的戏子,为难过水云楼下一任小班主。
可…他的混账事仿佛也就这些而已。
曹雪珏记得,他后来死得很糊涂。
曹雪珏注视着那个方向,眼里忍不住闪过哀伤。姜登宝这三字蹦出脑海的刹那,她的眼前就浮现了那副死不瞑目的惨相。
漆黑的洞口扎上他的眉间,是替他爹还的孽债。
终究还是他自己作孽深重。
她收起视线,不愿再看。
“走吧。”
“曹小姐不去看看?”老葛试探性问着。凭他这两次与曹雪珏的相处了解,这位曹二小姐绝对是爱热闹的。
“下次再去也不迟。”曹雪珏耸耸肩膀,“等下次来,我也去斗斗。”
老葛乐了:“曹小姐您又没有鸡,怎么斗啊?”
“去买一个呗。再不行,就租一个。”
“人家拿得上台面的鸡,都是打小养起来的。谁舍得租给您呐?就算有,那也是个老弱病残,糊弄您的!”
曹雪珏笑着瞥了他一眼:“这你就错了。只要有人需要,就一定会有市场。我有钱,还怕找不到好的斗鸡吗?哼哼,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的!”
老葛听她这么说,似乎确实有点道理,低下头啃了口葱饼。
他们其实已经吃不下了,可曹雪珏还是见啥都新鲜。买归买,吃不下的尽往箱子上堆。
“话说,曹小姐您去探望故人,又何需起这么大早?”
“嗯…我怕去晚了,他就走了。”
“啊?走?去哪里呀?”
“去唱戏啊。”
老葛心里犯嘀咕。他当然知道是唱戏去啦,他们现在就往水云楼的方向走,不是去唱戏,又能去哪里呢?
显然他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曹雪珏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作解释道:“我若去戏楼找他,那便是以观众的身份。我不想以观众的身份与他相见,这样说,你懂么?”
老葛云里雾里的:“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当然不一样了……”
曹雪珏还想再说什么,忽然,一声传自她左前方的响动几乎一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等她定神望去,只看见有一人被个卖肉的老板狠狠推倒在地,整个身体往后滑动了好几米。
那屠户人高马大,粗眉浓须,凶神恶煞。一看就是不好招惹的主。
“老子没工夫跟你废话!三斤二两,五角一分,一个子儿都甭想少!”
挨了揍的蜷在地上打颤,面目狰狞,虽然狼狈,却有股不肯服软的梗劲儿。
曹雪珏赶忙咽下手里最后一口团糕,拿出巾帕来擦擦手,向那争端处跨步而去。
老葛原本还想提醒曹雪珏走远些,别去淌那趟浑水。谁知刚转头,曹雪珏便一溜烟窜了出去,拦都拦不住。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要是曹雪珏有个好歹,他怎么向程凤台交代?曹司令还不得一枪毙了他!
老葛吓得面色一灰,赶紧追上曹雪珏试图挽回点什么。哪知他伸手去拽了好几下,愣是抓了个虚无。
再瞧曹雪珏这厮,不慌不忙,从容不迫。擦干净了油嘴便是换了一副面相,随着她举手投足逐渐靠近,脸上的七分稚气转眼间就见不到影,取而代之的则是沉稳与精明。
才走了几步路,便跟刚才手抓油饼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她的衣装似乎在此刻显到作用,步履间透露着一股“老娘身份不菲,莫挨老娘”的气息。
曹雪珏仍然笑盈盈的,语气里却有了力度:“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动起手来了?大家不都是为了讨生活的,有话还不能好好说啦?”
只在片刻言语间,曹雪珏便把那趴在地上的给扶了起来,替他拍拍身上的灰,毫不介意地上的尘埃沾上她的宝贝衣服。
“小兄弟,伤着没有啊?”
曹雪珏提起唇角,眉眼弯弯,声音不大,落入耳里十分动听。
论这一张好颜面,搁哪儿都吃香。而那小子竟不敢抬头看她,匆匆瞥了眼就低下头望向别处。话也不回,只摇了摇头算作回应。
曹雪珏也不恼,目光从他衣袖的补丁上略过去:“没事就好。”
那屠夫显然有点眼力见,看出来者身份高贵,不是寻常人家所能比拟的。
于是他的话里多出几分讨好的意味:“这人买了我的肉,不肯付钱。这位小姐,您给评评理,是不是该打?”
“你放屁!是你缺斤短两!坑我的钱!”
曹雪珏手边的小兄弟毫无征兆地突然吼了起来,吓她一跳。
听他这话,大块头差点没绷住脸:“老子他妈在这卖肉这么多年,你放什么狗屁呢!”
“…明明就是!专门坑人钱财的狗贼!”
“你再说!”他的神色变得凶恶起来。
“我…我男子汉大丈夫,不怕你!”
“骨头倒是挺硬!再硬,能有这家伙硬!?”
说罢,他便举着手里的菜刀佯装要砍过来,引起周围一片倒吸声。
见状,曹雪珏眼中忽现一丝犀利,猛地抬腿踢向屠户挥舞过来的手臂。修身的旗袍贴合着她的双腿,未曾制约其迅疾动作,轻捷利落。
那莽汉没料到会遭到反击,手中无劲,竟一下子脱了刀柄。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把菜刀便已飞出他的掌心,直直插入他身后的砧板。
那屠夫傻了眼,众人一样傻了眼。动作之迅速叫人一时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等脑子终于跟上了眼睛,简直没人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
适才还闹哄哄的菜场顿时像点了静音按键,全都瞠目结舌,一双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那貌似瘦弱的姑娘。
唯有菜刀插进砧板时的铿音还能证明现在并非静止画面。
“急急燥燥的,可解决不了问题。多少钱?我来替他付了。”
曹雪珏温润的笑颜依旧,如今再看,着实叫人发毛。
屠夫咽了咽口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身后的小子倒是反应灵敏,呆滞了一两秒,马上反驳道:“是我自己的事!”
曹雪珏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回头拍拍他的肩膀:“行,那你自己来吧。”
上一秒还大显身手的小姑娘乐呵呵往后一退,意思是将这片舞台还给原本的主人公。
可那屠夫哪儿就这么心甘情愿地叫人给扫了颜面?他在这片地方卖肉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碰到这么敢跟他叫嚣的。
谁不打听打听他胡屠与警察署副署长沾亲带故,人人路过他的肉摊都得照顾他的生意。
这段处于菜场入口的肥硕宝地,几年来都被他一人垄断了生意。他跺一跺脚,便没有敢与他相争的。
不成想今日来了个这么活腻歪的!
就算那人是个富家小姐又怎样?是这小婊/子自找的!
再说,有哪个大家闺秀会来菜市场?这婆娘的衣服说不定还是在哪里靠些下作手段才穿上的。
一个下贱坯子,也敢在他面前当出头椽子?
那屠户显然是从被踢飞菜刀的余震中逐渐恢复过来。他瞪着曹雪珏的眼神早已没了任何谄媚。
仇意浓郁,青筋暴起,全身的肌肉绷得僵硬,围观的百姓见了胆战心惊,吓得逃了好些人。
只有些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泼皮,还津津有味地杵在一旁等着结局。
这么个大块头,论要真动起手来,怕是几个成年男性围攻都吃劲得很。
老葛一时慌得手足无措,话也不会说,跑过来就拽着曹雪珏要走。
“咱走……”
曹雪珏护在身后的小子心里生虚,也拉拉她,摇着头在她边上轻声说:“我…我没事的,你快走吧。这家伙真不好惹,他背后是有人的。”
有人?真是好笑了,谁背后还没个势力咋的?
曹雪珏自动把他话里的重点拎到前半句,秀眉一挑:“你知道他不好惹,还来买他家的肉?”
“我…不是我想来的。”
言外之意,是被强迫着来的。
曹雪珏睨了眼怒火中烧的屠户,又观察观察四周,发现放眼所及处再无别的卖肉人家,听他这么说,心里大概有了个谱。
合着,是地头蛇强买强卖了。
小姑娘若有所思地昂起小脑袋,这种关头下她思考地很是认真,任由老葛与那小子再三规劝,她也不为所动。
更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曹二小姐背着手,慢慢悠悠地抬步朝着那头通红的公牛走去。
老葛的心真是要跳出来了,他似乎看见不久的将来自己人头落地的样子。
曹雪珏站定到那屠夫面前,瞧着他那张因盛怒而扭曲的脸,左等右等,也不见他来扇个巴掌,光顾着用那双吃人的眼睛瞪着她。
曹雪珏忽地释然一笑。
原来如此,她明白了。
按理来说,一个人在如此发植穿冠的状态下很难保持理智,按照接受教育程度的不同其控制力另当别论。
可这位都快目眦尽裂,却还忍着没对她动手,说明什么?
说明他有脑子,在权衡利弊。
权衡他那背后的势力究竟能不能替他摆平蓄意伤人事件,权衡对一个貌似显赫的富家小姐动手究竟值不值得。
显而易见地,若他那靠山足以只手遮天,便是直接与曹司令杠上也不怕没底气;可若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官……那顾忌的东西可就多了去了。
“怎么这么生气呀,不满意?那不如,咱到曲叔那儿再慢慢说理去?”
曹雪珏讲得很慢、很轻,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曲氏是个极少见的姓氏,放眼全中国本来就没多少,而在北平城,就有一家。
也是唯一的一家。
此话一出,那竖眉瞪眼的莽汉就像被根细针扎破了的气球,脸色一点一点垮下来。
见他气势渐弱,曹雪珏脸上的笑意更深。
哪个北平人不知道?整个京城姓曲的,只有那警察署署长——曲休义。
其实警察局局长的这个位置不大,比起她爹曹万钧还短了那么两三节。但对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来说,和巡抚衙门差不了多少。
她特意挑了这个职位来试探,自有用意:倘若比这官大,掰掰手指头也能马上罗列出几个人名,看看究竟是谁好大的官威,等曹万钧入了京,便去挫挫他的锐气。
倘若比这官小…那就更好办了。不用等曹万钧,她曹雪珏过两天就亲自去拜访拜访,替她爹体察民情。
而瞧屠户这惊惑的神情,曹雪珏知道,自己将来的几天里不怕闲得没事干了。
神乱形自乱。胡屠心里没了底,面上那根弦当然也绷不住了。
“您…您是……?”
曹雪珏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娇俏顽皮:“放心,不是什么大人物。你要觉得自己亏了,咱就去嘛,我无所谓啊。正好曲叔上次还答应我给我带糖吃,这次正好顺个路。”
别看曹雪珏叫的亲昵,其实她压根就没见过曲休义。她只是有心地在回国前先了解了一遍京官姓名,这才知道“曲”姓的威慑力。
不过…只要她摆出曹二小姐的名头,想必那曲局长该是很乐意与她交好的。
“您难道…是曲局长的侄女?”
曲休义四十无女,倒是有个侄女差不多十八芳华。可是…他侄女不是一直住乡下吗?
别的富贵小姐,胡屠林林总总也见识过不少,自己眼前站的这位怎么无论咋看都眼生得很。
倒是听说最近曹家二小姐要回京……难道……?
可堂堂曹家二小姐,又怎会稀罕来菜市场这种破地方呢?
不可能,绝不可能是曹二小姐。
“您误会了,我不姓曲。”
胡屠歇了口气,只要不是曲家的亲戚,怎样都好说。剩下的纨绔子弟多少都能拿钱摆平,而只要是钱能解决的事,就不算大事。
还没让他舒坦几秒,曹雪珏轻描淡写地紧跟着下一句话。
“——我呀,我姓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