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叶》素栗

8、（八）

　　没隔几天苏卿玉又回了扬州，金枝并不再闹离婚，苏卿贤也就随他去了。
　　府里上下都知道三少爷外头有个相好的了，但老太太似乎遗忘了这回事，卧在榻上嘬着老烟杆，幽幽吐出一口白烟。屋里四处拉上了帘子，她上了年纪开始怕光，整间屋子在白日里也阴沉沉的。
　　她让金枝在她身旁坐下，爬满皱纹的手握住金枝的手，叹道：“这女人啊，还是得有孩子，有了孩子，男人的心也就回来了。”
　　金枝奉上一杯茶，假装思索皱眉问道：“可大哥家里家外都有孩子，他的心在哪儿了？”
　　老太太没想到她会顶撞，涣散的眼神突然凝聚，她极为不悦推开那盏茶，茶杯当即翻了，热茶浇在金枝的手上，幸好不是刚烧开的水，只是烫红了整只手，没有起水泡。
　　金枝捂着手疼出泪来，老太太却用力抓住她的手，咬牙切齿教训道：“莫要不识好歹，我教你便乖乖听着，几时学得伶牙俐齿了？”说着她又一把推开她，继续说道：“见你可怜我才说这些话，没有儿子，你将来靠什么在苏家立足？他心里压根就没有你，等他哪天翅膀硬了，你就等着流落街头吧，到时候，你那个爹，满清遗老，怕是连叶家的大门都不会让你这个下堂妻踏进去。”她说完又躺了下去，举起烟杆猛嘬一口，白烟从她鼻间飘了出来，屋里响起她苍凉的声音：“你啊别不服气，我是过来人，这世道，女人没得选的。”
　　金枝缓缓起身，讶异地瞧着她，问道：“为何同我说这些？”
　　老太太挥手只道：“回去吧，我乏了。”
　　金枝藏了心事，整个人魂不守舍走在路上，老太太说得不错，将来若是苏家容不下她，叶家不收留她，她除了死别无选择。
　　一想到死，她对苏卿玉的恨意又加深几分，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一生轻易毁在他手上，满腔愤怒从她心底溢了出来，她感觉胸口那里有团火燃烧着，几乎快要爆炸，可是除了冷嘲热讽他几句，她还能做什么，正如老太太说的，这世道，女人没得选。
　　“嫂子。”
　　有人在唤她。她满脸迷茫抬起头，回过神来手已被人握在手上。
　　“你的手怎么了？”
　　是卿堂担心又着急的面孔。
　　她忽然脱口而出：“为什么不是你？”
　　为什么当初嫁的不是你？
　　卿堂无暇思索她话语中的意思，转头瞧见个丫头便让她去快请大夫。金枝任他抓着她的手，凝望着他因关心微微皱起的眉头，他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手，仔仔细细查看她手上的伤，好似对她视若珍宝。
　　她的眼前模糊起来，只见他忽然抬眸看她，接着听见他说：“你别哭，大夫马上就来。”
　　她才意识到那淌过脸颊热热的液体是什么，别过头带着哭腔说道：“我没有哭，只是风迷了眼睛。”
　　卿堂不放心，硬是要送她回房，她默默走在前头，什么也没说。
　　大夫来看过后，给她上了药，随口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准备背起药箱离开，谁知卿堂拿着纸笔扯住他，非要他再复述一遍，然后将他的叮嘱一字不差写了出来。
　　大夫从医十几年，觉得此人是他见过最大惊小怪的病人家属，出于好意劝慰道：“尊夫人的烫伤只是小伤，不必过分忧虑。”
　　“她不是……”卿堂正欲解释，金枝打断了他，说道：“多谢大夫，小桃，把诊金拿给大夫，然后送他出去。”
　　卿堂还回想着大夫方才的话语，心中万分懊恼，或许他此次做得太过了，她本就不喜欢他逾矩，说不准以后都会避着他，不许他靠近。
　　他偷偷瞄了她一眼，见她确实冷着一张脸坐在那儿，心里忽的难受起来，这世上谁都可以关心她，却除了他，就因为他是苏卿玉的弟弟，此生便注定丧失关心她的资格，而那个最该关心她的人，心里却牵挂着别人。他顿时觉得无趣，起身对她说道：“嫂子，我回去了。”
　　“……”
　　她没有回应。
　　他默默垂首，显得有些丧气，却仍不忘叮嘱道：“记得按时换药。”
　　在他拉开房门的刹那，金枝的声音终于如愿传进他的耳朵里：“谢谢你，卿堂。”
　　小桃起夜如厕时见到金枝的屋里还亮着光，她提着煤油灯蹑手蹑脚上了楼，站在门口似乎没听见动静，便试探性喊了声：“小姐。”
　　“进来吧。”金枝几乎立刻回应道。
　　小桃推开门，见金枝坐在梳妆台前，旁边两扇窗户完全敞开着，一阵穿堂风在屋里吹起，冻得小桃赶紧合上门，然后小跑到窗前正要关窗，却听见金枝说道：“不要关，我想看会儿星星。”
　　小桃听了这话不知怎的便落起泪来，她跪在金枝面前抱住她的胳膊哭道：“小姐，你不开心就和小桃讲，莫要一个人憋着。”
　　金枝仍旧仰头望向窗外，她今夜数了三百六十一颗星，比以往数得都多，不知再数下去能否数到五百颗。
　　小桃见她呆呆望着窗外，灵魂似抽离一般，她很是不安，狠下心去把窗户关了，终于让金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说：“小姐，你不要绝望，我们有办法的，四少爷对你一片痴心，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