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叶》素栗

4、（四）

　　金枝提着小皮箱回了叶家，见到母亲时没忍住落了泪，无论母亲如何询问，她都不肯将实情说出口。
　　母亲心疼她受了委屈，便要她父亲去苏家讨回公道，她却拦住父亲语出惊人：“我不需要讨公道，我要和苏卿玉离婚！”
　　母亲吓得抱住她，看着她父亲发青的脸色哭道：“我的儿啊，你莫要胡说，卿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爹会替你教训他的。”
　　金枝站得直直的，微微扬起头目光坚定，她再次说道：“我要和苏卿玉离婚！”
　　四年前初见，她以为觅得良人，亲手给自己编织一个又一个美梦，替他寻觅一个又一个借口，如今大梦初醒，恍如隔世，她不想与他再计较什么，只想与他毫无瓜葛。
　　“啪！”
　　金枝万万没想到脸上会挨一耳光，她吃惊地望向父亲，父亲震怒，训斥道：“叶家世代清白，决不允许你侮辱门楣，你既嫁入苏家，便是苏家的人，今日我明明白白告诉你，若你离婚了，叶家也决计不会收留你。”
　　父亲的言语如河边的小石子，字字砸在她心头，泛起一波又一波水花，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从前最疼爱她的父亲，问道：“就因为我嫁了人，便不再是叶家人了么？”
　　父亲毫不留情点头，应道：“对，叶家是你兄弟的叶家，你若争点气生个儿子，那苏家便是你儿子的苏家，也是你的苏家。”
　　“我懂了。”金枝落寞转身，如同失了魂魄一般向厅外走去，母亲哭着上前拉扯她，她面无血色看着她，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安慰她，她不埋怨母亲，她们皆一样，无可奈何。
　　行至厅门前时，她一个趔趄几乎要摔在地上，小桃赶紧上前搀住她，她恨恨地回头，对父亲说道：“叶先生，从今以后我叶金枝不会再踏入叶家一步，好自珍重。”
　　金枝坐在黄包车上望着金陵城的天空，灰沉沉的，给她又添了几分压抑，耳边充斥着铜铃“叮铃……叮铃……”的声响，大街上越是热闹，她的心越发孤寂，她无计可施，唯有回到苏家去。
　　老太太对她使小性子跑回娘家去的行为颇为不满，大少奶奶、二少奶奶自然趁机落井下石奚落她一番。
　　她跪在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脑海中不断重复她父亲的话语——“你若争点气生个儿子，那苏家便是你儿子的苏家，也是你的苏家。”
　　“吱呀。”
　　身后的门忽然开了，她一动不动，挺直背脊继续跪着。
　　来人不知为何又合上了门，蹑手蹑脚走到她身旁，朱红的食盒摆在她右前方位置，她偏头看去，对上卿堂满含怜惜的目光。
　　她厌恶被人怜悯，不等他开口便拒绝他的好意：“拿走吧，我不饿。”
　　卿堂似是没听见，一面掀开食盒的盖子，一面说道：“我听闻你一大早拎了行李回娘家，不到半日又回了苏家，想必也顾不上用膳。”他取出一碟梅花糕递到她面前，劝道：“快吃吧，你同我三哥置气，何必搭上自己的身子？”
　　她有些动容，面色缓和了一些，捏起一块梅花糕咬了一口，对卿堂说道：“谢谢你。”
　　卿堂忙摇头回道：“这不算什么，我三哥一早搭船回了扬州，他没空照顾你，我这个做弟弟的总要帮些忙。”
　　“他回扬州了？”她问道。
　　甜糯香软的梅花糕含在嘴里，忽而变得无味，即便他们的婚姻是利益交换，即便对她毫无情分，可他苏卿玉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羞辱于她！怒火使她的身子发抖，尖尖的指甲刺入掌心，然而比起心里的疼痛，这点痛算什么。
　　温暖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她的双目渐渐聚焦，眼前的卿堂有些慌张，轻声说道：“你别哭。”
　　她终于意识到什么，赶忙拂开他的手背过身去，手中还未吃完的梅花糕跌落在地，滚到了供桌下边。她简直心乱如麻，她一直当作弟弟看待的男孩，长成了男人。
　　屋内突然静下来，寒风在外“呼呼”不停，透过门窗缝隙钻进来，吹得长明灯左摇右晃，如同两人的心。
　　卿堂望着她绮丽的背影，伸出的手讪讪收了回来，可望而不可即，这便是他的宿命。
　　他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假装若无其事劝道：“我三哥只是还未发现你的好，等他发现了，定会后悔从前如此冷落你。”
　　“我从前也用这话骗过自己。”金枝苦笑道。
　　满腹苦水无处可吐，或许仅是为了反驳卿堂，她徐徐道出：“你可知昨夜你三哥对我说，他有爱人，但那人不是我。”她仍旧不曾回头，只是问道：“你和他那么要好，早就知晓了吧？”
　　“对不起。”
　　金枝闭上眼，泪水被挤了出来，滴在青砖上晕染开来。
　　原来从头到尾只有她是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