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叶》素栗

3、（三）

　　金枝静静坐在亭子里，池塘表面结了一层冰，五彩斑斓的锦鲤皆躲到水下去了，低头无什么看头，她便仰着头，幸好今日天气尚好，有金陵城的星空陪着她。
　　寒风一阵一阵来，冻得小桃直发抖，她知金枝心头不痛快，便由着她，只是心疼她受寒，于是小跑回去给她取袄子。
　　脚步声愈来愈近，金枝忽然觉得肩上一沉，一件皮袄披在自己身上，她下意识回头想与小桃说话，话未出口，却急得站起身来，勉强笑道：“卿堂，你怎会来这儿？”
　　卿堂略带委屈应道：“你能来这儿，我就不能来么？”
　　“说的也是，是我糊涂了。”
　　金枝微微垂首，风吹起她鬓边两道弯弯的刘海，长长的睫毛投影在脸上，小巧圆润的鼻头冻得通红，卿堂看得痴了，情不自禁赞叹道：“你好美啊。”
　　金枝从未听过男子如此露骨的夸赞，惊得后退两步，心中生起一丝反感，眉头皱起嗔道：“我是你的嫂子，你不能对我如此无礼。”
　　卿堂凑上前去扶住她的肩，逼得她不得不抬头看向他，他满脸无辜解释道：“我不是无礼，是发自内心的欣赏。”
　　夜色下，他的眸光闪烁着，依然动人。
　　她忽然就想起新婚翌日向老太太斟茶，别人都夸卿玉的新妇貌若沉鱼，卿玉只是笑笑不语，没一会儿便溜去和大少奶奶、二少奶奶打马吊，留下她一人空对着老太太。年仅十四岁的卿堂穿着学堂统一定制的黑色制服来向老太太请安，见了金枝第一句话便是：“嫂嫂可真好看，卿堂以后也要娶一个这么好看的媳妇。”
　　借着酒劲，从前那些不敢想不愿想的通通回想了起来，原来他从头到尾真的从未在意过她，从未。
　　她从卿堂手中挣脱出来，神思恍惚没站稳，只好撑在石桌上，刺骨的寒意刺入掌心，一直渗入至心底，她咬住后槽牙没让自己哭出来，对卿堂说道：“帮我一个忙，今夜无论如何都要劝你三哥回房，我有话同他讲。”
　　金陵大户人家早就通了电，金枝却不爱用电灯，每晚点一双红烛插在烛台上，眼睁睁瞧着它们燃尽，终于又等过一日。
　　卿玉是不愿回房的，然而老太太亦是铁了心，由着卿堂押着他三哥回了他和金枝的那栋小楼，兄弟俩站在门口，如今卿堂比卿玉还高了些，卿堂认真执行着金枝给他的任务，卿玉抬手拍了下他的脑袋说道：“打小也没见你这么听妈的话啊。”
　　隔着窗户纸什么也瞧不见，卿堂仍是往里深深看了一眼，然后对卿玉说道：“你都大半年没回来了，好好陪陪嫂子。”
　　卿玉看着面前这愣头小子的严肃模样，啧啧称奇：“不得了了，我们苏家的小少爷长大了，还管起哥哥的事了。”
　　“别多说了，快进去吧。”卿堂实在笑不出来，转身便往楼下走去。
　　“咚……咚……咚……”
　　皮鞋踏在木板上铿锵有力，甚是有节奏。
　　金枝抱着暖炉倚靠在雕花床栏上，醉眼朦胧透过绢画屏风瞧见双扇门打开，一只黑亮的皮鞋率先踏了进来，他在门后站定，随手扯开颈前的领结，今夜喝的多了，脚步有些虚晃。
　　她难得没有起身相迎，只是坐在那儿静静地望着他。
　　卿玉走到桌前拿起一只描花骨瓷杯，悠悠倒了半盏茶才开口：“你既有话说，便说吧。”
　　金枝心里堵着一把火，仍旧是轻言细语，话语中却藏着几分不快，她问道：“你可否看着我说话？”
　　卿玉有些诧异地看向她，这位叶家小姐自从嫁入苏家，恪守为妻本分，一切以他为先，对他唯唯诺诺，从未有怨言，活像个泥塑的假人，今日竟然长了脾气，属实难得。
　　他撑着脑袋问道：“我现今看着你了，你有何话需同我讲？”
　　金枝望向他眼底，明明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身上，却还是那么漫不经心。
　　“夫君不觉得我今日与从前略有不同么？”她不知自己还期待着什么，仍然将话问出口。
　　“如果你仅仅想说这个，那我还是先睡了。”卿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脱了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准备上床安睡。
　　她的心凉了半截，饶是暖炉再暖，亦暖不到她心里。
　　她垂首，面上已然褪尽血色，她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四年前，你为何要娶我？”
　　卿玉和衣钻进鸳鸯被里，背对着她淡淡应道：“金枝，不要像个怨妇一样，我们的婚约乃是苏叶两家联姻，各取所需而已，我有爱人，但那人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