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叶》素栗

2、（二）

　　红木镂空雕花的镜台摆在桌上，镜面里映照出金枝新烫的卷发，珍珠发夹别在耳后，与她素来的打扮十分不同。
　　她是个旧式的女子，成亲后便将青丝盘了起来，别着素雅的玉簪，平日里穿着旧时的袄裙，讲话轻言细语，便是发怒时也只是紧紧抿着朱唇坐在一旁不吭声。
　　叶家是金陵城里的大户，祖上出过几任做官的，父亲自小对他们兄弟姊妹要求严格，她们姊妹几个生得妍丽，一言一行却是旧时大家闺秀的做派。
　　夹绒旗袍贴在身上，金枝抬腿才迈开一步，开衩处便露出腿来，虽然穿了小桃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丝袜，她依然觉得别扭极了，两手用力将旗袍向下扯，好似多遮住一处，就多安心一些。
　　她甚是为难地朝小桃说道：“要不……还是换上我寻常的衣裳吧？这旗袍我穿不惯。”
　　小桃取来斗篷给她披上，语重心长劝道：“三少爷今日难得回家，您得把握住机会。”
　　金枝瞧见她眼中的坚定，她知小桃一心为自己好，如若她再坐以待毙，只会沦为苏家的笑话。
　　她点头，勾起鬓边的发丝扣在耳后。
　　苏卿玉约莫半年未归，此次特意从扬州赶回庆贺小弟十八岁生辰，他回来后并未回房，而是先去了老太太房里，老太太见了他心里欢喜得紧，却还是轻轻拍了下他的脑袋怨道：“这大半年也不知回家看看。”
　　卿玉蹭到母亲身边坐下为自己解释：“扬州的铺子才开不久，我都快忙疯了，哪能抽出空回家呀。”
　　“生意固然重要，媳妇也不能忘了。”
　　她一个人好不容易养大四个儿子，心心念念的就是他们为苏家开枝散叶，好向苏家的列祖列宗交代，谁知这三个媳妇没一个争气的。
　　想到这儿她又起了心火，握住卿玉的手说道：“这次若不在家里待上半个月，我可不放你走。”
　　“娘……”
　　“跟我撒娇也没用，你和金枝成亲四年了，该有孩子了，我不管你在府外那些事，为苏家开枝散叶，你有责任。”老太太平时对卿玉百依百顺，此时端着一张脸，连卿玉也敬畏三分。
　　他立时坐正，皱着眉应道：“娘，我知道了。”
　　开席前，金枝姗姗来迟，虽与卿玉成亲四年，可只要见到他，仍像十六岁初见他时面泛桃花，她故意将眸光落在别处，余光里却完全是他。
　　小桃得意洋洋取下金枝身上的斗篷，一袭杏粉旗袍便落在众人眼里。
　　二少奶奶微不可闻轻哼一声，说道：“难怪金枝今日来得这样迟，原是悉心打扮了一番呀，三弟可真是好福气。”
　　大少奶奶也接话：“金枝终于开窍了呀，成天把全身遮得严严实实，哪有男人喜欢那样的？”
　　二少奶奶和大少奶奶交换了眼色，继续说道：“对呀，这下金枝生孩子有希望了。”
　　见二少奶奶越说越过分，二少爷苏卿良在桌底踢了她一下，惹得她瞪了他一眼。
　　老太太领略到金枝的用意，心下自是满意不少，替她解围说道：“好啦，就你们话多，这么多吃的都堵不住你们的嘴。”
　　卿玉看了她一眼，眸中也和众人一样满含震惊，随后低头掀开西装一侧，从里袋内拿出彩纸包裹的小长盒子递到小弟面前说道：“卿堂，这是三哥送你的礼物。”
　　卿堂恋恋不舍收回目光，转头接下礼物，他上的是洋学堂，所以当着卿玉的面便把礼物给拆了。盒子里安然躺着一支纯金打造的钢笔，笔身上用小篆刻着“卿堂”二字，卿堂甚是满意，露出一口白牙笑道：“谢谢三哥！”
　　金枝款款走到卿玉身旁坐下，满心期待着与他说上几句话，然而整场宴席下来，他都忙着与其他人周旋，目光半分未落在她身上，她默默地坐在一旁听他们欢声笑语，手边杯盏里的酒，不知不觉饮了好几杯。
　　面上微微发热，脑袋昏沉沉的，她让小桃搀了她出去吹风醒醒酒，临走出门前，她回头看了卿玉一眼，他正和二少奶奶玩着行酒令，面上那张扬的笑容，好不开心，再看着他身旁的空座，有她和没她似乎没有差别……
　　小桃忽然觉得脖子上被烫了一下，她歪过头瞧着靠在她肩上的金枝，柔声问道：“小姐，你哭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