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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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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根翠竹分出几条枝叶,爬满月白的绢布,绢画空白处隐隐现有几个人影,小妹拉着金枝躲在屏风后,指着客座第二位掩嘴低声笑道:“姐姐你瞧,那是上门向你提亲的苏家三少爷,你可欢喜?”
金枝凝眉细瞧了瞧,是个新派的人物,剪了短发,发丝梳得锃亮,着的不是长衫,是时下最流行的西装,身上一身纯白,脚上却一双黑到发亮的皮鞋。
她的父亲正和他的大哥商谈,偶尔问到他,他便答上一两句,其余时间便默默坐在一旁,两只脚百无聊赖摆弄着皮鞋尖儿。
金枝注意到这一细节,觉得他幼稚了些,抬起手中的丝帕掩在嘴前笑出了声。他好似听见了,循着声源望向后堂那道翠竹绢画屏风,两个小小的人影儿暴露无遗。
小妹吓得转身跑掉了,徒留金枝愣在那里与他四目相对,他微微一笑,她觉得好似见到后院春时百花盛放。
只一瞬,春日来临。
鞭炮声响,锣鼓喧天,金枝着的是苏州师傅亲手绣的嫁衣,两只玉腕上戴了一对精心打造的龙凤镯,六十四抬嫁妆跟在花轿后,浩浩荡荡。
拜别父母,金枝含泪坐进花轿,自此离开叶家入了苏家。
金陵的寒冬来了,雪落过一场又接一场。
主子们也懒得走动,窝在屋里不是吃便是睡,便也不需要多余的丫头伺候。
丫头们乐得自在,挤在后厨烤火,也不知谁提了一嘴三少奶奶,另一个便把话接了下去:“三少奶奶嫁进来快四年了吧,肚皮子一点儿也不争气,得亏三少爷脾气秉性好,也不纳妾,就这么跟她干耗着。”
“谁说不是呢?大少奶奶、二少奶奶虽然生得都是女儿,好歹三年抱俩,这三少奶奶怕是身上有毛病,老太太说要给她请大夫,她又偏不让大夫瞧。”
“这着实怪可疑的,生不出来孩子,还不让大夫瞧,怕是……”
“砰!”
小桃很不客气踹开了门,她是金枝的陪嫁丫头,最讨厌这些多嘴的聚在一起议论她家小姐。
她板着脸大摇大摆踏了进来,拎着精巧的小木桶走到灶台前,掀开锅盖使劲立在一旁,发出沉重的声响,她拿起木瓢取了两瓢,而后又将锅盖重重盖了上去。
丫头们自知理亏便由着她,偏过头并不看她。
临出门前,小桃终于忍不住啐了一口,骂道:“长舌妇是要下地狱的。”
有个脾气火爆的丫头起身叉腰正要骂回去,另一个摁住了她,白眼瞧着小桃离去的身影劝道:“别跟她计较,一个不下蛋的老母鸡,看她们能得意到几时。”
金枝将手浸在铜盆里,水没过手背,热气冲到脸上,舒服极了。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抬眸见到小桃站在一旁面色不好。
她取下架上的毛巾擦了擦手,浑然不在意问道:“小丫头板着脸,又听到难听的话了?”
小桃比她小两岁,十八的姑娘性子还是急了些,气得直跺脚,指着窗子骂道:“那群长舌妇将来定要下地狱被拔舌头,成天不干正事,就知道背后嚼舌根子,下次再让我听见,我就拿剪子剪了她们的舌头。”
“她们爱说便说去,府里上下那么多张口,你还能将她们的舌头通通剪了不成?”金枝复又将毛巾挂回架上,身姿袅娜走向书桌,院子里的红梅开了,她今日想将这雪地梅景画下来。
小桃怒其不争,走到她身旁念叨:“您在家里时何曾受过这些委屈?这些人净爱编排您生不出孩子是身子有病,明明有病的是三少爷……”
金枝“啪”地将毛笔摔在桌上,笔上的墨被甩开,溅了好几处墨点在宣纸上,好端端一张白纸被糟蹋,着实可惜。
她难得发火,此时眉毛立得高高的,圆睁着双眸,圆润的鼻头因生气变红,她啐道:“你再敢胡说我就拔了你的舌头!”她弯腰撑在书案上,拼命用拇指擦拭白纸上的墨迹,嘟囔着似是说给小桃听,又似是说给自己听:“这些年苏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他自然没有时间的。”
“论忙,大少爷、二少爷就不忙么?何时耽误大少奶奶、二少奶奶生孩子了?就连大少爷安在外头的外室,听说都生了一个,您和三少爷成亲快四年了,日日躺在一张床上,他连与您共赴良宵的功夫都没有么?”
小桃是个伶俐的丫头,偏偏一张巧嘴得理不饶人。
金枝心中一痛,豆大的泪珠立刻滚落下来,她伏在书案上痛哭起来,一边啼哭一边埋怨:“他们欺负我就算了,如今连你也欺负我……”
小桃心知自己话说重了,赶紧上前搂住她,说道:“小桃不是欺负您,是心疼您,您这些年受的委屈小桃都看在眼里,小桃就是不愿让您委屈自己。”
金枝拦腰抱住她,脸埋在她腹上继续哭道:“他不愿意我能怎么办?”
“小姐,在这苏家大宅里,您得为自己打算。”小桃俯身下去,附在金枝耳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