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叶》素栗

12、（十二）

　　金枝这一胎怀的辛苦，吃了就吐，比从前还瘦了些，也不知这孩子是否来讨债的，三五日便要唤一次大夫。
　　苏卿玉和她两看相厌，干脆搬了出去，老太太想要孙子的愿望成了，自然不再干涉，对金枝倒是有求必应。只是金枝的脾气越发不好，但凡有不顺心的，对丫头婆子劈头盖脸便是一通骂，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从前惯爱在她面前尖酸刻薄，而今竟也收敛起来。有时爱挑事的丫头在她们面前挑拨，二少奶奶就冷着脸笑道：“别看她现在得意，这肚子里是男是女还不一定呢，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金枝自然也担忧着，半躺在床上摸着日渐变大的肚子，惶惶不可终日，这里头是她的希望，是她下半生的命。自从上次回家挨了训，她便鲜少和娘家人来往了，人活一世，她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它。
　　小桃见她成天闷闷不乐，试探着问她：“要不我去找户愿意换孩子的人家？”
　　她想都没想直接摇头，回道：“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如果是个女儿，眉眼会很像他吧？她不经意又想起了他。
　　今日老太太收到他寄来的家书，听说他在英国新交了一个女朋友。也好，前尘往事皆随风去了，只是到了后半夜，腹部忽然绞痛起来，甚至见了红。
　　送到医院去的时候，她几乎已没了半条命。
　　老太太硬是要让产婆接生，可这不足月的孩子偏偏不肯出来，木盆里的热水变成血水，最后还是产婆对老太太说了一句——“这保不齐是个男孩，快送医院去吧。”她才捡回了一条命。
　　鬼门关前走过一趟，金枝心里的结忽然就释然了。
　　襁褓里的娃娃粉嫩可人，并未让她感受到大仇得报的快意，反而令她的心沦陷，变得柔软起来。再见到苏卿玉时，她只是将他当作陌路人，这个人再也无法令她的心起涟漪了。
　　把承业养到一岁时，她见报纸上经常写什么女性解放，读得多了，心潮澎湃起来，便向老太太讨要一间绸缎庄学习经营，老太太抱着承业爱不释手，竟二话不说答应了。
　　自此，她每日早出晚归，跟着老掌柜从头学起，不到半年将绸缎庄经营得有声有色，老太太见她有天赋，索性多给了几间铺子，她更是忙得整日见不到人，虽然劳累，日子却变得有了盼头。
　　她父亲不喜她出来抛头露面，派了她母亲到苏家游说，她冷哼一声让母亲把原话带给她父亲：“诚如父亲多年前所说，叶家是我兄弟的叶家，我既嫁入苏家，便是苏家人，那么苏家人的事还轮不到叶家人来管！”
　　他父亲气得在家破口大骂，终是无可奈何。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年最温顺的孩子，性子竟是最倔强的。
　　自上海开往金陵的轮渡起航，卿堂眺望着阔别四年的故土，突然眼前一黑，他弯起嘴角说道：“密斯沈，这个游戏还没玩够么？”沈乔转到他身旁站定，撇嘴道：“密斯特苏，你这人也太无趣了吧。”
　　春风扑面而来，实在令人心旷神怡，卿堂不欲与她争论，而是问道：“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偏要不远万里跟我一起回家？”
　　“因为我在追求你呀，密斯特苏，你真的一点都没发觉吗？”沈乔眉眼弯弯咧嘴笑道，红晕悄悄爬上了她的脸颊。
　　卿堂倚着栏杆侧身看她，狐疑地摇头说道：“我可不信，史密斯上个月还说你们是男女朋友。”
　　“天呐，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密斯特苏，我们要朝前看。”她眨眨眼揶揄道，分不清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并未深究，目光移向远方，却赞同地点了点头，应道：“你说得对，我们要朝前看。”
　　斜晖照进账房时，拖了长长一条光影，金枝埋头在算盘前，小桃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差点将椅子撞倒，阳春三月里满头大汗。金枝见了忙起身去扶她，神情紧张问道：“可是承业出了什么事？”
　　“不……”她气喘吁吁拼命摆手，喘了好几口气才总算把话说出口：“四少爷回来了。”扶着她的手瞬时离开了她，金枝像一阵风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