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红匪

11、李晋 十一

　　可有些记忆一旦被掀开了个角，便如同潘多拉的魔盒被打翻，那些久远得从来不被想起的事跟快便一件件一桩桩从模糊变得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在李晋印象里，那个叫帅帅的男孩好像并不喜欢他，准确来说应该是讨厌，还相当讨厌。因为每当帅帅妈叮嘱他说，帅帅你是哥哥，你的玩具应该跟弟弟分享时，那个帅帅就会臭着一张脸瞪着他。

　　至于后来俩人关系虽好了些，分别时两个小朋友执手相看泪眼，约好寒假再见，所以李晋这才一直从夏天等他等到冬天，直到去了马戏团，每天超负荷的各种训练让他很快便将这个约定忘在了脑后。

　　如果白起真的是当年那个帅帅的话，那……

　　“咚咚。”不重不轻的两声门响，将李晋的思绪打断。

　　他烦燥的抬头，就看见门已经被推开，白起揣着碗什么站在门口。

　　大概是碗里的东西太烫，从病房门口到他床前也就三四米的距离，白医生揣着碗倒腾了三四次。

　　“白医生，这是？”李晋明知故问。

　　其实早在三天前，当小余护士第一次将中药送到他面前时，他就问过同样的问题，当时小余护士就告诉过他，长期的放疗会使得人体的免疫功能和抵抗力降低，因此需要中西合壁 。

　　当人生第一次尝试过中药后，李晋差点吐死在洗手间里。

　　因此，后面送来的中药他一律直接进贡给了马桶，省去了再吐一次的程序。

　　小余护士发现后劝过他一次，李晋觉得生命反正已经进入倒计时，与其折腾个半死倒不如让自己舒舒服服过一日算一日。

　　他可以毫无顾忌跟小余护士表示自己早已看淡生死，最后说得小姑娘抽抽答答哭了一阵鼻子。

　　可在白起面前，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同他谈生死话题。

　　所以他采取了曲线战略，想通过旁敲侧击表示他对中药的排斥。可人家压根不给他任何旁敲侧击的机会。

　　一过来就直接将手里的药碗强塞到他手里，李晋差点没被那股浓郁的中药味道给熏得痛哭流涕。

　　“白医生。”他可怜巴巴：“我喝了这药吐得厉害。”

　　“嗯。”白起从白袍口袋里掏出手机回了个信息：“开始谁喝都这样，多喝几次习惯就好了。”

　　“可是……”

　　“喝吧，冷了更难下咽。”

　　“哦。”李晋愣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伸手端起药碗，这药苦也就算了，还略酸，每一口都要命。

　　喝完碗里的药，李晋苦得眉毛都皱成一团。

　　白起站在一旁瞟了他一眼，顿了顿之后从口袋里摸出两颗糖放到他手边。

　　“大白兔？”李晋抓了抓头发，一脸难堪：“你逗小孩子呢。”

　　白起嗯了声，伸手就要将那两颗糖拿回去。

　　李晋一把拍开白起的手，抢过那两颗糖剥开糖纸全塞进嘴里。

　　由于嘴里包着两颗糖，他嘟囔着问白起：“白医生向来都这么小器？”

　　“那要看对谁？”白起的手机一直在响，是微信，过了一会儿，他将手机递给李晋：“你还记不记得这里？”

　　李晋一脸懵逼接过白起的手机，手机上的照片拍的正是他儿时居住过的院子，院子东边的篱笆已经垮塌，整座小院看起来一片狼藉。

　　可即便如此，李晋还是一眼就认出这座小院来，他抬头看着白起，不答反问：“能先说说为什么要找到那个邻家弟弟么？”

　　“我妈的遗愿，她希望我能找到那个邻家弟弟，让我替她跟那个孩子说声对不起。”

　　李晋一脸震惊：“阿姨她……什么时候的事？”

　　“有好些年了。”白起说：“当年她去你们村里第一次见你就打心眼喜欢你，见你没人管，所以就让你跟我们住了段时日。后来离开的时候你哭闹着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她答应你等过寒假的时候就将你接到我们家生活，当时你妈妈也是同意了的。结果等过完年我们去接你时，村里的人说你们几天前刚刚走，不知道去了哪。因为没接到你，我妈后悔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去逝前还一直叮嘱我，说如果找到你的话，让我替她跟你说声对不起。”

　　“其实……没有对不起。阿姨挺好一人……”李晋说着将目光转向白起：“如果你同意的话，等天气好点儿，我看看她去。”

　　“明年清明吧，等你病情稳定点，我带你去，前提是你得先养好身体。”

　　李晋平时胡言乱语惯了，一时没注意说了句：“如果好不了，我直接到那边见她去岂不是更快，到时候缠着她给我做……饼吃。”

　　话说到一半李晋就感觉到身上一股寒意，等他硬着头皮将嘴边最后两字吐出来，他发现白医生脸上的寒冰已经结了恐怕不止三尺。

　　他一脸尴尬摸了摸鼻子，刚准备解释两句，只见白袍已经转身而去。

　　唉，又生气了。

　　果然跟小时候一样，还是狗脾气。

　　*

　　白起站在白光板前，看着李晋昨天新出来的片子，眉心皱出一个深深川字。

　　经过一个周期的放疗，李晋的治疗结果并未达到他的预期，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进展，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肿瘤没有长大，这样至少暂时还不会影响到他的视力。

　　这两天他几乎翻遍所有曾经类似的病历，无论放化疗还是手术，结果都不如人意。

　　这让白起不由得内心有些焦虑。

　　这边白起正为了李晋的病愁得茶饭不思，李晋自己却带着个孩子悠闲的逛着超市。

　　“小乐，巧克力吃不吃？”

　　小乐正是昨天被打肿脸的那个孩子，今天他到医院恳请李晋给他的试卷上签个字。孩子成绩不错，语数英三科291，期末全班第四，为了奖励孩子，李晋特意挑了个没什么人的时间带孩子买点零食。

　　孩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懂事，只要了几个面包和几桶泡面，其它的一律表示不爱吃。

　　李晋有些心疼孩子，悄悄挑了些牛肉干巧克力之类的放进购物篮。

　　上楼的时候为了避开小乐那个疯子母亲，李晋特意选择了走楼梯，结果冤家路窄，还是在楼梯口撞上了。

　　“你谁啊，你干嘛牵着我儿子。”小乐的母亲一口开就是满满的火药味，不等李晋解释，她一个耳光甩过来，小乐的脸被打偏过去。

　　“你一天到晚装可怜到处吃香的喝辣的，你可有想过我，我吃的什么，你看看我吃的什么？”女人说着将自己的饭盒摔在地上，哭泣道：“你们父子一个两个良心全被狗吃了，只管自己，不管我死活。”

　　李晋实在不想理这种泼妇，拉了小乐就走，那女的追上来一把拽住孩子的手：“小乐，你今天敢跟他走我就弄死你，我就当没生你这儿子。”

　　“你弄他一个试试。”李晋伸手，刚要去扯开女人的手，那女的一热水瓶摔过来，李晋顿时觉得脚上一麻，接着便是火辣辣的灼热。

　　“哥哥。”小乐叫了一声，眼泪唰的一下涌出来，本就肿得老高的小脸被泪一刺激，更肿了。

　　“没事，我去冲冲凉水就好了。”

　　抬脚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脚上的皮都掉了，钻心的疼痛从脚背传来，他眩晕了一会儿，忍过最艰难的时刻，终于有人来了。

　　“男神，怎么弄的。”王旭手里拿着餐盒，一看就是从食堂打完饭回来。

　　小乐赶紧说：“哥哥被我妈用开水烫了，医生你快带他去冲凉水。”

　　“啊。这……。”王旭也来不及多想，把手里的饭盒塞到小乐手里，一把将李晋打横抱起。

　　“喂，王医生你……”

　　“别嚷嚷，我抱你去白医生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被撞开，白起看到被王旭打横抱着的李晋，吓一大跳：“这怎么回事？”

　　“我妈妈拿开水烫的。”小乐抽泣着解释。

　　“快快快，水流不能开太猛，先冲着。”

　　当刺骨的凉水冲进鞋里的那一刻，李晋这才长长喘了口气。

　　小乐脸上旧伤未好又添新伤，白起喊人过来带着他去上药了。

　　王旭双手插着肚子，气息有些急：“看，你挺瘦的，没想到沉死。手都要断了。”

　　李晋笑了下：“辛苦兄弟。”

　　“砰”的一声响，李晋惊得缩了缩脖子，扭头就看见白起正在扶倒在地上的凳子。

　　“白医生刚刚是踢到凳子了吗？”他用嘴型问王旭，王旭摇了摇头，用嘴型回：“他一生气就爱踢凳子，今天谁都别招惹他，别去当那个火药引子。”

　　李晋连连点头。

　　在凉水下冲了小半个小时，结果当医生把李晋脚上的袜子剪开时，脚背上还是被烫掉一大块皮。

　　为了小乐以后不受家庭暴力，李晋选择了报警处理这件事，即使小乐的母亲因为身患重病不能被抓进去拘留几日，吓吓她也是好的。

　　结果等警察赶过来，调查都还没开始，那个女人便开始躺地打滚，撒泼放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诉说自己的丈夫是如何冷血无情，儿子也是怎么对她不闻不问……

　　女人丑态毕露的模样让李晋想到了黄玲，曾几何时，她也是这般躺地打滚，撒泼放赖，扬言不给钱就要同归于尽。

　　家人。

　　去他妈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