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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蓝子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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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酒庄。
庄中仆从低眉垂眼,踩着小而碎的疾步子,行至主院,悄声跪下。
“庄主,清乐王未进门便掉了头。”
一黄杉男子手持酒壶,对月独酌,地上散落数十空壶,连同夜风里也衔了酒气。
“走了?”
淡薄的语调叫人听不出半分情绪,唯有一双微醺的眸子含着厉色,不由得叫人心生胆寒。
仆人将头俯得更低了些,回道:“走了。”
“因何?”男子问。
那仆人立时吓出一身冷汗,弱弱摇头,道:“奴,奴才不知。”
男子摇了摇手中的空壶,眉色暗淡了两分,带着一丝不满,将空壶扔出,砸在地上,碎成了渣片。
“既是不知,留着何用。”
语出,那仆人来不及求饶,便有一道黑影落下。
银光闪过,一剑封喉。
两名护卫面无表情将已无生气的仆人拖走,夜风吹过,未曾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仆人悄声收拾干净地上的碎渣,一人便急冲冲跑来,一面喊道:“子濯,盘了陵北坡的狗屁将军摸到枫城来了!”
蓝子濯懒洋洋换了个姿势,不重不轻“哦”了一声。
罗玉已至跟前。
“子濯,这可咋办。”
蓝子濯淡淡扫过罗玉,道:“你杀人了?”
罗玉一脸茫然摇头,回道:“没有呀。”
“放火了?”
罗玉亦是摇头,急说:“子濯你又不是不知道,俺们陵北坡的土匪就是劫富济贫,从来不伤人的。甭说杀人放火了,蚂蚁都没踩死过一只。”
“那你急什么?”蓝子濯淡然道。
罗玉怎能不急?
他寻了个石墩子坐下,熟练地翘起二郎腿,说:“我可是陵北坡的三当家,窝都让人端了还不急?子濯啊,好子濯,求求你了想个法子吧。你也晓得我除了一身美貌,别无是处了。”
“美貌”二字似是将蓝子濯的心弦触动了,他微微侧头,乜向罗玉,薄唇轻启:“你对‘美貌’偏见颇大,‘别无是处’却是认知到位。”
罗玉也不恼,只摇着蓝子濯的胳膊,不依不饶道:“好子濯,你再让人去将那劳什子将军也捉来,我陵北坡的窝自然就不会被人占了。不然我便常住在你这里,可不烦死你了。”
蓝子濯未曾说话。
那罗玉似是急了,抓耳牢骚一阵,可算想出了一个法子,于是说:“今儿个枫城来了个美少年,子濯不是喜欢长得俊俏的少年么,我替子濯将人掳来,子濯可帮帮你亲表弟吧。”
这罗玉正是陵北坡的三当家,年方十八,常年混迹陵北坡一众糙汉子土匪窝,又因着年纪小备受宠爱,便是陵城的姑娘也对这俊美的小土匪芳心暗许。
因此也养得自恃俊美无比的错误认知,依着蓝子濯瞧来,罗玉俊美沾不上边,最多能称一句小奶狗。
如今能让这嚣张的小奶狗唤一声“美男子”,倒是引人遐想不已。
“若你能掳个美男子来,替你捉个将军有何不可。”蓝子濯轻笑道。
罗玉立时站起来,叉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子濯你等着,我现在就帮你采美人去!”
说罢一个倒立双手撑地,几个翻滚消失在夜色中,功夫竟是不差。
蓝子濯自觉无趣,正欲甩袖回屋,心腹蓝晨急急赶来,手里还捏着一副画像。
“庄主。”
蓝子濯心脏一紧,全然没了方才的淡然,他抬手将蓝晨打断,先道:“蓝晨,先回答我,可,可是阿酒有消息了。”
蓝晨屈膝,将手中画卷郑重打开。
那画卷上还染着墨,应是刚落笔便被卷起,墨迹还是润的。
只见一人持玉扇,于众人环绕中凤眸微笑,身后繁华的街景也为之暗淡无光。
蓝子濯猛地站起,将画卷死死扣于手中,嗓音微颤:“人在何处!”
蓝晨道:“属下打听道,酒公子应是来了念酒庄。”
蓝子濯猛地一怔,身形踉跄,眸色溢出含着笑的泪花来。
“清乐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难怪我找遍大江南北,难怪……”
枫城郊外。
温秋将马车里的小桌一应用具收起,铺上被褥,又放了汤婆子进去,以将被褥暖上一暖。
温三、温四伺候着温酒洗漱。
郊外不比客栈,马车虽不差,洗澡却是问题。
温酒倒也不讲究,只泡了脚,漱了口,也能凑合。
温三捧着热帕子,与温酒擦着脚,一边问:“公子,我们为什么不进去念酒庄了?”
温酒只觉后牙槽一酸,只恨不得没来过枫城才好。
“你家公子是微服出巡,这般招摇住进首富家,实在不太好,不太好。”温酒一本正经胡诌道。
温三瘪嘴说:“可是我们都到了,而且咱们队伍这般庞大,念酒庄的人定然早就察觉到了。”
温酒装鹌鹑望天,心中将系统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道最近为何总是碰见些似曾相似的场景,待见了“念酒庄”字迹,那潜藏在记忆深处的熟悉感尽数回归,袭得温酒脑仁儿直疼。
若他猜得不错,那蓝子濯怕不就是他那万千攻略对象的之一,他道名字怎的这般熟悉呢。
“公子,念酒庄庄主求见。”温秋忽地过来通报。
清乐王一行数百人,温酒的马车被护在中间,外人若要求见需得层层通报,加上夜色笼罩,从外围是瞧不见温酒歇脚的马车的。
温酒听闻此话,连脚也不擦了,骨碌碌蹿进马车,兀自将帘子一放,不由分说拒绝道:“不见!命江侍卫守好本王的小窝,一只苍蝇都不可放进来!”
说罢,人已经钻进寝被,裹成一只毛毛虫,只留了一颗头在被子外面。
又过了几秒,温酒默默将头也缩回被窝。
若说方才他还是猜测,如今人都亲自找上来了,便是铁板钉钉上的事实。
这都叫什么事!
温秋前去回话。
蓝子濯与乃是快马加鞭先行,后面蓝晨还带了一应仆从,方才赶到。
温秋欠身道:“我家公子已睡下,属实不便接待蓝庄主,还请蓝庄主见谅。”
蓝子濯冷脸道:“荒郊野外,马车如何能睡人!”
温秋不卑不亢道:“公子的马车仆人们自是收拾妥当的,蓝庄主不必忧心。还请蓝庄主莫要喧闹,我家公子觉浅,惊醒便再难入睡。”
蓝子濯便又放低了声,说:“既是如此,今夜我便在此扎营。待你家公子醒来,立即随我去庄中歇息。”
温秋欠身拜了拜,与蓝子濯告了辞,回头便叫江侍卫加强戒备,又疾步回禀温酒。
“公子,蓝庄主在旁边安营住下了。”
马车里,温酒翻了个身,长叹气。
温秋便问:“公子与蓝庄主可是相似?”
相似?岂止。
温酒心道:简直就是孽缘!
攻略蓝子濯那世,温酒与蓝子濯因灾荒于逃难途中相识。
蓝子濯的人设乃是极富经商头脑的富家子弟,奈何遇上乱世,家人死的死散的散,孤身一人千里奔波逃难。一场大雨掉了队,又生了重病,遇上同样在逃荒路上的农家温柔少年温酒。
温酒为救蓝子濯,不惜当了家母遗物,两人自此结下不解之缘,结伴前行。
一路逃难遇过山匪,躲过烧杀抢掠,在吃人的年代里相依为命。
三年逃荒,蓝子濯凭借长途跋涉中的所见所闻,在心中策划了一张经商蓝图,奈何囊中羞涩,没有启动资金。
灾年过去,两人在南方落脚,蓝子濯心中空有蓝图,一身抱负无处着力,甚是颓废。温酒则卖身大户人家做长工,为两人生计奔波,一晃便又是三年。
蓝子濯一面吃着喝着温酒的,一面又嫌弃温酒卖身为奴,怨他不争气,没骨气。
那大户人家有位千金小姐,因着温酒的缘故与蓝子濯见了一面,自此一见钟情,三番两次请蓝子濯入府做客。
蓝子濯自觉来了机会,凭借谈吐不凡的气质与经年的见闻累积,不仅得了千金的欢心,更得了千金生父的赏识,与他启动资金,带他走南闯北。
不到两年,蓝子濯便闯出了一番天地,也与千金成了亲。
温酒则依旧是千金家的奴仆。
过上富贵生活后,蓝子濯便更加嫌弃起卖身为奴的温酒,听多了阿谀奉承后也不愿再被人提及逃荒往事,便叫人与温酒一笔钱财,一面将人打发出城,一面又遣人寻了乞丐去为难温酒,想叫温酒自此走得远远的才好。
那日不巧下了暴雨,温酒手里不菲的钱财又引得前去的乞丐们惦记,比起佣金,打劫温酒显然更加划算。于是温酒于大雨中被一群乞丐见财起意,谋财害命,曝尸荒野。
后来的事便是温酒以上帝视角看到的了。
那一世他尸首被城外的野狗撕碎,只剩了些残渣碎片,雨停后被入城赶集的农民发现,报了案。
温酒举目无亲,捕快只得去千金府中问话,蓝子濯方才得知温酒曝尸荒野,那时仍觉得是温酒命该如此。迫于名声不得已去温酒住处为其收拾遗物,置办丧事时,心中还满是抱怨与憎恶。
谁知,他却在两人曾经的住处发现温酒留下的一本手账,密密麻麻记着两人的日常开销,以及一笔蓝子濯再也不需要的启动资金列表。
“今日老爷赏了一串钱,存入子濯启动资金。”
“今日收工后码头扛米二十袋得十文,存入子濯启动资金。”
“今日交何阿娘女工五件,刨除成本净赚二十文,存入子濯启动资金。”
……
厚重的一本,如同惊天雷劈在蓝子濯头顶。
原来,自己颓然抱怨时,温酒竟为他卖身、扛米甚至连女工这等为男子所不耻的活计都做过。
蓝子濯浑浑噩噩回府,妻子、岳丈听闻温酒死讯,感叹温酒死得不值,又叫蓝子濯为他厚葬。
蓝子濯此时才知道,他能与千金相识,乃是早得了千金赏识的温酒为他苦苦央来的机会。他之所以被岳丈赏识,乃是温酒在其卧房前长跪三日,为他求来的机会。
自此,蓝子濯断了所有酒肉朋友的联系,冷落了妻子,一心扑到经商上面,凭借一己之力,打通南北通货,取得皇商身份。
他为妻家带去了无数荣耀,乃是妻家人人称赞的东床快婿,唯有妻子心知,蓝子濯心中有一块伤。
直至蓝子濯四十那年累死于店中,弥留之际口中念的也是一句“阿酒”。
温酒又翻了个身。
温秋还在外面候着。
温酒叹声道:“小秋秋,你家爷心态要崩了。”
温秋不解:“公子可有不适?”
“哎,爷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