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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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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帮忙的话吴哲虽然没能说出口,不过他是真的跑去实践了。在突然退化成一摊泥的木木同学那儿,奔前忙后献殷勤,绞尽脑汁出点子。
吴哲的口才第一流,不拘一格的怪点子也第一流,但化用在一段木头,还是认死理的木头上面,两个字:完败。
吴哲真切地感到了他队长已经品尝过的痛苦——叫一个花招百出的人去招呼一个完全无招的人,感觉那叫一个憋屈啊。好比力破泰山的一记重拳打在无处着力的空气里,倒能把自己逼出内伤。
吴哲曾以自己妻妾的生命相挟,妄想通过美丽的自然生物来达到治愈许三多创伤的目的,结果木木观花下泪,“你说得对,吴哲,生命真美好,我们要珍惜……”正在吴哲准备和齐桓弹冠相庆之时,木木的话锋了无痕迹地一转,“可、可我却没有珍惜那个人的生命……我,我,我怎么就……”悲伤过度,失语了,蹲下了,泪珠全浇了花儿,吴哲和齐桓脸都白了。
类似的失败还有很多,512兆内存的相机啦,语重心长的人生论啦,最惨的一次是齐桓嫌吴哲“净出娘们唧唧的鬼点子跟安慰失恋小姑娘似的,人家能不哭吗”,从而自己出马慷慨激昂地背了首半吊子诗,结果不仅木木眼泪流得稳重如山,吴哲都快给听哭了。
好在事物坏到顶点的时候,通常就会有转机出现。比如这时,袁朗带话说,他在训练场等,这不是命令,但会一直等下去。
妖孽诚恳起来的时候是很吓人的,吴哲有经验。此时他忍不住心里一喜,看来有办法了。
吴哲不能不承认自己很好奇。他堵在宿舍楼门口迎接看上去眼睛亮了点儿的许木木,关切地问,怎么样了三多,队长说什么。
许三多的笑脸虽然没回复,老实可没丢,“队长给了我他这月工资,让我出去走走看看。”一字一句的,说得很认真,像处理什么人生大事。
吴哲站在楼梯口,脑子里电光火石几下子,已经明白来龙去脉。挺狠,他想,有点不道德的狠,凭许三多的单纯与不通世事,这难道不像是把一只黄毛鸡仔扔进弱肉强食的大森林参观——就等着他被吓回来么?
于是许三多离开那天的训练间隙,吴哲蹭到背手望天的袁朗身边,也往天上看了看,轻飘飘地说了句,“欲擒故纵!现在您这儿唱得是‘望东风’?”
袁朗看他一眼,“想说什么就说,拐弯抹角的。”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真就这么有把握?诸葛亮也得七擒七纵才拧得过孟获这弯儿。”
“我没把握。”袁朗继续望天,“吴哲,说到底这得许三多自己选择,我再可惜也没用。”
“我看不对,”吴哲摇头,“您把他弄到大城市去,我看就是存心吓唬。有用是有用,可是……”
“你心里我就这么坏?”袁朗挑了挑眉,“吴哲啊,大城市只是第一步。你觉得他接下来会去哪儿?”
吴哲愣了一下,“不单是大城市?”心念一转,开始点头,“——对,在遭到强烈陌生感不适感的袭击之后,人就会找个熟地儿歇歇——你想的是,三多的老部队?他的那个高连长?”
转头看见袁朗狐狸似的笑容——这家伙不顾身高劣势,胳膊一够收住吴哲的肩狠拍几下,念了四个字,“孺子可教!”
吴哲忍不住笑了,“天下还有什么事是你掌控不到的吗?诸葛朗先生?”
“当然有啊,比如你嘛,吴哲。”袁朗很没正形地把脸凑近,嬉皮笑脸的,呼吸都可以感受得到。吴哲觉得自己心跳莫名其妙不规律起来,赶紧把脸往后移,一手搁在中间挡袁朗的脸,“小生何德何能逃得掉队长的算计,还不是一样做您红外瞄准镜下的冤魂?”
袁朗闻言放开吴哲的肩改戳他胸口,继续笑得无良,“人在,心呢,心在么?”
吴哲再次莫名其妙地慌了下神,“在哪儿?”
“废话,你人在哪儿?A大啊!”袁朗稀奇地看看这个一会儿明白得吓人一会儿又糊涂得古怪的硕士,“这书读越多越傻是不是?!”
吴哲扁扁嘴,正色道,“人在心在。作为A大队的一员,我随时可以为我的任务和队友牺牲。”
“很好,”袁朗十分满意,“既然归属感有了,那钥匙是不是可以还给我了?”
吴哲瞅了袁朗半天,最后带上点释然的样子,装模作样叹口气,“一月将尽,小生本已打算归还,队长何必绕这么大圈子。——‘想说什么就说,何必拐弯抹角’,这话请队长与在下共勉。”说着掏出钥匙一递。
——手里重量消失的时候,心不知怎的也空了一下似的。
莫名其妙!吴哲骂自己。
钥匙虽然还了,吴哲在袁朗办公室里的次数却不减反增。报告总结啦,战术研讨啦,演习模拟啦,凡是相关脑力劳动的活儿,只要没到泄密级别,袁朗都喜欢在折磨自己的同时连带折磨吴哲。不过吴哲不管袁朗怎么想,对这种变相压榨来者不拒。俩人常常连工作带贫嘴,鸡飞狗跳地一折腾就过半夜。
于是徐睿同学不无嫉恨地在饭桌上诉苦,“现在想找个卧谈的都没戏了,没有锄头的笑话,我日日孤枕难眠啊!”
“难眠个P,”吴哲接口,“每晚我回去的时候你那呼噜打得跟轰天雷似的,可怜我那才真叫难眠!”
“行啦,我看今晚眠不了的是队长了,”齐桓吸着排骨的汁水,老道地传递八卦,“许三多他大哥找上门来了。”
“不会吧,来兴师问罪的?这也怪不到咱队长头上啊?”老A八卦分队立刻凑上来七嘴八舌。
“什么啊,是他家里出事儿了。”齐桓简单讲了讲细节,把骨头往桌上一撇,直摇头,“我看队长那样子,连他都不想当这个报丧鸟!你说,这一个接一个打击压下来,许三多不会再出什么事吧?”
“我倒觉得,就凭三多走前那三魂没了七魄的样子,再糟也糟不到哪儿去了,”吴哲苦笑,“事情坏到极点,可能反而有转机吧。”
“对了锄头,队长让你晚上去找他,好像是个什么演习的事儿。”齐桓想起来说,“不过那时候队长还没见着许三多他哥,不知道这通知还有没有效,你回头去看下。”
吴哲点头应承,然后看见一圆桌的老A冲他齐齐摇头。徐睿本着同寝弟兄的情义无限同情地一掌拍去,“注意安全!”
当晚,在吴哲小心翼翼地接近被战友们预告为“雷区”的袁朗办公室之际,他发现战友们的预言在方向上是正确的,细节上有出入。就比如,这间办公室正从门缝里不断往外冒烟,看上去不太像雷区,比较像火灾现场,或者刚爆炸完的什么地方。
于是吴哲就忘了敲门,一转把手就进去了,一进去就连连咳嗽,“队长,你自焚啦?”
屋里已经不能用“烟雾缭绕”四个字形容了,真跟起火了差不多,能见度极低,“队长?队长?”
“叫什么叫,我还没死哪!”袁朗懒懒又有点不耐烦的声音从烟里传出来。“过来,有个演习的事。”
吴哲过去,袁朗显然情绪不怎么好,面前的烟头快堆成谷仓了。“资料,拿回去看,走吧。”
一叠纸三句话,吴哲同学的血管全部栓塞了一下,靠,我容易吗我,穿越重重心理恐怖和毒气屏障辛辛苦苦站在这儿,你三句话就打发我走?没戏!于是吴小哲同学一屁股坐下,定定神,一副要安营扎寨的样子,“队长,三多的事怎么样了?”
袁朗本想挥挥手说,睡你的觉去不该你烦的就别烦,转头一看吴哲眼里没藏住的诚恳和担忧,软了口气说,“还能怎么样,不过好在,许三多上一个打击已经好了,可以面临下一个。”说着苦笑。
“好了?”吴哲一脸惊喜,“他那个高连长够行的啊!”袁朗从鼻子里“哼”一声,看吴哲看他,又从烟盒里往外掏烟,“我的兵!一个个都向着外人哈!”
吴哲摇摇头,不理他队长间歇性的疯言疯语,“那……你在难过什么?”试探性的,小心翼翼。
袁朗不说话,对电脑抽烟。
“这事不像上次那毒贩,完全跟A队没关系啊?”吴哲决定自言自语,反正面前这个人不会真聋。
“难道队长正准备学习幼年期遭受不幸的儿童,倾向于把一切无关的事归罪于自己?不会吧……”吴哲自己摇头,“不是队长平日作风。”
这个小兔崽子说什么呢,袁朗心里咬了咬牙,表面上不动如山,装成会抽烟的雕像。
“或者,是队长觉得,世界对许三多这样单纯的人太残酷了?以至于正在怀疑世界怀疑人生,思考生命终极意义这样的哲学问题?”吴哲拿指节敲敲桌子,“结果还染上哲学家厌世的通病,正打算吸烟自焚?”
“咯噔”一下,袁朗咬着了嘴里的烟。
吴哲火上浇油,“队长,您要自焚也罢,拜托别使劲冲着电脑喷毒,它可是大队财产,回头肺癌了咋办?”袁朗果然把嘴里断烟一吐,拍案而起,“吴哲!你到底要干嘛!!”
“队长,现实是谁都得面对的。你磨我们越狠,我们才越坚强,越能承受。”空了一秒,吴哲声音很静,无比清晰。
袁朗站着,办公室片刻安静。
一会儿后他突然喷出个笑,脸色松了,一屁股坐下,“行啊小子,会读心了?”又拿烟盒看,往外掏。
“别抽了队长。”吴哲拦。
“心里轻松的时候也要享受一下,知道吗?”袁朗晃晃手里的烟,“怎么知道的?我在想什么。”
“也没什么,物伤其类。”吴哲低头笑了笑,“我喜欢三多,因为太少看到他这样的人,简简单单的,干好自己能干的事情,不想别的,无欲无求。在这个浮躁的世道里,太难得。所以……特别不想让坏事发生在他身上。有点儿像,想保护一个没被世界污染过的自己。因为我们这种人,已经太会生存。”抬眼看看袁朗,又把目光移开,“我想,队长也一样吧?”
袁朗眯起眼睛,从袅袅上升的白烟里看吴哲,终于点点头,“说得对。——但是吴哲,人和人的‘会生存’不一样,你的,我的,我都希望不会变成另一种。”
吴哲顿了一秒,“我明白。”
“今天我跟许三多说,我有点后悔,教你们技能教你们思维,却没教你们怎么承受现实。你知道他怎么回答?”
吴哲不太想答,许三多的思路是他目前为止对接得最差的一个。猜袁朗要容易多了。没办法,同类。
“他说,那怎么教?”袁朗笑得有点苦,“这孩子不知道是太傻还是太精,张嘴就是真理,我都没话说。”
吴哲想象一下袁朗再次在许三多面前吃瘪的样子,嘿嘿两声。“此谓之一物降一物也。”
袁朗看看表,又快到十二点。“要不今天在我这儿睡吧,”向角落一张床指了指,“省得回去又吵得睡不着。”
吴哲难得有点呆,“你怎么知道??”
“信息!信息!现在什么时代?”袁朗笑得很坏,“你以为你们背后嚼什么舌头我不知道?”
“那你睡哪儿?”
“我还有点活儿要干,”袁朗指指电脑,伸个懒腰往椅子上一瘫,“干完我再去宿舍睡。”
吴哲露出严重怀疑的神色,“我看你是打算干通宵的吧?”
袁朗不答,手一挥,“去睡觉!赶紧的!”
吴哲却积极地把椅子往前挪,“不如我帮你干点儿,这样我们两个都有觉睡。”
“别想,”袁朗摇头,“就算一起弄今晚也弄不完,两个都没觉睡。”
“我不困。”吴哲没说谎,他现在确实精神头儿大着呢。
“嘿,你来劲是不是?”袁朗吸气,“明天你还得训练呢知不知道?就你那体能,晚上再不好好睡,想光荣在训练场上?你现在那俩黑眼圈就够混进卧龙了!让你在这儿睡不就为了让你好好睡一觉么!来什么劲!睡觉去!”
于是吴哲老实了,乖乖脱了衣服,躺到床上去。袁朗关了灯,只留电脑背对着吴哲发光,把袁朗照得跟个鬼似的。吴哲在被窝里欣赏着,想乐,觉得一个像鬼的队长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研究如何杀敌,这气氛虽然有点像恐怖片,但还是满温馨的,对他而言。
看着看着,也困了,迷糊着说了句,“队长早点睡,晚安。”就睡了。
袁朗闻言刚想骂,“小兔崽子怎么还没睡着!”话没出口吞进去了,过会儿轻手轻脚走过去看,人已经睡着了,孩子似的无辜的脸。袁朗无声叹口气,帮着掖了掖被子。
坐回电脑前,袁朗一时有点无心工作,看向窗外黑漆漆的夜。想拿支烟,看看床上的吴哲,还是作罢。
他知道自己其实比他的部下大不了太多,可一旦责任在肩,就总有种家长的错觉。吴哲说得对,许三多也说得对,现实不是他能教的,更不是他能帮他们抗的。
平时他的磨,如果真像吴哲说的,能让他们更坚强更会面对现实,就太好了——起码不会让他面对着许三多恻然怀疑,自己在这个本就残酷的世界里制造考验和苦难,是不是实在太不人道。
吴哲。袁朗往床的方向看了看,这孩子睡觉还真老实,没什么响动。
从体能到脑力劳动,袁朗最近在各方面没少折腾吴哲。难得的是这个南瓜时代的意见王现在怎么磨都没牢骚,倒挺乐在其中似的。
好兆头,虽然有点奇怪,袁朗挠挠头想,不枉自己这样大费心思培养啊。
吴哲和袁朗是同一国的人,这点两个人都清楚。玲珑剔透的聪明,坚定沉着的强大,肚子里弯弯绕绕看得清世事人情,却不愿去淌那泥水塘,本质上是永不放弃的理想主义者,站出去就是男子汉顶天立地。真正的强者当如是。
袁朗喜欢吴哲的理想和原则,更喜欢他的平常心。他清楚,在吴哲这个年纪,他还是个目标至上的人,做不到吴哲的淡定随和。
和吴哲说话很舒服,也有趣的紧。俩人耍起嘴皮子来棋逢对手妙趣横生,谈起观点来也总是火花四溅灵感四溢,真沉下心去讲事情更是丝丝入扣,一拍即合。
袁朗歪了下脑袋,把目光放到更深的黑夜中去。他的很多兵对他都是又敬又怕,像齐桓那种老搭档,大概对他是又爱又恨又敬又畏……总之感情复杂。但有一点,他们都觉得他们的队长是个强大而又难琢磨的人物——事实也的确如此。于是敬慕者有之,仰视者大把。
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仰慕是距离理解最远的感情。
其实很少有人真正理解他。尤其在他本人做出解释之前。很多人会问为什么,更多人直接误解。
他可能早就习惯了,所以从没觉得怎样。但现在,他开始觉得,吴哲大概是那个真能理解他的人。
难得。
第二天早上,吴哲醒在起床号之前。他已经很久没睡这么踏实过了,好像心归位了一样的踏实。
伸个懒腰爬起来,一愣,电脑后的袁朗趴在自己臂弯里,睡得正沉。吴哲就没动,因为听说他们队长睡觉轻得像兔子,动辄就能醒。——事实上,徐睿他们是宽面条泪讲的这个故事,“当时我们几个被大队长罚在办公室里站军姿,队长刚执行完任务回来,累成那德行,我们说队长你睡吧不用看,我们保证自觉。结果他就去睡。眼看着睡着了的——唉,我们本来真好好站的,结果偏偏有片破柳絮飘,我就揉了下鼻子……绝对没出什么声!你说揉个鼻子能出什么声啊!队长居然就能醒!一醒就说,乱动什么!全体加罚一小时。然后又睡……后来,唉………”
总之那个故事长长的十分波折,基本流程就是,他们生生从下午四点开始站军姿看队长睡觉,队长睡,然后他们“意外地”动了,队长醒,加罚,之后再睡……这个过程最后持续了一整宿。直到第二天早上,袁朗同志精神抖擞,他们四个萎靡不振。
其后袁朗可怕的“睡德”就广为人知了,据说铁大队长还得意地感叹,这天生就是特种兵的料啊!很是爱才惜才,更着力让袁朗参与夜间警戒活动。
吴哲一想这个故事,没忍住,轻笑了声,然后这故事的主人公不负众望地,立刻醒了。
“起得够早啊!”袁朗伸个懒腰,“怎么样,睡得好么?”
“非常之好。”吴哲笑眯眯地。
“那不错,上次齐桓在这儿睡的时候,说我的存在让他彻夜紧张,连做数个恶梦。”袁朗打个哈欠,“行了,赶紧去收拾收拾,一会儿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