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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新洲迁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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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之所及,一片汪洋。
陶姈狠狠地按住自己的眉心,那里好像有根连着脑子的神经在不停地跳,扯得痛,痛得她快要不能思考了。
敛影扶住倒下来的陶姈,担忧地呼唤了声。
“公主。”
陶姈借着敛影的力站直了,她深呼吸了一口,遏制住胃中作呕的冲动,恢复了镇定。
“马上以我名传皇兄命令,新洲遇难,就近去颍川调派当地驻军十万,前来新江救灾……另去信王都,新洲已没,急需钱粮。”
敛影立即伏身跪在船板上。
“公主,假传圣旨已是大罪,调动驻军,罪无可恕。婢子知道您忧心天下,可……”
陶姈直视着敛影的发顶。
“家父母给我留下了一块兵符,可号令十万兵马,我十五岁那年,将其献给皇兄,皇兄收下了,说,怀仁随时可找他调动十万兵马。”
敛影仍有怀疑,陶姈却不容她质疑,她从怀里掏出一封穆杳的亲笔信,信上盖有威远大将军的印章。
“确有其事。你即刻出发,皇兄的暗卫手里都有独一无二的信物,加上这封信,足够博得颍川章将军的信任,调动驻军。天黑之前,带不回十万水师,你就不用回来了。我愿投身江水,同新洲共存亡。”
她在出发之前,便找穆杳要了这封亲笔信,在信内附上自己的来意,以防万一,可调兵遣将,和利用沈杉的招数一般无二。
陶姈不是没想到直接找陶南州要兵,可是,她到底坦白过早,陶南州恐难轻易应下此事。
然救灾之事,容不得意外,更容不得拖延犹豫。
是故,不得不先斩后奏。
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敛影见此也无法。
“婢子势必完成公主的任务。”
陶姈喂了她一剂定心丸。
“所有罪责,我一力承担。哪怕我死,也不会让刀落到你的项上。”
敛影再次叩首。
“公主言重了,公主千金之躯,敛影死不足惜。敛影定会带回水师,还望公主保重。”
敛影乘小船与陶姈分道扬镳。
大船不停地前进,江面上却依然见不到一个活物,见不到建筑,只有几棵高大的树木还剩下树梢浮在水面上。
新洲江中用来测水位的巨型石尺,一夜之间,已经看不到了。
昨夜暴雨,新洲三湖决堤,一夜水涨数十尺,直至吞没新洲城。
然而,自新洲后势态更猛的水灾,还远没有结束。
今日之后,新洲及其周边三十七府县继续降雨,届时霪雨如注,三月不歇,千里之内,俱成陆海,这也是她逼迫敛影在天黑之前带回十万兵马的原因了。
大船行入新洲城附近,满目都是凄凉,水面浮尸不绝,妻泣子号,哭声不绝于耳。
有百姓自发组织的一些小型的救灾船只在水面上来来往往,打捞起仍旧活着的人。
至于那些肿胀的尸体,就无人问津了。
陶姈的船在此时就显得太大了,裹得严严实实的陶姈站在船头,水中漂浮着的百姓们就把期望的目光投在了她的身上。
“小姐,救救我们的孩子吧!”
“救救我们!”
“救救我们吧!”
陶姈放出备用的小船,救了些活人上来。船舱里的太医们也出来了,他们都裹得严严实实。
大灾以后,必有大疫,不得不防。
救下了一些人,陶姈才有空问。
“官府的人呢?他们并未组织人前来救灾吗?”
得救的百姓顿时落泪。
“说来真是唏嘘,官府正在三湖决堤的洪口,当夜便被洪水冲走了,据说还在尽力抢救,他们管自己都来不及,谁来管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死活?”
陶姈眼前一黑。
一个老妇人叹了口气。
“贵人,把我们送到城南的隆山上吧,那儿还没有被淹,等过两天水退了,我们自己就回去了。”
陶姈不忍心告诉她们。
这水,退不了。
“公主,那我们去隆山?”
掌舵的轻声问了句。
这百十来里,除了水,就只能瞅见个山了。
被救上来的人都惊了,他们左右相拥而泣,跪在地上拼命地磕头。
“原来是公主殿下!”
“公主来救我们了!”
“殿下来了,我们有救了!”
水里水上,四面八方的人见此都望了过来,自发地跟在了陶姈的船只后面。
陶姈回首望着这群对她怀抱着希望的人,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她要如何才能救他们,他们把她当做绝境里的最后的一根稻草,她要如何才不会辜负他们的期望。
天灾面前,人如此渺小。
陶姈的船行至隆山周边,前方的水面上竟被无数大大小小的船只堵住了,水泄不通。
船上有人大声喊。
“公主,公主在这里,快让开一条路,让公主进去!”
就这样,水面上瞬间给陶姈让出了一条路。
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坐在浮板上,她的母亲在她身后的水里扶着她。
小女孩呆呆地问她。
“你真的是公主吗?”
陶姈站在小船上,从怀里掏出自己的令牌,弯腰递给小女孩看。
“我真的是公主,怀仁公主。”
小女孩看令牌金灿灿的,自己手脏脏的,不敢伸手去碰。
她盯着陶姈露在外头的一双眼睛。
“可是,我们只有一个五仁公主啊。而且,你好像仙女啊!”
陶姈轻笑,摸了下小姑娘的头发。
“我不是仙女,我就是那个五仁公主。”
大家不好意思地笑笑。
小姑娘又慢慢地道。
“那公主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好多水,水很危险,爹爹也在水里不见了,不知道爹爹什么时候能回来,爹爹回来的时候,家没了,他还能不能找到我?”
四面八方皆传来低声的啜泣声。
细雨绵绵地落下来。
水面蒙上了一层纱般的雾。
陶姈单漆半跪着蹲下,郑重地承诺,雨雾落在她的肩上。
“我把这些水赶走,让你能回家。”
怀仁公主亲赴新洲救灾,如今正在隆山的消息,很快便由灾民们扩散了出去。
第一批赶来的人是新洲本地那些尚且在任的官员,还有沈松,且一并带来了沈婺的去向。
“家父连夜急往颍川借兵救灾,尚未归来。”
陶姈的面上尽是肃杀之气。
“我曾在信中千叮万嘱,新洲为要塞,务必借颍川之水师,加筑三湖堤坝,为何不加以重视?皇兄给了沈总督偌大的权力,包括调兵,信任至此,沈总督却不堪重任,还让官府被洪水冲走了。”
沈松无奈的辩解。
“公主恕罪,调兵需得亲人带信物前去,家父实在抽不开身,左右无得力之人,疏理新江中上游河道便花了半月功夫,若不是这半月功夫,今日新洲,恐怕淹得连隆山都见不到顶了。”
这就是努力的结果。
陶姈理解他们父子的左右为难,如今降罪也于事无补,于是她没有多言了。
“我领皇命出发前,曾留信皇兄,请他降旨与兵救民,来此之时,又以我之名派出敛影借兵,如今还有沈总督亲去,这般三重保障,最迟今夜,章将军必会派兵前来。当务之急,是统筹新江民众,自救为先。”
沈松不解。
“陆海一片,如何自救?”
陶姈在纸上,寥寥几笔,简单的画出了陶国的地图。
指尖点向王都,再画开一个圆。
“迁。”
那里陶国全国最安全的地方。
最适合避灾之地。
沈杉脸色一白。
这样多的难民涌向王都周边,他已经料想到了朝野的震动,对于永定侯府的弹劾,大约会如雪花一般飘向陛下的桌案。
但他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如何迁?”
陶姈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
“即刻统筹人数,征用民船迁移,同时上疏,请工部加紧制作行船,多多益善。我带来了工部百条储备战舰,一艘可乘千数,多则难行。如若民船不够,可暂借迁移之用。两个时辰之内,战舰必至。”
这时的陶国,国力充沛,举全国之力救新洲绰绰有余,然而,新洲不过是开胃小菜。
后面,还有三十七府县啊。
陶姈严阵以待。
“我不管你们如何解决,但两个时辰后,我要整个新洲的水里都看不到一个活人,全部上船,不得有一缺漏。两个时辰后,准时出发。”
沈松为难。
“两个时辰太少了……”
陶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两个时辰做不到,沈大人,看见山下的水了吗?跳进去,别回来。”
沈松被批得满头大汗。
“是,公主。”
陶姈布置下任务,沈松等人又将其层层下派。
陶姈最后敲打了一下这些个没有被洪水冲走的官员。
“新洲的大人们,你们睁眼看看自己治下的子民正在遭受着怎么样的苦难,这都是你们为官无能的结果,你们已难辞其咎。如今之计,唯有亡羊补牢,只有百姓们活着,你们才有命活着,百姓们若死了,你们猜猜,陛下会如何处置你们?”
轻则夺官抄家,重则诛尽九族。
新洲的官员们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办事,重压之下,原本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完成得顺顺利利。
彼时,距洪水漫天不过三个时辰。
得救的新洲百姓们正挤挤攘攘地站在大小各异的船上,船行与沉浮江上,他们与左右茫然相顾,好似活在梦中。
昨夜,他们身临绝境,命在旦夕。
今日,便已绝处逢生,安然无恙。
这真的不是一场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