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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戊申水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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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的风还是有些冷的,和着细雨,阴风阵阵。
陶姈裹着披风,在船边摆着个钓竿,新江波涛汹涌,又正在急行船,她也不指望能钓得起鱼来。
她不过是给自己找件事做,她心烦气躁,好些天没能睡个安稳觉了,又有些晕船,更加地头晕脑胀。
陶姈望着眼前翻腾着的江水,又开始思索起原书的剧情。
新江汛灾一起,她如芒在背,不得不去推动剧情的发展。
否则她难逃被吊死的剧情。
按照原书的轨迹,沈婺沈松治水不利被贬,又有沈杉一再拒婚,永定侯府全府竟同时被押入大牢,最后独有沈杉因备受怀仁公主青睐逃过一死,被赐给怀仁公主为面首存活下来,永定侯府却全都被处斩了。
沈杉在那时便就黑化了,然后被穆杳所救,二人一路逃到陶国边疆,最后去了西乌。
在西乌,沈杉与穆杳得到了全书最大的金手指。
许久之后才应该发生的剧情在她的推波助澜之下,现在便发展得几乎与原书丝毫不差了。
由于水患,她不得不推快了一切剧情的进度,想方设法改变了整串剧情的内因,所以不同的是,从前怀仁公主对沈杉由爱生恨,如今他们俩之间只剩互相利用。
陶姈思及此,稍稍放了心,目前为止,沈杉无论如何都不会黑化,并且他一定会完成她交给他的任务。
既然沈杉眼下绝无可能黑化,是故,她的当务之急,就是去处理目前的水患,救下那不该死的万条人命。
虽然她给了沈婺沈松治水之策,但沈婺失察犯下弥天大错致使万人伤亡的关键剧情,恐怕迟早都会发生。
她同沈杉所做的交易,便是让永定侯府在此次水患中全身而退。
而沈杉,只需要帮她找到那个在剧情里属于他的金手指,并且带回来。
至于她是如何说服沈杉答应她的霸王般的交易的,这就简单了。
她摆事实,讲道理,从陶国水患讲到了永定侯府的生死存亡。
最后把剑架在自己和沈杉的脖子上,她是冲着同归于尽去的,大有你不答应我现在就毁了整个永定侯府的气势。
沈杉几时见过这种疯子。
他不得不从。
沈婺沈松是他的软肋啊。
他们若是一直活着,沈杉就得一直受他们安危的钳制。
陶姈每每想到沈杉那天无可奈何的表情,就觉得畅快。
剧情不可违背,那她就利用剧情。
男主角有光环在身,那她就利用男主角。
她不想死,更不甘心逃。
陶姈对眼前的江水失了些兴致,阖眼想了些别的,她与陶南州相处愈久,愈觉得他不会是随心所欲灭人九族的皇帝。
原剧情以男主角沈杉的视角来讲述,他当时仍是白身,未曾接触过朝堂之事,对于个中曲折并不知悉,以为皆因他拒了怀仁公主所以招致灭门之灾。
陶姈看文,也是以男主沈杉的视角切入,所以一开始也也如沈杉一般以为,并且很是不明白,怀仁和陶南州为何要做得如此决绝。
直到她亲身经历,才想通了关节。
沈府九族灾祸,料想与永定侯办事不利脱不了干系,他需要给当时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姓一个交代,而不是出于对妹妹的纵容。
不过,也不怪书中的沈杉会因灭门之灾而黑化,那时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不慎犯下的错误到底有多大。
他一无所知,并且他被锁在公主府的柴房里当面首,为阶下之囚时,他的父母兄弟亲朋族人却在刑场被割下了头颅,斩首示众。
他以为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因为陶南州和怀仁暴戾专权。
他意图反抗却无力回天,全族死无葬身之地,焉能不恨?
他和穆杳连夜远逃西乌的时候,黑化了的他恐怕也不会去了解真相,哪怕了解了真相,也一样会恨他们入骨。
无关乎对错,只是人之常情。
这一次,陶姈推快某些剧情的发展,推迟沈婺沈松犯错的速度,费尽心思递出治水之策。
也是希望,在她赶到新江之前,她能救下他们一命,也能救下自己一命,更能救下那一万条炮灰的性命。
原剧情并没有写,在沈杉去西乌逃难的时候怀仁公主在做什么,也就是说,她现在是自由之身。
在沈杉返回陶国之前,她都是丝毫不受剧情的控制的。
“公主,回房间睡吧,江心风大,您大病初愈,不宜吹风。”
见陶姈阖眸沉思良久,敛影在一旁轻声劝道。
陶姈这才悠悠地睁开眼。
“我有些晕船罢了。”
忘了,她暂且还不是自由人。
陶南州对她并不放心,仍在监视着她。
她也不辜负他的良苦用心,她把弄尘扔在公主府看家,却把敛影带在了左右,叫他宽心。
敛影不论监视,服侍都尽职尽责。
“婢子去替公主请太医过来切脉?”
陶姈摆了摆手,把披风裹得更紧了。
“那些个太医自个儿都饱受晕船之苦,救己尚且不能,遑论救我?”
敛影沉默了。
陶国并不是什么小国,治下水网密布,这些太医却像是从没坐过船一般,一个个连公主都不如,船行一天,就东倒西歪,上吐下泻。
文弱书生,实在是不禁风。
陶姈眼看着敛影的眼里慢慢生出丝鄙视,忍俊不禁。
她清了清嗓子。
“咱们中午吃什么?”
敛影滞了一下。
“婢子去膳房问问,公主是想吃什么了吗?”
陶姈指了指眼前浑浊的江面。
“不想吃那些菜和干货了,在宫中都吃腻了,想吃这水中的江鱼,只是没有时间停留,捕不到鱼。”
近日阴雨连绵,温度又在不停地升高,江里的鱼因为缺氧,不停地浮出水面,放眼望去,一大片的鱼。
敛影自信一笑,平凡的五官立即光彩夺目。
“这有何难?”
敛影立即找来一把弓箭,在箭尾绑上一条麻绳,长箭出弓,江面上立即飘起一片红。
这便是射鱼之法了。
她极善射,例无虚发。
陶姈立即从躺椅上站起来,一根箭上,挂着五六条穿胸而过的鱼,她目光炯炯地看着敛影。
“好箭法。”
敛影脸微红,镇定地道。
“公主过誉了。”
大江不比河塘,能够在江中一发即中活鱼的箭法,料想百步穿杨也不是问题。
陶南州把这样一个神箭手派来贴身监视她,是不是打着她一不对劲敛影就能即刻射杀她的主意?
陶姈摇了摇头。
“并未过誉,多打几条,今晚煮鱼汤喝吧。”
等到了新江,不会再有打鱼的心思的,水里全是肿胀的浮尸,人与走兽皆有。
陶姈捏着笔,又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
她的毛笔字习自原主怀仁公主,凭着肌肉记忆加上勤加练习,她写的字如今与怀仁能有八分相似。
然而可惜的是,她没能学会怀仁的武功,怀仁出身将门,自小便开始习武,无论寒暑,雷打不动。
哪怕三岁就没了父母,成了公主,却也没断了武功的学习。
这是怀仁唯一怀念父母的渠道。
荣王夫妇,连尸体都没能从战场上回来,真正是做到了为陶国死而后已。
他们原也不姓陶,因功勋卓著,封王以后再立战绩后实无可封,于是就赐国姓了。
君王大度,臣子抛头颅洒热血也更无后顾之忧。
想到这,陶姈停了笔。
陶南州完全承袭了先皇的大度,哪怕她不是怀仁,哪怕他对她多有怀疑。
却因见到了她的治水之策,就果断的把她派到了新江,在他那儿,恐怕没有什么比治下的百姓更重要吧。
她一开始就没想着能够完全地瞒过陶南州。
她需要隐晦地亮出自己的态度。
她哪怕开诚布公,也远没有他自己查出来的部分更容易博得他的信任。
这一场人性的博弈。
陶姈胜之不武。
只要陶南州开始信任她,她就有能力得到全部的信任。
因为,她真的是为了他们俩的性命在努力啊。
“公主,鱼汤煮好了,用些吧。”
敛影用托盘端了碗奶白的鱼汤,还有一些小菜走了出来。
陶姈搁下笔,敛影替她整理了桌案。
陶姈并不避讳她,甚至恨不得把自己正在做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再由她禀报给陛下。
敛影实在是看不透了。
陶姈浅浅的尝了一口鱼汤,点了点头。
“不错。敛影,我瞧大家每日也没有什么事,这儿离新洲还有几天,劳烦你带着大家捕些鱼,越多越好。”
古代没有什么精密的仪器,测不出来水质,却能透过水中的鱼,来看这水。
此后两天,敛影便一直在捕鱼,陶姈眼见着,捕的鱼越来越多,鱼也越来越不健康。
直到他们赶到新洲城,在附近的江面上遭遇了一场雷暴雨。
大船根本找不到可以停靠的岸,四面八方皆是绵延不断的水,在风浪中摇摇晃晃不停颠簸的大船随时都有倾倒的可能。
他们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度过了最为艰难的一夜。
第二天,天甫亮,雨将歇。
陶姈出了船舱。
江上无风无浪,污秽不堪,水面上密密麻麻地飘着一层在一夜之间死去的鱼和家禽尸体,数之不尽,其中甚至夹杂着一些来不及逃走的人的尸体。
满目疮痍。
新洲城已经在水下了。
他们来迟了。
这就是戊申水灾中那一场一夜之间淹没了整个新洲城的特大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