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当真 ...
-
“先生，恕弟子失礼，打断课堂一下。晚楼，你且先出来一趟。”
晚楼坐在兴文堂中，低头翻着书页，忽而听到杨青月的声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又回过身去看向骆子维先生，等老先生颔首同意，才从室内出去。
“师父？”晚楼不解地看向杨青月，杨青月这还是第一次在课堂上找她。杨青月平日也少有管束她，除去在琴艺与为人处世上的教导，富足的课余时间便由她自行安排，无论是去赏翠坪同师兄师姐学习相知剑法或是去若水书斋借阅书籍，都不做束缚。
也所幸她悟性还算得上高，天音知脉术与经史都学的不错，学有余力时看书能够增长见识，而去赏翠坪学得的两式剑招，虽早过了习武最佳的年岁，比不得门中自幼习武的师兄师姐，倒也比划得有模有样。
“达夫兄今日传了封信来，道是淮南准备发兵支援睢阳，先前些时候你与我提及过想前往睢阳，而今你还想去吗？”杨青月问道，稍低着头看着她，“只是我需留在长歌门中主持一些事务，抽不出身，若是你想去，便只能独自前往了。”
“弟子愿意前往，和师兄师姐们一起么？弟子没问题。”晚楼也不曾想太多，利落地应下，“约是何时出发，弟子且需先去取清磬。”
杨青月却摇了摇头，“不，由于几处节度使都发兵支援睢阳，人手已足够，因此长歌门弟子此番便还是要前往太原支援，只是若是你想前往支援的话，可以从睢阳与太原二中择一。”
若是单纯说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两处似乎并无太大差别，无论是睢阳还是太原，同样是被叛军围城，只是人心中总是有区别的，更何况本就需二中择一，无论如何也是有较量与高下的。
若是选择前往太原，虽也是奔赴战场，却总归有同门师兄师姐与自己并肩作战，更宽心几分；若是她选择前往睢阳，那怕是只能跟随高适师兄——或是说高大人更为合适，与淮南的军队一同前往，离开了师父与师兄师姐们单独行动，军中上下恐怕只有她一女子，行事间虽只用为自己考虑斟酌，但正因为无旁人在侧，因此更需审慎。
虽说长歌门作为江湖门派，本身对男女无甚限制，即便跟淮南军队一并行动也并不算做军中，未打破什么定例，只是做这决定就足以考验心性了。
晚楼心下已有了决定，早在还未面临选择之时心里早已偏向一方，心下总有些不好意思，咬了咬下唇低声说道：“师父，弟子愿前往睢阳支援。”
杨青月看着她的表情，前后一联想心下也有了些计量，忽而玩味般地笑了声，“前往睢阳支援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你不必如此模样，看起来倒像是心下有鬼。”
前往睢阳支援自然不算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但撇去这些个因素外，还有些别的让人掩在心底并不想提及的原因，心下并不是有鬼，而是悄无声息地藏了个人。
这怎么就不必如此了呢，这又门不当户不对的，还是自己单向发酵的情愫……晚楼心知杨青月已然看出她心底藏着的那几分事，默不作声，耳后悄悄晕开一片红。
其实说来也奇怪，自从霸刀山庄别过后，除了几封书信与那枝桃花后也就断了联系，若再往前说点，在霸刀山庄时其实照面也并不多，刚到时彼此猜忌了一番，后来好不容易熟识起来三五天，在桃花刚抽出新芽，花骨朵也未见长时，便跟着杨青月南下长歌门了。
只是本身情愫滋长从来也不讲什么道理，要是有道理可言也不用因此而有些苦恼了。柳云柯似乎没什么不好的，出身武林名门、武学高超、待人有礼、相貌不凡，若是非要挑出来一点，那大概是柳云柯不存着这些心思吧。
想至此，晚楼的眼睫微微扑闪了一下，目光落在了青石板上。
杨青月自然注意到了晚楼耳后泛上的血色，脸上挂着的笑意更盛了几分，“心悦谁也不是什么不见得光的事情，人之常情罢了。”
晚楼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不是……但我这……”话在嘴边翻滚了几番，还是没能表述出来，话噎着不上不下只好又沉默着。
杨青月见她这番将说不说的模样，倒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带着她往外走到书院外的亭子中倚靠着栏杆，兴文堂内毕竟正在上课，要是一直在学堂外絮絮叨叨也不是事儿，“心悦于何人都好，并不是一件自惭自卑的事情，若是能为心悦之人变得更好便已经足够了。”
“嗯……”晚楼似懂非懂地应着声点了点头，眨了眨眼看向杨青月，又不好意思继续问，多少是有些难为情。来长歌门后她从未见过所谓的“师娘”，以杨青月的年龄来说却应早就成家，虽觉得有些奇怪，但也知道探听这些并不礼貌，因此也没多想，只是杨青月这番主动说来似乎有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在其中。
杨青月看着晚楼的眼神便知她没听懂，但这种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的事情总归没法揉碎了告诉她，过往在阴雨针影响下那些阴暗的岁月笼上了一层朦胧的昏黄，吐息间就散在岁月烟尘里了。过去那个“疯子大爷”而今一样“疯疯癫癫”着，独行特立，侧身倚靠在亭子一侧，落叶缀在他的肩膀上，如往昔河朔那被风打落的残叶一样，纤毫不差。
“身份地位又算得了什么？”就连性别也不算什么，杨青月回过身来，肩上的落叶随着他的动作抖落在尘泥间，“长歌门弟子丢份么？杨青月门下的弟子丢份么？”
晚楼骤然被问，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来长歌门也八月有余了，除了研习天音知脉术，便是在兴文堂学习，对时月流逝并不大察觉，杨青月这番提起她才恍然发觉不知不觉间已然改变了如此之多。乐女出身固然卑贱不假，可是以乐女之身入长歌门中又何尝不令人艳羡呢。
杨青月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翻来覆去想一些事情不如去践行，再未做之前任何的担忧都不过是假设。”
“可若是假设当真了呢？”晚楼轻声问道，目光随着如躞蹀落下的黄叶坠到泥土中。若他无此意，二人又将如何处之。
“可若是假设不当真呢？”杨青月不过换了个别字句，几乎是把问题原封不动地丢回来，“那又当如何？”
晚楼眨了眨眼，与杨青月对视着，懵懂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在事情未发生之前轻易定性，是对你也是对对方的不尊重。”杨青月说道，“就像去支援睢阳一般，谁也不敢断言这番形势下会如何，可你依然选择前往，不是么？”
晚楼点了点头，“师父，弟子明白了。”
在做一件事之前所有的结果无论是残酷或是美好都当不得真，事情未发生前谁也不能轻易定论。若是因为未知而裹足不前，便只能囿于一方狭小的天地间，无法见得这璀璨河山。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当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