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好，念安》苏辞也

9、第 9 章

　　我和你分别以后才明白，原来我对你爱恋的过程全是在分别中完成的。就是说，每一次见面之后，你给我的印象都使我在余下的日子里用我这愚笨的头脑里可能想到的一切称呼来呼唤你。——王小波《爱你就像爱生命》

　　念安明白自己对甚好的感情，是2018年在大马路上，一个不怎么浪漫的地方。

　　那时念安大学毕业去到了一个新的城市。念安没事就会出去溜弯，有时候路过天桥，看到底下有人在卖花，便会挑一束带走。有时候是绿色的雏菊，有时候是桔梗，它们的共同点都是气味很淡。

　　念安任何气味都不喜欢，她也不用香水。她觉得没有气味的话，那么就不会轻易留下痕迹，就可以把自己藏起来。

　　念安走路的时候都会尽量远离人，她不喜欢闻到别人身上的味道，浓烈或者是寡淡，她都不想沾染。嗅觉的刻意关闭，打开了听觉的异常灵敏。

　　念安站在十字路口边，看着周围的人来来往往，车流川流不息，她却没有踏出半步去的打算。已经是绿灯，可以通行了。她却就那样站在路口，眼睛直直的看着，不知道看向哪里。

　　刚才和她站在一起的那对情侣，已经走出去了。可他们的对话还悬在念安的脑子里不肯轻易离去。

　　“你想喝什么？柠檬汁吗？”

　　“嗯嗯，对”，女孩一脸灿笑。

　　男孩看着身旁的女孩，宠溺的语气，“你怎么这么爱喝这个！”

　　只是些简单的对话，念安却像点了穴一样，定在了那里，走不出去。记忆里的某个锁突然转了一下，念安所有不确定的感情在那一瞬间突然明了。

　　柠檬汁这三个字就像是哈利波特魔法棒挥出的咒语，直击念安的心口。

　　那是念安喜欢喝的，只有甚好记下来过。

　　念安总是会这样突然被某些事物击中，然后确定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她一直以为确定了的事就是确定了，不会再变。

　　就像她曾经坐公交，路过某个红灯，看到窗外有个男孩在用手比划着弹吉他，那一瞬间，她突然明白她这辈子就只会喜欢男孩。

　　而这个一瞬和那个异曲同工，只不过隔着的是她和甚好分开的时间。念安忽然把曾经怎么解都解不开的那题解开了，她无比确定那时候她喜欢甚好。

　　这个想法没有让念安产生任何不安，相反的，她松了一口气，像是把散落一地的毛线理出了个头绪。在心里轻轻呼出，原来我喜欢过的啊。

　　念安从没觉得自己是这么后知后觉的一个人，直到现在才发现，比起后知后觉，当初的不知不觉更可怕。自己在不知不觉里喜欢过一个人，在后知后觉里才发现。

　　本来应该是现在进行时的事，却用了过去完成时做为开端。念安终于明白自己当年没续上的感情是什么了。她当时把自己限定在了只喜欢男孩子上，条件不对，自然无法得出显而易见的答案。

　　当初她以为她希望甚好开心，是因为她是她的朋友。她以为甚好和廖远辰在一起，自己陷落下去的心情是不习惯。她以为自己打出又删掉的话是妥帖。原来都不是。

　　因为喜欢，所以产生了一切情感。

　　念安没有难过，很平静，平静到她以为自己要成为马路边的一棵树了。她平静的思索出了这么个结论，也平静的接受，淡淡的。

　　马路上的车辆依旧在行驶，后面的车因为前面的车走太慢，打起了喇叭。一声声的声响撞进念安心里，反复弹跳。

　　回忆不需要刻意去想念，也会自己悄无声息地跑出来。甚好之于她，从来都不会是过去式，无关爱情。念安知道喜欢过的重点不在喜欢，而在过。

　　就算念安当时知道自己对甚好的情感，她的选择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从始至终，都只有一句，她要她好，很好很好。

　　朋友比起恋人也更长久安稳。念安对于当初自己的选择从没后悔过，只不过她偶尔会不经意的想起甚好，又缓缓的放下。

　　2018年西安的冬天雾蒙蒙的，所有东西都显得特别灰败，念安不喜欢这个城市的空气，总是弥漫着一种厚重的压抑感，让人心情莫名不好。当初选择西安，是因为喜欢西安的城墙，很长，环绕着这个城市，念安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绕着城墙根走，走很长一段，心里那些杂乱不安，气愤不解的声音也会像太阳下的气泡消失不见。

　　圣诞，是念安一年中最喜欢的节日。念安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喜欢，明明那么多个节日，唯独偏爱这一个。也许是圣诞不用赋予任何意义，就可以感到开心。圣诞临近元旦，满大街的红灯笼，商场里温馨的圣诞装饰和互赠礼物的表达爱意，都让念安觉得很温暖。

　　念安和付崽、老罗约了下班去唱歌，很小的一个包间，空落落地坐着三个人。

　　“崽，你唱什么？”念安坐在点歌机前问。

　　付崽走过来，盯着屏幕，“嗯，小幸运，还有退后。还要……”，边思索边点。

　　“老罗，唱啥，快过来点。”念安扭头招呼老罗。

　　那天晚上玩的很开心，念安很久没这样开心过了。平常工作事情很多，加上领导脾气不好，动不动就骂人，搞得念安压力很大。好在同事都很好相处，她刚毕业，大家也都很照顾她。付崽和老罗就是她上班交到的好朋友。

　　要赶上最后一趟地铁回家，念安和付崽手拉着手一蹦一跳，像两个出游的小朋友。老罗在身后看着她俩笑，这两个傻子。

　　上一趟地铁刚刚开走，空气里陡然带来了一阵凉爽的风，伴随着念安轻快的心情。念安停下来，放开付崽的手，就往前跑，还回过头笑着看付崽。付崽边笑也边往前跑，“你干嘛？”

　　念安不说话，就是笑，笑今晚的好心情，笑地铁里刚刚扬起的风，笑朋友在身旁。

　　老罗在身后叫，“不要跑了，我们往这边。”

　　念安和付崽又回过头，看着彼此又笑起来，嘴角的幅度更往上升。付崽伸出手，念安过来牵，又一起眉眼弯弯嘴角荡漾的跑向老罗。

　　老罗在那边笑着骂，“神经病啊！”

　　念安家和他们不在一个方向，在地铁站里互相笑着骂“你神经”，“你才神经”等地铁来。地铁临关门前，念安冲着门外的两人大声说，“圣诞快乐呀！拜！”挥了挥手。门外的人也挥了挥手，笑得很开怀，“去你的，圣诞快乐呀！”

　　念安直到看不到他俩了才把手放下来，嘴边的笑却一直挂着。

　　从地铁里出来的时候，发现下雪了。念安抬起头，看着雪花经过光的照射，暖洋洋的落下来。地上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行人走过的地方，湿淋淋的，像摊污水。念安是个南方人，很喜欢雪，自然是欣喜又惊奇。掏出手机录了一段，发在了群里，“下雪了！！！”

　　付崽回，“下雪了呀！待会回家好冷，还没出地铁。”

　　念安站到树下，看着天上不断降落的雪，堆上了她的头发，落到她脸上，扫过她的睫毛，一大片一大片，好像落进心里化成了一汪暖流。她突然想到很久之前甚好她俩一起约好了要去看雪，一直没有实现。

　　念安想，我有点想她了。

　　刚才在ktv里，付崽唱“别问我是谁，请与我相恋”，念安想到甚好以前也唱过这个歌，也是在ktv里。

　　那天，朋友们聚在一起，念安坐在沙发上，甚好站在前面唱歌，快到这一句的时候，甚好走过来，笑着把另一只话筒递给她。她还记得当时甚好的手没有收回去，念安便伸过去握紧了她的手，站起来和她相视一笑，并肩一起唱完了这一句。

　　原来那时候的甚好是对着她唱的。

　　2019年年末，念安谈恋爱了，一个很清秀的男孩，但是很快就分手了。念安不喜欢他，当初在一起，只是需要吧，需要一个人来证明自己是值得被爱的。

　　念安那时候状态不好，就像陷入了一个用玻璃笼罩的水池里，她使劲用力，要把玻璃拍碎，可怎么做都像是用手把水拨开，不一会水又很快的聚拢起来。

　　念安逃不出去，也浮不上来。那个男孩就像是快浮木，能让念安抓一下，稍微喘口气。念安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不喜欢那个男孩的，她承认自己很卑劣，但她真的太痛苦了，只要是一丝能让自己感觉好起来的东西她都愿意去抓。

　　跨年那天，念安和他在一起。19年的冬天不怎么冷，没有下雪。他们手拉手走回家，念安手冰，忘记了戴手套。男孩牵过她，把手放进他口袋里。到念安家小区门口的时候，男孩在楼下使劲抱了抱她。念安被抱得很紧，动弹不得，一整个人都在他怀里。

　　念安贴着他的厚外套，刚刚冷风拂过布料造成的冰冷慢慢被念安自己的鼻息喷热了，念安闻到了他身上好闻的香水味，木质的，让人很心安，却没有一点悸动。这样的拥抱念安很早前就收到过的。

　　以前甚好也这样抱过自己，同样是在回家的路上。那会念安大三开学，甚好她俩约着去吃宵夜。回家的时候甚好坚持要送她，念安拗不过，只让她送到路口。

　　在深深浅浅的黑暗里，她俩互相说着话，夏夜的晚风吹荡着树影也一动一动的，她们踩着一片片暖黄，踏着格子砖，背倚着繁星点点走回家。甚好没有她高，路灯下的影子一高一矮连在一起结伴同行。

　　甚好抱她的时候，念安没有弯腰，甚好把她抱得很紧，除了两条胳膊，其它都动不了。甚好像要把念安容纳进自己的胸腔里一样，暖暖的，紧紧的。念安心里很酥，像有个人拿着个鸡毛掸子在轻轻的挠她的心，她整个人都痒痒的，从手心到脚底，通电了一样。念安默默的伸出手，轻轻的环抱住她，怕弄疼了。

　　念安从那一个拥抱里知道，这个人啊，是顶珍惜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