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好，念安》苏辞也

10、甚好篇

　　2015年的年初，冬春交接，甚好看了47遍断背山，魔怔了一样。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于电影里的那些隐忍，仿佛能切身感受一样。她最爱闻衬衫那一幕，恩尼斯把脸凑近，小心又贪婪地吮吸着杰克的味道，小声说我发誓。

　　甚好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有点邪乎的人，就好像冥冥中会不自觉的跟着安排走，她也不能描述这是一种什么感受。除了邪，剩下的可能就是玄。

　　遇见念安，恰好是在那个冬春交接暧昧不明的日子。念安一直以为她们是盛夏认识的，其实是更早一点的时候，甚好和陆屿在学肚皮舞，念安过来舞蹈室找陆屿，呆了会就走了。甚好对她的印象就停留在她是陆屿的朋友，有点认生，话不是特别多。

　　真正交谈，是在盛夏。2015年的夏天，走一下就能捏出汗水来的南方，大晚上的消遣就是吹着晚风，吃着冷饮，和三两好友随便说着话。

　　甚好记得，那天念安来晚了，跨进门的时候还能看出奔跑过的痕迹，她坐下打招呼的时候还微微喘着气，拉着衣服下摆扇风。阿姨的柠檬汁刚好做好，在柜台问是谁的，念安喘着气，把手举起来，像个被点名回答问题的学生。

　　甚好那时候觉得这个人有点可爱，是那种不自知的可爱。

　　她们开始交谈是念安问，喜欢看电影吗？一句很诚恳的发问。

　　甚好以前总觉得有的人不是真的热爱一样事物，只是为了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而故意选择，或者是为了能在和别人聊天的时候吹嘘一下。但是念安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甚好知道她不是。她的眼睛里亮亮的，像是点燃了小火炬，那是真的热爱才会有的光亮。

　　那天晚上的对话，甚好不记得聊了多少电影，只记得很开心很开心，开心到觉得连盛夏的酷暑都是带有香气的。她们分别的时候，站在路口一直不停再说，有一种要站在灯光下和太阳比赛谁早起的气势。陆屿在旁边说，够了够了，早知道就介绍你俩早点认识了，两个电影控，回家啦！

　　甚好和念安笑了，三个人说完再见，陆屿和甚好一路，念安走向另一个方向。

　　回家的时候，甚好问念安，到家了吗？

　　念安回，到了。今天晚上超级开心呀，认识你很高兴，哈哈哈哈哈。

　　甚好再一次笑了起来，这个人啊，真的是很可爱，好像一个小孩子啊。

　　慢慢的，随着聊天的次数增多，甚好发现念安是一个很好的交谈者和倾听者。和她聊天很安心，也很舒服，不用刻意去解释，自己想不起来的地方她能自动接上去。甚至有时候同时会打出相似的话。甚好觉得这个人很神奇，像是隐藏在海洋下的大陆架，可以一直往下延伸，宽阔深邃却又直白易懂。

　　甚好和念安聊了很多电影，很多书籍，她们会开玩笑说，要是手机被人捡到，打开看见她们对话的人，一定会觉得这两个人魔怔了。甚好喜欢这个玩笑，有种相互懂得的依靠感。她并不是没有聊电影聊书籍的朋友，只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念安会格外契合，从想法从话语，原原本本的敲在她的心尖上。

　　她原本以为她对念安是伯牙与子期。

　　只是慢慢的，她发现好像不是。甚好一直觉得，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会喜欢的，要看是不是合乎自己心意，只是这么想着，没有碰到过喜欢的女孩子。

　　甚好和念安隔着很远的距离，一个南，一个北。甚好想念安的时候，就给她写字，写进一个满满当当的本子里。没有一句是甚好自己的话，她摘抄的全是书里的，她在本子上抄写“你是非常可爱的人，真应该遇到最好的人，我也真希望我就是。”

　　甚好想，当北方冬天到来的时候，想把满屋子的阳光寄给念安，让她能有光拥簇。顺便让光替自己悄悄拥抱她，蹭一蹭，像小猫似的。

　　整整一个冬天，念安离她2546公里，甚好用指间在屏幕上画，拉大拉小，屏幕上这么大一点的距离，却硬生生隔开了这么多省。要是可以，念安就站在她身侧就好了，离她不过一碗汤的距离。

　　2015年的年末甚好很忙，在准备毕业论文，还有找工作，每日埋头于学习之中。念安这学期的课程尤其得多，再加上念安在做兼职，甚好和念安比起以前，聊天的次数就少了很多。

　　甚好没问过念安的课表，但聊了几次天之后，甚好发现念安总在星期三下午找她，就问她，“今天下午没课吗？”

　　“嗯嗯，没课。”

　　“那你不用去午睡吗”

　　“我睡了一会了，我想和你聊一整个下午的天。”

　　甚好又一次死在了念安的话里，她知道念安这句话表述的理由是因为她们每次聊天一聊就很久，而最近太忙，几乎半个月才能完整的聊一次，就把最近看的电影书籍全说完。可甚好的理智在这句话出现的时候被击溃得所剩无几。

　　浮世三千，挚爱有三：喷薄朝阳，皓腕皎月，不及汝尔，沧海桑田。

　　甚好想，我想和你聊的不仅是天，还是月和年。连带着日出日落一起，都想与你一并聊了。

　　那个寒假，甚好和念安抽空约了一次。南方的冬天暖洋洋的，风一吹，地上的树影也微颤地抖动。甚好在楼下等念安的时候，想着半年没见，念安的头发到哪了，上次见都还是短短的。念安出现在她视线里的时候，甚好笑了起来，冬天这么冷，头发果然留下来捂脖子了。

　　小城没有什么特别的去处，找了一家临街的奶茶铺，坐在三楼的窗户边。甚好听到念安点了柠檬汁，心里猜她应该是不怎么喜欢吃甜的。那天说了太多话，多到隔天甚好都不记得了。甚好只记得走路的时候，她挎着念安的手，听念安讲学校的事，那是一个她没有参与过的念安。念安讲话的声音很好听，有着一种独属于她的明媚，不骄不躁，但又不平静的让人乏味，像是气泡水。

　　甚好想这个人真好，连同着声音都很好。甚好还知道，念安讲方言和普通话的时候特别不一样。念安讲普通话的时候，会有一种稚嫩的认真在里面，发出的每一个音都像是诚诚恳恳的句号。

　　甚好想，这样的念安，很可爱。

　　甚好开始很忙很忙的时候，念安很少发微信给她，只让她早点休息，不要熬夜，这样第二天才能有更好的精力学习。甚好知道，念安是怕打扰到她。甚好也知道，念安的课程比上学期更多，每天处于满课的阶段，休息的时间又都用去了兼职。

　　其实细细算下来，从开始真正交谈到现在，甚好和念安一共见了两次面。连甚好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这么快速地进入过她的生命里，让她觉得认识你很高兴不再是一句废话。

　　2016年的6月，甚好毕业了，她不喜欢那个学校，毕业的时候觉得终于解放了。马上就是工作中的人了。那个暑假念安差不多都在外面旅行，会给甚好发照片。甚好想，真想和她一起看看。

　　依旧是抽空见了一面，念安快开学了，分开的时候，甚好抱了抱念安，她想听听念安的心跳有没有加快。隔着薄薄的短袖，甚好也不知道她听到的是念安的还是自己的。太慌乱了，没有听清。

　　2016年的冬天，南方的小城生活安逸，甚好几乎每天都会去健身。那天好像是情人节，甚好在跑步机上，跑了十多分钟，窗外面很热闹，都是结伴的情侣。甚好忽然很想念念安。她洗完澡，融进人群里，人真的太多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走到了卖银器的那条老街。她把包里带着的那枚铜钱拿给老板编成手链，想着下次见面可以给念安戴上。

　　那天，她给念安发了个微信，“你手上戴东西吗？”

　　念安回，“不怎么戴，怎么了吗？”

　　甚好微微想原来她不戴东西啊，那该怎么办才好。“我给你编了个手链，想着下次见面给你戴上。”

　　念安察觉到了埋藏着的失落，她开心的回，“好啊，是你的，我肯定戴。”

　　甚好被定在是你的那几个字里，心里被这几个字搅得像是吹过了龙卷风一样，高高的升起，肆虐的爆开，炸的整个胸腔都暖了。是你的都是你的。

　　甚好从模糊的感觉到自己喜欢念安变为了想要求证是真的，她其实很不安。她一直觉得喜欢的东西碰不得，易碎，可念安是她想触碰又想伸回手。念安就像带着一股魔力，她不自觉的想越靠越近。

　　念安就像冥冥中安排的巧合，让她不得不顺着剧本往下走。

　　甚好还记得有天去看望生病的一个爷爷，念安恰好发微信给她，念安说她在想一个人。甚好心波波的跳，以为念安要说的是自己。但念安说她在想她外公。这一句比说想的人是甚好更要命。

　　甚好像被雷击中一样，为什么不在同一空间，她仿佛能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甚至是行动。甚好知道这下有点糟糕了，那种喜欢藏不了了。

　　她知道念安和自己一样只喜欢过男孩子，她想知道自己是否能成为念安的有可能。可能性这个词多美妙，光只是一想，就能生出很多浪漫。甚好小心翼翼地问念安，“有可能喜欢女孩子嘛？”甚好希望她懂，又希望她不懂，忐忑的等待着回复。

　　念安的回复让这个可能性变得充满希望。“不知道，但如果遇上，应该会的。”

　　甚好陷在这句话里，反复思量，那就是有可能。想完整个人都明媚了。

　　其实这个问题，很久之前甚好也问过，只不过当时问的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就当作一个命题讨论。但现在问出口的这句，藏着甚好的小心思，连同着微信晚安后的那个月亮一样，是甚好只愿意给念安的独一份。

　　因为是你，所以只给你。甚好想着，要是哪天我藏不住了，那就藏不住吧。只要是你，被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

　　甚好偶尔会和念安吐槽一下工作的不顺，听念安说一下学校里发生的趣事。甚好在这些事里给念安用了无数个形容词，这个小倒霉蛋，这个傻瓜，这个人啊……甚好想怎么能有人把各种莫名的特质混在一起，却又像出厂自带一样的自然。甚好百思不得其解，却又灿然一笑，因为是她呀。

　　甚好说出口的那天，她其实是满怀期待的。她想知道关于她，念安心里是怎么想的。念安没有直接说明，但是她从话里已经明白念安拒绝了她。怎么去形容那一刻，气愤委屈难过种种杂糅在一起，下意识的想要去逃开。

　　好像逃开就能好一点，不去想，就能舒服一些。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甚好给念安发了微信，“昨晚说的话不要放在心上，我今早醒来睡一觉觉得我对你又不是了。”

　　念安回的话，她已经不想知道了，无非就是安慰的那一套。甚好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安慰。她昨晚都自我安慰一个晚上，安慰的话都能塞满几萝框了。

　　甚好想，既然她对我没有喜欢的想法，那我就干脆利落一点，走开好了。甚至甚好想，念安需要的只是一个喜欢她的人，这个人是谁都可以。

　　和廖远辰在一起已经是和念安说完之后的事了。选择廖远辰，并不是因为念安的拒绝，甚好没这么卑劣。也并不是因为廖远辰对她很好。都不是。

　　甚好是一个很注重自我体验的人，她只要一个时刻就可以了。一个确定自己百分之百爱上他的时刻。

　　廖远辰给她的那个时刻，是一场落日。他们安安静静坐着，看落日一点一点沉下去，漫天的余晖大片大片的斑驳开来，倒影在海面上。甚好转过头，看见风把廖远辰的头发吹乱了一撮，他用手轻轻按下去，放开手又翘了起来。廖远辰对着她笑，手按着头发，脸上带着点羞涩，眼镜里是漫天的晚霞和甚好自己。

　　就是那一刻，甚好觉得我爱上他了。

　　顺其自然的就在一起了，没想过瞒念安，但开口之前甚好就觉得念安已经猜到了。廖远辰还没表白之前，甚好就已经感知到了。她和念安不同，她很敏感，敏感到对方还没有说明就已经知晓。对廖远辰，一开始就用的同事的相处方式，没给过任何暗示，没说过多余的不必要的话。

　　廖远辰的告白在甚好对念安之后，甚好在理清自己对念安的情感。廖远辰没有说出口之前，甚好可以当做假装不知道，但说出来之后，甚好就不能在无视。她不是在做选择，念安没有给过她选择。

　　她在那场落日里，看见廖远辰眼睛里的自己，落满光辉，灼灼生烨。也是那一刻，她想和廖远辰在一起。

　　没有和念安说多余的话，也没有做正儿八经的告别，甚好用一句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划开两人之间的界限。她有廖远辰了。

　　此后的五年，甚好没一次找过念安，不是不会想起，只是刻意的会避开，就像是一根刺，不去碰，就总能是好的。

　　甚好知道，念安是一个很好的人，善良温润，连同着五年间的那些问候。甚好想，并不是给我的，只是她对每个人都一样。她也没有办法完全把心里的结给解开。就这样一直别扭着，熬到时光把心里的那些情绪都消解完。

　　2021年1月24日

　　摁黑手机屏幕的那一刻，甚好心里空落落的，连同着今晚的寂静都像是有预谋一样，给甚好晃荡出一个五年前的念安和自己。

　　甚好从没想过，那时候的念安不是不喜欢自己，只是她不知道，只是她不敢。她以为念安早就知晓的，以为念安是清晰的，以为念安是无畏的，也以为念安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直到念安说完，她才发现当年那场失败的告白完全在时间不对等的情况下进行。那么多的以为却没一个真的成立。

　　她告白的时候是念安还在模糊确认喜欢自己的时候。她的情感比念安早，步调比念安快，她就以为念安的步调也和自己一样。

　　甚好摇摇头，对着屏幕苦笑了一下，笑当年的自己太自以为是，怎么会盲目到没看清。念安一个吃食物都是固定的人，怎么会以为所有人都一样。甚好笑自己的蠢笨，也笑自己的逃避。

　　念安也是第一次啊，第一次喜欢女生。原来当年的我只要再等等，就能伸出手牵过她了。

　　说不遗憾是假话，说很遗憾也是假话。念安很好，是那种时隔多年想起来都会慰贴的好，像条热毛巾握在手里，温度适中，不干不燥。只是这种好，甚好已经不会再拥有了。她对念安的感情在那一年里断完了。她爱的人她已经拥有了。

　　她也知道，念安对她的感情也已经消亡殆尽。

　　她们都不是会打着朋友的名义去悄悄喜欢对方的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只有分的清清楚楚，整理干净，才是最好的方式。

　　她们拥有的是遥祝平行时空的另一个自己能永远相爱在一瞬。而现实中的她们，是一对一起经过世事的成年老友，无关爱，却很有爱。

　　她想起李安采访里的写的那句“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断背山”，甚好知道，念安就是她的断背山。

　　无关性别，无关拥有，无关爱恨，只是她就足够。

　　念安是她用一场秘密心动换来的长久。

　　甚好以前在纸上写过念安和自己的名字，重要的人总是要放在前面的位置。念安甚好，每写一遍唇角牵动一下，写着写着有时就变成了念好甚安。

　　甚好知道，不管是念安甚好，还是念好甚安，此时此刻，长此以往，她们都是今生今世，无可比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