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鱼小姐》辛荑

9、第八章

　　“这么多啊？”陈巧暄看着茶几上整整一纸箱的DVD影碟，吃惊地问。
　　“是啊，你现在不方便出门嘛，一直待在家里多闷。我也不知道你爱看什么，就把家里有的都拿过来了，有动画片、爱情片、动作片还有……嗯，一些电视剧。好多都是上次我生病的时候思哲买来给我解闷的。”罗星翻看着箱子里的DVD，突然噗嗤一声笑了，“他也真是的，买这么多，好多我到现在都没看过。”
　　眼前女子，盈盈浅笑着，不是十分美丽，但脸孔明亮纯净。陈巧暄望着她的邻居，微微嫉妒：她和她先生，很幸福。
　　“他居然还买了这么多韩剧，都说我对韩剧审美疲劳了。呃，居然还有这个，我都不知道。”罗星翻呀翻，从箱子翻出一个装DVD的大盒子，靠到沙发背上。
　　什么？陈巧暄凑过身去，看到封面上的男女主角剧照和剧名，《人鱼小姐》？
　　“这是我以前最喜欢的，好久没看了。你有听说过吗？”看到陈巧暄摇头，罗星轻笑，“前几年这部剧很红，电视上播了一遍又一遍。这是一部韩剧，很长，剧里讲爱情、亲情、家长里短，一个很深刻又很缓慢的故事……你怎么了？腿疼吗？”
　　陈巧暄摇头，微笑：“没有，只是突然想起一个朋友。”
　　罗星热心的样子很像一个人，她的朋友。说是朋友，其实说姐妹更恰当一些。
　　“她脾气好，喜欢给我讲这个讲那个，从来不生气。我一直叫她十五，其实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曲清音。”她靠进沙发里，语调平缓，心思却起伏不定。
　　曲清音，她的好友，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初一哥的女朋友。
　　那个女孩儿聪明热情，总是一张毫无心机的笑脸，似乎从不忧愁。
　　是因为她甜美的笑容，初一哥才会沦陷？
　　那一年的秋天，受伤不便的时候，每逢周末，她也窝在沙发里，对过来她家照顾她的十五要这要那，像被惯坏的小公主。
　　“我说过我不要看童话，我都几岁了还看小孩子看的东西！”她娇蛮地把《安徒生童话》摔到茶几上。茶几上，已经散乱地躺着两本杂志和一本小说。
　　“好，不看童话，那暄暄到底想看什么？要不我们看电视好不好？”十五把茶几上的书与杂志摆放整齐。
　　“都是广告，我不要看！”她哼。
　　“那看电影好不好？我们租了VCD，有《侏罗纪公园》啊，《真实的谎言》啊，还有《生死时速》，你想看哪个？”十五提议。
　　她眼珠转动，想半天：“我都不要看，我想看物理课本。”
　　快期中考试了，这是进入高中后的第一次大考，据说会全校排名。而她因为受伤落了一些课，并没有完全补回来。
　　“好，我去拿物理课本。”
　　“还有物理习题集……”她抬眼，看到林初坐对面的沙发上白她一眼。
　　“清音，我去拿，你过来坐下，茶都凉了。”林初不忍心女友被使来唤去，起身去书房。
　　十五看林初走开，却没有坐下喝茶，依然满脸笑意：“暄暄，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啊。”
　　十五喜欢她，把她当小妹妹一样地宠，做妹妹爱吃的东西，教妹妹功课，不管这个妹妹领不领情。
　　父母从国外回来的时候，她的腿已经拆掉石膏，行动虽依然不能如常，但已经可以自己坐车上下学了。
　　“暄暄有没有麻烦到你们太多？谢谢清音和阿初照顾她，否则我和她爸爸在国外也不能安心。”母亲说。
　　一回来，父母就请林初和十五一起来家里吃饭。
　　“有王阿姨在，暄暄又很独立，根本没有麻烦到什么。况且暄暄是我们妹妹，照顾她也是应该的，叔叔阿姨别太客气了。”十五仍是笑。
　　“那是你，初一哥可一点都不开心。”陈巧暄故意瞟一眼林初。
　　“嘿，小天鹅，别忘了是我天天开车送你上下学。”林初不平。
　　哼。她对着林初做鬼脸，不理他，转过头对十五低声道：“爸爸妈妈给我们带了礼物回来，一会儿去我房间看啊。”
　　父母都喜欢十五，把她当作另一个女儿，买礼物都会买双份。母亲细心，有时候曲伯伯忘记女儿生日，都会代他庆祝十五的生日。
　　她一直都还记得十五的那个生日。
　　原因无他，那天下午，期中考试成绩发布。她，依然是第二名。而那个第一名，也是她认识的人。
　　再在校园里遇到那个笑得满脸阳光的男生时，她没有像以往那样回以微笑，只是淡淡看他一眼，心里想的是把他脸上的灿烂全部冻结。
　　“怎么了，谁惹我们的小天鹅不开心了？”
　　放学后，林初开车来接她。校门口，林初摇下窗玻璃，笑看陈巧暄嘟起的嘴巴。
　　“人家又是第二名啦！”她重重的呼气，打开车门，准备坐进去，无意中回头看到那个害自己心情差的元凶正和同学一起走出校门，看到她竟然像个没事人样地对她笑。她用他听得到的声音狠狠地哼一声，坐进车子，使劲把车门关上。
　　“嘿，小天鹅，我的车门跟你有仇吗？”林初从后视镜里看到她满是怒意的脸。
　　“还不开车！”她看到夏阳不明所以地望着车里的她，别人跟他说话似乎也没听见。她别开眼。
　　“暄暄，没有人会总是第一名，第二名也很厉害，你初一哥从小到大最好的成绩也只是第九名。”林初发动车子，安慰她。
　　“我又不是初一哥。”初一哥的天赋是音乐，可他大学的专业却是和音乐完全不相干的经济。
　　“原来我在小暄暄心目中是差学生，啊，好伤心啊。”
　　“我又没这么说。”她撇过头去，脸上出现笑纹。刚认识的时候，初一哥总是酷酷地不苟言笑一本正经，是跟十五恋爱之后才变得像个正常人。
　　“笑了？笑了就没事了。”
　　“好了我知道了，今天十五生日，我不会让她不开心的了。”她唇角扬起。他不说她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这关清音什么事，我希望她生日快乐，当然也希望你每天开开心心的。即使考第二名，暄暄在初一哥的心目中也是最最最优秀的。”
　　哇噢！陈巧暄掏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林初居然也会称赞人。
　　一路上，她都带着微笑，一直到家看到等待他们的母亲和十五。
　　“曲伯伯今天不来吗？”她洗了手坐到餐桌旁，看到他们加上王阿姨一共五个人。
　　“早上的时候爸爸煮了长寿面给我，他说晚上有事不过来了。”曲清音帮陈巧暄盛了一碗汤放到她面前。
　　“啊呀，你是寿星，不要动手了，我来我来。”陈巧暄抢过汤勺，帮每个人盛汤。“咦？妈妈，爸爸呢？”
　　沈嘉仪接过女儿盛的汤：“他早上说今天有应酬要晚回来。”
　　“又要喝酒是不是？”她放下勺子，推开椅子，“不行，我要给爸爸打电话。”
　　“暄……”沈嘉仪本欲叫住女儿，想想作罢。
　　陈巧暄走进客厅，拿起话筒拨打父亲手机。
　　“喂，爸爸？”
　　“哪位？”父亲手机接起，背景嘈杂，音乐声很大，仿佛重金属的摇滚。
　　“是我了，爸爸。”她大声叫道。
　　“暄暄？”
　　父亲似乎走到一个安静的地方，音乐声低了下去。
　　“爸爸，你今天什么时候回家？”
　　“可能会晚点儿，你还记得周叔叔，我们合作成功今天开庆功宴。”
　　“庆功宴？是去喝酒吧？”她哼，“爸爸，今天十五生日，妈妈做了好多菜，你真的不回来吗？”
　　“清音生日啊？怎么办，我忘给她买礼物了。”
　　“没关系，妈妈准备礼物了。”她闷闷不乐地说。
　　听出女儿的不开心，父亲说：“好吧，小公主要爸爸回家吃饭，那爸爸就得罪一下周叔叔回家吃饭吧。”
　　她开心，想想又说：“算了，还是不要得罪周叔叔了。”
　　“如果小公主坚持，就算你周叔叔生气，爸爸也会回家。”
　　“呵呵。”她娇声笑，“算了，爸爸少喝些酒，晚点回来也没关系。”
　　“真的？”
　　“嗯，不过爸爸，如果喝醉了小公主会生气哦，不可以醉醺醺地回家哦。”
　　“遵命，小公主！”
　　“好，小公主会帮爸爸留一块蛋糕。”
　　“爸爸知道，暄暄最爱爸爸。”父亲在电话那头朗笑。
　　人家说女儿是父亲贴心的小棉袄，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她只是体贴父亲不想让他为难，她只是想一个晚上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那天晚上，父亲没喝多少酒，回来时她还没睡，父亲给了她晚安吻才去洗澡。
　　她以为日子还会像过去一样，平整幸福。可她不知道的是，那个晚上过后他们的生命都改写了，只是当时的她绝没有预料到。
　　如果父亲当时回来了呢？几年之后她曾想过这个假设。
　　可惜生命没有重来的机会。
　　然而十五岁时的陈巧暄没有想那么多，十五岁的陈巧暄考虑最多的还是怎样把第一名的宝座争回来。
　　那年冬天到来的时候，放学后她经常会在教室里学习到天黑的时候才回家。
　　“陈……巧暄。”
　　有天晚上，她锁上教室门准备回家时，听到有人叫她。她转身，看到那个人。
　　“那个，我……”他看到她漂亮的面孔又板了起来。
　　“什么事？”她冷淡地问。
　　“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吗？”为什么每次见到他，她的脸色就立即由晴转阴。
　　她不高兴的事？不就是他抢了她的第一名？其实她早已释然，自己没拿第一是技不如人，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母亲说，如果算起来，她以前那么多次考第一，该有多少人不给她好脸色看。只是每次看到他的笑脸，她都觉得不舒服。
　　“我只是想知道，我哪里做错了？”
　　夜幕初降，走廊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略显紧张的脸上，给寒冷的冬夜平添几分暖意。
　　“你说什么，我不懂。”她装傻，“又不同班，我跟你很熟吗？”
　　“可是你之前……”之前在校园里偶然碰到，虽不交谈，但都会微笑，可现在都冷若冰霜。
　　“不知道你说什么。”她假装冷淡，心里想笑。
　　不理他，她往楼梯口走去。走几步回头，看到他仍站在原地。她不禁笑了，踅回来。
　　她换回冷颜，清清喉咙：“那个，你物理很好哦。”
　　“啊？”他有些傻，“你说什么？”
　　他怎么考的第一名？这么呆。
　　“我说，你物理成绩很好啊。”
　　“你怎么知道的？”
　　笨蛋，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啊。她知道他各科成绩都很好，物理尤其突出，上次期中考试物理差两分满分。
　　“教我物理好不好？”她对他甜甜一笑。上次期中考试，她物理只考了79分。要不是因为这科拖后腿，她也不会输他。
　　“教你物理？”在她面前，他像个傻瓜。连他自己都搞不懂，为什么面对她时内心悸动都不像自己。
　　“不可以是吗？那我先走了。”她转身欲走。
　　“当然——可以！”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那，我请你吃饭吧。”上次他请的她。
　　“当然我请你，你想吃什么？”他给她大大笑容，一颗心雀跃不已。
　　他喜欢她，她看出来了，假装不知。
　　日子平顺过去，有很长一段时间，放学后她和夏阳都会一起吃晚饭，一起研究她不擅长的物理。
　　后来，她的腿痊愈，可以再练习芭蕾。后来，等她想起时，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林初和曲清音。
　　她不以为意。有次母亲讲起很久没见到清音时，她还笑说他们两个竟然躲起来谈恋爱，太过分。
　　再后来，有一天晚上，林初和曲清音突然相偕而来。
　　“我今天想留这里，和暄暄一起睡，你回家吧。”曲清音神情有些疲惫，“暄暄，不打扰你吧？”
　　“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你知道奶奶生病了，妈妈回老家去照顾她，爸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家里就我和王阿姨两个人，你睡这里我太开心了。”陈巧暄高兴地叫。
　　“那我明天中午来接你去学校。”林初牵着女友的手，想要亲吻她，却被她转头躲开，他的唇碰到她脸颊。
　　“好。”曲清音眼睫闪动，看到他受伤的表情，她轻轻抱住了他，“你，一定要好好的。”
　　发生了什么事吗？晚上，她们像以前那样同床而眠。陈巧暄枕着手臂侧卧着，凝视曲清音沉寂的侧脸。
　　“你和初一哥，你们吵架了？”半晌，她才问。
　　“没有。”曲清音才轻轻答，“暄暄，你快考试了吧？”
　　还有两个星期。她点头。这次她一定要击败某人。
　　“暄暄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还是还在喜欢林初？”
　　“谁喜欢他？那时我年幼无知。”
　　“那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喜欢的人？她眼前闪过那张笑脸。喜欢他吗？不知道，只是跟他在一起很快乐，反正，反正他不是那种讨厌的男生。
　　“暄暄，我希望你拥有完美的、天鹅那样的爱情。”曲清音握住陈巧暄的一只手。希望你幸福，希望你一生安宁不会遭遇丑陋的事。她心里涌动无数的话，想跟自己疼爱的妹妹讲，可是她无法说出口。
　　“你也是啊，清音。”陈巧暄欣然一笑，“好像好久没有叫你名字了，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我觉得你的名字比我的好听。”
　　“谁说的，暄暄很好啊。”曲清音眼睛描绘着陈巧暄美丽的脸庞。她长大后，会像沈阿姨一样成为大美女吧。“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名字，暄暄。”
　　“说什么呢？”好像她明天要死了似的。陈巧暄嘟起嘴巴，“我们好久没一起睡了，我忽然想起来小时候你还带我爬过树。”
　　“是啊，你只六岁就自称淑女，死活不肯爬，笑死我了。”
　　“还说，你从树上摔下来，摔到脸上留疤破相……”
　　她们回忆童年往事，高兴的，忧伤的，说个不停，一直说到陈巧暄睡意朦胧。
　　曲清音看到陈巧暄呵欠一个接一个，她轻轻地关掉床头灯：“睡吧，暄暄。”
　　“嗯。”陈巧暄吸吸鼻子，听到隔壁房门响，她无意识道，“爸爸回来了。”
　　“叔叔他一直都这么晚回来？”
　　“嗯，有时候吧，他要应酬嘛。”陈巧暄合上眼睫。
　　“暄暄，你以后别让叔叔老去应酬，让他多陪陪你，多陪陪阿姨，别总是这么晚回家……暄暄？”
　　曲清音无奈地听着陈巧暄均匀的呼吸声：“暄暄，对不起。”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陈巧暄拿起闹钟看，发现才六点半而已。她疑惑地走到窗前，拉开纱帘，发现白茫茫的世界——下雪了。
　　换好衣服下楼，看到餐桌上摆着早餐。
　　“王阿姨，你有看见十五吗？”起来就不见人影，这么早跑哪儿去了？
　　王阿姨正在洗锅子，她关掉水龙头笑道：“清音说有事，给你做完早餐就走了。哦，对了，她说给你留了东西，放在餐桌上。”
　　她走到餐桌前，看到盖着的碗碟旁放了一本《牛虻》，打开书，她看到一张字条。
　　“暄暄，我有事先走了，这段时间可能很忙，不能过来，你专心考试，要考第一名哦。”
　　她放下字条，看到夹纸条的那一页上，有两行字的下方被重重地划了线。
　　“生活都是一样的，丑陋，腐朽，毒虫满地，充满了可耻的秘密和阴暗的角落。”
　　什么意思？
　　当年的她，不懂。
　　高一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她如愿以偿考了第一。她开心地去找曲清音分享喜悦，却没有找到她。
　　从此以后，陈巧暄再也没有见过曲清音和她爸爸。她的好友，她的姐姐，仿佛人间蒸发，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仿佛曾经的快乐时光只是一场梦。
　　那个时候，其实已经风雨满楼，她的幸福其实已经岌岌可危。可当年不满十六岁的自己，还蒙在鼓里，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