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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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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从楼梯上摔下去,这么不小心?”林初从厨房倒了一杯水出来,看到陈巧暄正笑嘻嘻地看电视里的动画。
陈巧暄接过杯子,扮个鬼脸,眼睛不离开电视:“听说这个《喜羊羊与灰太郎》很受欢迎,小孩子都爱看,还有人说什么嫁人当嫁灰太郎。你瞧你瞧,红太郎的平底锅又登场了……初一哥?”
“还疼吗?”林初盯着她缠着纱布的脚和腿。
“还好啦,只是有点肿,看起来纱布缠得很恐怖,其实没这么夸张的,医生都说没关系了。”她放杯子到茶几上,毫不在意地讲着。昨天下楼,她一脚踏空,扭到脚踝。
“医生怎么说?”他曾经承诺照顾她,不愿意看到她受一点伤。
“就这些天不能用这只脚啊,到时间去换药啊,不能碰水啊。”摔下去的时候,腿也多处擦伤。但现时的她已非多年以前的娇小姐,这点伤和痛是可以忍受的,不会再泪流满面。
“暄暄,搬我那儿去住吧。”她一个人他不放心。他提出她回来之初他就提出的建议。
“不要!”她一口回绝。
“别任性了,暄暄,你这样子我怎么放心。”
“有什么不能放心,这些年不和初一哥在一起,我也过得很好啊。”她嘟着嘴,眼睛不离电视。
林初听到此言,眼神一冷,拿起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径直往门口走去。
“初一哥!”她一惊,直觉地起身去拦他,却忘记自己受伤的脚,用力之下不由得惊呼出声。
这些年不是他不肯照顾她,是她没有给他照顾的机会。而这些早已成为他的隐恨,她是知道的。
“你看你!”林初听到她痛呼声,无奈地回头,扶她坐下,“就不能小心一点?”
也许是脚踝的痛楚,也许是担心他生气走掉,陈巧暄双眸湿润,眼睫微颤:“我无心的,初一哥。”
“我知道。”他握住她的手。这些年,想到她可能会遭遇不好的事,他会难过。
她心中歉然。其实她过得很好,遇到很好的人,她想起一直爱慕着她的林佑一,想起林姓那一家人。她一直说林佑一像个任性的孩子,其实她才是最任性的那个,无论做什么都是任性而为,不去想身边人的感受。
“还记不记得你十几岁的时候,摔断了腿,那时候你父母都不在北京,就拜托我天天接送你上下学。”那个时候他心不甘情不愿,即使她是他疼爱的小妹妹,也不喜欢她打扰到他的恋爱。
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候,她刚上高中,是入学的欢迎晚会还是什么联欢会?记不得是什么场合,她在晚会上表演了舞蹈。
现在想起,那是她最后一次在公共场合跳芭蕾,表演的是她最喜欢的《天鹅之死》。
她记得演出很成功,或许那时的心情,就和那只垂死的天鹅相似。聚光灯下,她看不清楚底下观众的表情,却听得到如潮的掌声和欢呼声。现在的她似乎仍然可以清晰地听见。
可是天鹅在礼堂后的楼梯间却没有飞起来,她不小心摔下楼梯,右腿骨折,平生第一次打上厚厚的石膏,有两个多月不良于行。
父母当时出国在外,赶到医院照顾她的是她的初一哥和十五。
从摔倒到林初来之前,她一脸痛楚,把嘴唇都咬破,却也未曾掉一滴泪。可是看到林初,看到他和十五的亲密无间,她的泪水泉涌而出,无法止住,让刚刚还夸奖她坚强勇敢的护士小姐惊慌失措。
“小天鹅乖,不要哭呵,眼睛哭肿了就不漂亮了。”林初好笑地替她擦掉眼泪,把她当成小孩子哄。
然而林初看向十五时的神色却那样认真而柔情四溢,眼底眉梢都在放着光。他们相爱,亲昵的眼神打碎她最后一丝幻想。
心里酸楚。前一天的夕阳下,初一哥和十五相拥接吻的情景印刻在脑海,不能忘记。他们之间已如此亲密,陈巧暄又算什么?
她只是林初的妹妹——罢了。
她蒙上被单要睡觉,不要任何人陪,连保姆王阿姨都被她赶回家。
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她听到压抑的哭声。
安静的夜里,男生的哭泣,让她恍惚以为自己仍在梦中。黎明的微光透过窗帘,她看到一个暗影坐在窗前的地上,抱着头,正闷闷地哭。
她愣,明明住单人病房,这又是谁?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生可以哭得那么伤心,她躺着不敢动,怕惊动了哭泣的他。
许久,他停止抽泣,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的亲人病了?他哭得那么伤心,是重要的人吧……她胡思乱想着。
“爷爷……”
不知道他哭了多久,她听到他哽咽的声音。
“你……一定好起来。”他起身,走到床边俯下身子,双手捧起病床上人的一只手,却惊吓地呼地丢开。
那只手的触感柔软细滑,不是爷爷的皮肤松弛骨节粗硬的大手。
他站起身,幽暗房间里,他对上一双闪亮的眸。
“对不起,我……我走错病房……”那是个女孩儿。他心慌意乱地解释。
“没关系。你不要太伤心吧……”她心底柔软,话语温柔,却找不到合适的话去安慰他。要失去亲人的感受她从来没有过,奶奶健在,爷爷和外公外婆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那时的她对生离死别还没有任何感觉。
“那……再见。”
她看他尴尬地匆忙离开。不知为何,之前的失落的心情竟然转好,连疼痛的腿也不像之前那么难以忍受。
不想落下太多课,她很快出院,很快回学校上课,而每天接送她还要背她上下楼的就是承诺陈氏夫妇照顾她的林初。
“为什么不多休息几天?”林初问她。其实他那时候有些烦她,他的潜台词是她麻烦到他,成为他和十五之间的大电灯泡。她是太过认真的女孩子,上学一分钟都不能迟到,否则他会被她念上半天。
为什么?因为争强好胜吗?
那时的她坐在车后座上,看着前边林初和十五的后脑勺,心情幽怨。
她知道,自己不是天才。
妈妈说,世界上有很多种人。有像林初那样的,不管什么乐器,拿到手里,很快就能弹出美妙的曲子;也有像十五那样的,不见得怎么练习,就可以轻松弹好别人练很久都弹不好的曲子,还可以放弃钢琴轻松地考上最好的大学。
相比之下,陈巧暄只是长得好看,其它方面就是一个资质平平的普通人。
这是她经历了很多努力和失败才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从小到大,她都是第一名,很少考第二。别人以为她天资聪慧,只有妈妈和她自己知道,她有多努力。她的学习成绩,她的钢琴,她的芭蕾,都花了无数心血。
高中入学,她的中考成绩全校第二。
入学第一天,她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考到第一名。
所以即使裹着石膏也要每天去上学,一节课也不能拉下。
她就是这样不可思议的要强,就是不想输。
这样的她,让班主任高老师好感动:“伤养好了再来上学,拉下的课老师会给你补上。”
可她不,偏要每天去上课,不甘落于人后。
教室在三楼。每天早上林初开车送她过来时,把她背到教室,中午再过来背她下来一起吃中饭,下午也如此。为了减少上卫生间的次数,她竟是连水也少喝甚至不喝。
然而有一天下午,学校的人都走光了,她怎么都解不出来那道代数题目,也等不到林初。
天色快要暗下去的时候,她背着书包,放弃拐杖,一只脚一跳一跳地到楼梯口,犹豫着要不要一级一级地跳下去。
“呃,我可以帮忙吗,同学?”身后有个男声说。
她回头,眨眨眼,望进一双温暖眼眸里。他高出她半个头,没有林初那样出众的相貌,皮肤上有着阳光的痕迹,微笑之下,浅浅的酒窝隐现,夕阳的最后一朵余晖落在他的脸上,生动异常。
“我是隔壁班的,我可以帮你,如果——你愿意的话。”他略显局促地征求她的意见。
“好啊。”她舔一下干涩的嘴唇,轻轻点头。重色轻妹的初一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而她现在又急于……“谢谢你。”
她以为他准备扶她,哪知他越过她,在她身前蹲下身:“上来。”
她没有犹豫,趴上他的背。
他看起来瘦瘦的,居然很轻松地背起她,而且细心地不碰到她受伤的腿。
生命中的第三个人,除了父亲,除了初一哥,他背起她。父亲是她的山,父亲的肩膀宽厚而温暖;初一哥是她永远不可能到达的梦想,他的肩膀不属于她。
伏在他的背上,她想哭。现在的初一哥在做什么呢?和十五在一起吧。她只是他的妹妹,他的心里只有十五。原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一切,可是今天的她心里分外难过。
或许,是那道解不开的力学题目让她沮丧不已。还有,就是……
“你……怎么回家?”教学楼楼下,他停下。平生第一次背一个女孩子,还是这么漂亮的女孩儿,他不能控制心跳,脸红耳热。
“啊?我……”她脸发热,挣扎着从他背上滑下。“谢谢你。”
“你一个人?没有人接你吗?”看着她单脚站着,他担心。
她点头,又摇头。从小练习芭蕾,她有绝佳的平衡能力。只是此刻,她心急的是另一件事。“谢谢你,再见。”
“你去哪儿?你怎么了?”他看她单脚跳着急于离开,禁不住上前拉住她,怕她摔倒。
“我要上厕所!”她大叫,想要摆脱他的钳制。一个下午没去卫生间,她实在憋不住了。
“我……我背你去!”他又一次蹲下身子。
真是太太太……太丢脸了。从厕所出来,她脸通红。
“你怎么回家?”女厕门口,他拎着她的书包,状似随意地问,想化解两人之间的不自在。
接她的人早已忘记她了吧。她苦笑:“打车吧,我这样子坐公交车不方便。”
“我,嗯,可以送你。”
或者,我们一起吃晚餐?她心里想。父母不在,保姆王阿姨今天说有什么事说请假一天,回去了也是一个人。她其实一直寂寞,因为父母恩爱,因为父母的事业,她大多是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偌大餐桌。有时候林初过来一起吃饭,那是她的欢乐时刻,而初一哥和十五也因此相识。
“我们……”初一哥今天真的把她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什么?”
“我们一起吃饭,好吗?”从来,她都是男孩子心目中高不可攀的公主,几时主动跟男生这样说话?
“你晚回去家人不担心?”他心开始狂跳,可是理智占了上风。
“我爸妈出差在外地,家里都没有人……”这是怎么了,伤感的都不像她。
他点头,面孔被喜悦点亮,笑容灿烂。
一起去吃麦当劳。穿着白色校服的他们在人群里有些扎眼,幸运的是没有遇到学校的人。即使遇到又有什么关系?明亮的灯光下,他们相视而笑,友谊悄然滋生。
“我,我叫陈巧暄。耳东陈,灵巧的巧,日字边的那个暄,是太阳温暖的意思。”
他把她送到家门口,临分手的时候,她告诉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路灯下,他酒窝又现,“你的天鹅,我是说你的芭蕾舞,我看了。那段舞蹈,叫什么名字?”
“《天鹅之死》,”讲起自己的最爱,她眼睛发亮,“曲子是法国作曲家圣桑的《天鹅》,舞蹈是俄国舞蹈编导米哈伊福金在1905年为安娜巴甫洛娃创作的。那段音乐是我最喜欢的,舞蹈也是。”
“很美,很震撼。”他述说心中感受。
“谢谢。对了,你爷爷好了吗?”她忽而问。
爷爷?他愣住,遽尔恍然大悟:“那个,是你?”
其实她早认出他,是那个在她病房里担心爷爷病情哭得伤心的男生。
“现在没事了,那天他摔了一跤腿骨折了……我从小和爷爷奶奶最亲。我……”想起那晚的狼狈,他脸泛红,“爷爷他差不多好了,就快出院了。谢谢你。”
他笑了,她也忍不住笑。
十五岁的少男少女,穿同样的白色衬衫,在暗夜的路灯下,北京九月的清凉夜风里,他们互视单纯地微笑着。
跟他在一起,总会被他的笑感染到。
“暄暄?”
她沉浸在回忆里,嘴角翘起,脸色温柔。
“在想什么?”林初揉揉她的头发。
想起美好的事。陈巧暄却横他一眼:“想起初一哥放我鸽子,害我上不了厕所。”
“你还记得那件事?”忆起往事,林初心一痛。
那天,他和一个女孩儿第一次吵架,甜蜜的爱情第一次触礁。等想起要去接暄暄的时候已是晚上八点,匆匆赶往她的学校,黑暗的校园里空无一人,他吓个半死。要死不死的是,那时陈氏夫妇给他打手机说家里电话没人接,问他暄暄怎样。幸好一刻钟后,暄暄给他打了电话,说已经到家。
“真的不搬到我那儿去住?”他握她手,发现她左手无名指上的创可贴,“手怎么回事?”
“下厨的时候不小心烫到,没关系,我真的、真的可以照顾好自己。”他那么忙,即使住在同一屋檐下,她也不认为他能顾到她多少。“邻居太太人很好,她去超市都会问我要买什么。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每天过来吃饭啊。”
好吧。她从来都这么固执。林初搂住她的肩:“那件事——”
“都在进行中,初一哥不用担心。”连老天都在帮她。
林初叹息。因为自己不圆满,更希望她能够幸福。
电视里的那只头戴补丁帽脸上有疤的灰太郎在鬼叫:“我一定会回来的!”
他拥着她,身心平静。
叮咚~~
门铃响,林初感到身旁陈巧暄浑身一震。
“怎么了?”她紧张什么?
“有人在、在摁门铃。”
“我去开门。”林初欲站起。
“初一哥,我来。”她手握拳,深呼吸,在他的扶持下站起一步一步地跳到门口。
“暄暄?”他放开她。
“我,要开门了。”她握着门把手,微笑,呼吸急促。
门缓缓开启。
门外男子,手捧着一碟饼干。他俊眉朗目,微笑间两颊边酒窝显现。
“是你?你住这里?”
他看到陈巧暄,几秒钟内,笑意转为惊愕,而后变成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