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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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哥。”
四月里，午后三点的阳光透过茶色玻璃暖洋洋地照进来，整间咖啡馆暖意盎然。林初靠在白色的半圆形沙发上，两条长长的腿优雅地交叠着，纤长白皙的手指随着舒缓的音乐在小圆桌上轻弹。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他。五天前接到她电话时，只一声“初一哥”，他便猜出那是谁。
多少年没见了？他自认不是好记性的人，但他记得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情形。那年她十三岁，或者十四？总之还是个小姑娘。他记得那天晚上，她穿浅紫色公主裙白色皮鞋，长长的黑发披着，一双漂亮的黑瞳透出好强与倔强。他和父亲到她家的时候，她背对着他们坐在琴凳上，正在弹奏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
应时应景。他记得那晚月亮很圆，月色很美。
“不要小看小姑娘，她可是年年都拿第一的模范生。”父亲说。
小看她？的确，他一开始并没把她放在眼里，当时他已经十八九岁，大学生自然不会把一个正在念初中的小女孩儿记在心上，即使她年年拿第一是模范生，即使她会弹钢琴会跳芭蕾，即使她漂亮骄傲地像个公主。
“请问，需要为您换一杯水吗？”
这里是咖啡馆，他面前只摆了一杯白水。他坐一刻钟了，杯中水仍是满的。殷勤的服务生小妹过来，一张圆圆的苹果脸红通通的，害羞又着迷地看他冷淡的侧脸。
“谢谢，不需要。”思绪被打断，林初不悦地拨开遮住眼的黑发。
小妹拿着托盘走回吧台，一脸幸福地回应两个姐妹嫉妒的眼神。
“哇，他声音好好听，”她小声对姐妹们说，“会不会是歌手？”
“腿好长，是模特吧？”姐妹甲问道。
“不是模特，是明星啦，他的脸好漂亮，你看像不像小栗旬？”姐妹乙是日剧迷，几年前被《花样男子》中饰演花泽类的小栗旬煞到，成了他的铁杆fans。
“小栗旬脸那么长，他比小栗旬帅多了好不好。”
“头发好黑好柔软的样子……”
“手指又细致又修长……”
“可是不爱说话，好冷淡……”
“呜……”
她们在说他，他知道。咖啡馆放送着圣桑的《天鹅》，她们嘀嘀咕咕声音虽不是很大，但偶尔还是会有两句传到他耳朵里。他并不在意，从记事起到现在，他看多了女孩子爱慕的眼神，即使现在的他穿着已经不再华丽张扬头发染回黑色修剪成最最普通的样式也已经太久不在聚光灯下……
“初一哥。”
清脆又有些清冷的女声，令林初循声望去。
桌子对面亭亭站了一个女子，白色披肩紫色连身裙白色长靴，长长的黑发柔软地分垂在胸前，清丽的脸上没有脂粉痕迹，一双眼睛一如他第一次见到时那样明亮清澈。这个是长大了的她了，她已经不再是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儿了，曾经的小花骨朵现今已经盛放是鲜妍美丽的玫瑰花了。他知道她一直都是漂亮的，他知道十多年后她就应该长成这样子，他知道她会长成她妈妈的样子，美得夺人心魄。
“暄暄，坐。”他淡然望着眼前女子，示意她对面的沙发。
陈巧暄坐下，瞥过她进来后跟过来的服务生。那小女生失神地盯视着林初，几乎丢掉了七魂六魄，完全忘记自己的工作。
从认识他开始，她的初一哥就是女孩子追逐的对象。陈巧暄禁不住微笑摇头，她轻叩两下桌面：“一杯爱尔兰咖啡，谢谢。”
“什、什么？”服务生醒过神来，红着脸匆忙又看一眼林初，恍惚地望向浅笑盈盈的陈巧暄。
“我要一杯爱尔兰咖啡。”陈巧暄重复。
“……爱、爱尔兰咖啡啊……”小女生脸更红了，不由得贪看美女无暇的脸。不是没在电视上看见过美女，可现实里是第一次，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又是帅哥有是美女……他们好般配，呜呜……
“有什么问题吗？”
“呃，没、没有，您、您稍等。”小女生急忙离开去准备咖啡。
“长大了。”林初没注意服务生的来去，他努力地在对面的如花面庞上寻找旧时印象。曾经骄傲任性的眼神现在变得平和，笑容温柔，举止安详——更像她的妈妈了。
“初一哥，可还是老样子。”他今年三十……三十一了吧？可看起来还是旧日模样，没有发福没有皱纹，徒任时光寸寸增长，年过三十的他居然仍会给人少年的感觉，以至于她冥思苦想搜肠刮肚后唯一可以找到的形容词只有那个让他深恶痛绝的¬——美丽。“等很久吗？我好像没有迟到。”
她没迟到，是他早到。林初脸转向窗外，那双好看的眸子平静无波。接到她电话时一副冷冷的口气，现在见到她也装作毫不在意她的样子，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内心潮涌心情激动，不然五天前正在出差的他不会压缩行程急于赶回，只为早一点看到她。
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这小姑娘的？其实初次见面时他对她殊无好感。同样在锦衣玉食的环境里长大，他看过太多娇纵任性的大小姐，他以为她也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高傲小公主而已。
直到半年后，陈氏夫妇出差不在北京，他受父亲差遣开车送她去机场。其实一路上，他根本没帮上什么忙。她自己背着硕大的背包，自己换登机牌办理行李托运，不曾麻烦到他分毫。
他清楚地记得她吃力地把背包从车子后备箱里取出，放到行李车上。其实只要她叫他一声，他就会上前帮忙。可她只是抿着嘴巴，不吭一声。
新年，他们两家一起吃饭，他不经意和她的妈妈聊起天来。
“暄暄那孩子从小就独立，什么事情都不喜欢假手于人，从小到大，弹钢琴啊跳芭蕾啊都是她自己选的。”
沈嘉仪说起女儿，神色骄傲又温柔。林初看到，不觉微微嫉妒。
“你看她好像很冷淡，其实暄暄最念旧最心软。以前有个叫岚岚的女孩儿和她一起学芭蕾，不幸的是，两年前岚岚出车祸不在了。暄暄每年都要去看人家。今年回来还跟我哭，说大家都忘了岚岚，当初的同学当初的老师，就连岚岚的爸爸妈妈现在也有了新宝宝……暄暄很少那么伤感。”沈嘉仪微笑着摇头，美丽的眼眸满是欣慰。“暄暄朋友虽然不多，但都能交心。她长这么大，我和她爸爸忙生意一直都很少时间陪她，虽然她要什么就给她买什么……她其实是一个很乖很体贴的孩子……”
原来她和他，都是寂寞的。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他逐渐成了陈家的常客，真正把她当成小妹妹。
她家境很好，家庭和美，父母恩爱。他的父亲，英俊高大温文儒雅；她的母亲，美丽温柔知书达理。他记得她曾自豪地宣称，她有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有着世界上最好的妈妈。他们一家三口，像是最稳固的三角形。后来，他知道她的父母青梅竹马一样地长大，考进同一所大学，又一同考到奖学金出国留学，一同归国创业；他知道了她一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是全家人的心肝宝贝；他知道了公主一样的她也有调皮的时候，在熟悉的人面前也是会叫会闹会撒娇会耍赖的小女生。
他喜欢她，羡慕着她，羡慕着那幸福的一家人……
“您的咖啡。”服务生把咖啡放到桌上收起托盘，着迷的望着陈巧暄，“还需要什么吗？”
“谢谢，不需要了。”陈巧暄摆摆手，端起咖啡，轻呷一口。“初一哥，还是那么少话。”
“还记得你有个初一哥？我以为你早忘了我。”窗外，阳光很暖，昨夜的一场雨后，天暖和起来，爱美的女孩儿已经穿上单薄夏裙，可奉行“春捂秋冻”的老人还裹着厚厚的毛衣。这是个乱穿衣的季节。
“除非失忆，我怎么会忘记初一哥呢。”
林初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初一哥不信？你忘了么，你是我喜欢的第一个男生。”怎么会忘记，在年少的十五岁时，他是她的初恋，确切地说，林初是陈巧暄的单恋对象。事实上，见过他的人有谁会不爱他？又有谁会忘记他？忆起少年往事，陈巧暄微笑，笑得楚楚动人，笑得云淡风清，曾经的痛与伤现在已然毫无感觉。
“有这回事吗？”他语气冷淡。
“初一哥有时候真让人生气。那天你可是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我回去伤心地哭了一晚上呢。”她轻嗔道。这件事只有母亲知道，也是母亲鼓励她说爱一个人，就要说出来。
“我以为你不会哭。”表白的事他其实记得，他其实没有毫不留情，他只是告诉她自己有喜欢的人了。他记得骄傲小姑娘红润的脸蛋变得苍白，然而倔强的她并没有在他面前流一滴泪。他还记得，暄暄向他表白之前沈嘉仪曾给他打过电话。
“你知道暄暄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什么挫折，你拒绝她的时候，可不可以婉转一点？”
电话里，他听得出一个母亲真诚而郑重的拜托。他嫉妒她有那样一个好妈妈。
“你当然不会在乎我哭不哭。初一哥的心里，只装了十五一个人。陈巧暄放下杯子，提起自己好友林初的禁忌时没有丝毫迟疑。
“十五。”林初咀嚼着这个名字。他名为初，是十二月一号生的，暄暄叫他作“初一哥”，所以理所当然那个生日是阴历十月十五的女孩儿就被暄暄唤作“十五”。
“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没有道理可讲。我现在都还记得，那天晚上妈妈安慰我说，爱情就是没有道理可讲的。”陈巧暄嘴角微弯，自嘲地笑。明明是她先认识林初，明明她比十五漂亮，可林初偏偏喜欢十五。
十五。小时候第一次读《三国演义》知道周瑜和诸葛亮时，那种瑜亮情结就深埋心底。每次想到十五，她都会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挫败感。
十五，是父母好友的女儿，比她大了两岁，和她一起长大，是一个聪明的像精灵一样的女孩儿。
小的时候，她们一起学钢琴，明明十五没有很用功，明明十五没有比她早学几天，十五弹得硬是比她好，领悟得比她快。
长大之后想起儿时往事也不禁佩服固执的自己，别人家的孩子都是打着骂着才坐到琴凳上，而她为了超过十五，从来不闹着父母去玩，回家之后拼命地练习，有时手指弹到连筷子都拿不稳。
吃饭时看到她的样子，母亲心疼又无奈，遽尔瞪父亲一眼：“跟你一个脾气，不服输，什么都要争第一。”
“还说像我，高中的时候是谁为了考第一通宵达旦，差点晕倒在考场上？”父亲眼里全是笑意，觑着母亲。
母亲白皙的脸泛红，因女儿的盯视而赧然：“那个，暄暄……怎么不吃了？”
“老师说了，跳舞就要保持身材啊。”她离开座位，展裙屈膝，做出一个退场动作。
那时候，九岁？还是十岁？好胜心占据一切，因为生活完整美丽幸福悠远绵长，因为有好胜的资本。
然而三年之后，十五自己却放弃钢琴。
“为什么？学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放弃？我不准！我不准！”到头来，最不舍这个对手的居然是她。
“暄暄，你要明白，你没有替别人做决定的权力。”母亲抱住她，抚着她的头发，温柔地劝说着。
“可是她学这么多年了，老师都说她最有天分，她怎么可以说放弃就放弃呢。”
她记得十五就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不要学了，我对钢琴没兴趣了，我不想做音乐家了，我要做科学家。
“她那样做，自然有她的理由。其实她只是不想让人看出来她有多么不舍，其实她放弃的时候比谁都难过。”
“既然难过，为什么还要放弃？”
“因为鱼与熊掌不能兼得，为了保有更好的东西，我们必须学会舍弃与放手。妈妈其实懂得，当一个人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时，那种难舍又不得不舍的矛盾心情。暄暄，你长大了就会明白。”
可是妈妈，我长大了，有些事有些人，我还是不舍得不愿意放弃。
陈巧暄轻轻叹息，抬眼看到林初默默的注视，她展颜一笑：“初一哥，还……没有找到十五吗？”
“上辈子的事，上辈子的人，我都忘了。”他又望向窗外，闪避陈巧暄的目光。
都忘了吗？陈巧暄端起咖啡，轻啜一口：“初一哥，阳光好暖，天气很好呢……”
她望着窗外杨柳，望见对面花圃中一株不知道杏树桃树还是梨树的树，花朵正灿烂地盛放着。
“……两岸青烟杨柳色，一园细雨杏花红……”她喃喃念着，不晓得是什么时候背过的，也忘记了前句与后句，只是春日的景色使得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这么两句。
她忽而想起，很久以前，公园湖畔，三个身影，男孩儿和女孩儿，欢声笑语，清脆的柔和的声音，诵念着春日的诗歌。
“……新荷浮水层层碧，小草漫坡片片青。”
“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春雨断桥人不度，小舟撑出柳阴来。”
“……”
“哈哈，初一哥好厉害，一句都不会……”
那时的她，喜欢看张口结舌的林初，对从小长在国外的他的中文程度肆意嘲笑。
这些，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陈巧暄放下杯子，感觉咖啡的苦味在口中发酵。
“五更天欲晓，三月——”林初忽而轻道。
“三月……三月春渐浓。”陈巧暄抬起头，看见那张美丽面孔上许多年未见的温柔笑容。
“两岸青烟杨柳色，一园细雨杏花红。”眼前女孩儿教会他这美丽句子，他怎么会忘。
“堂前住燕子，篱下飞鸣虫。”她记起后面的句子，眼睛模糊。
“新荷浮水层层碧，小草漫坡片片青。”他念出结句，发觉眼眸潮湿，“暄暄，我们九年没见了。”
“那么长时间了呀……”那么温柔宠爱的笑容，是属于她的。
“你在哭吗，小天鹅？”
小天鹅……见面后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汹涌而下，哼道：“不是不记得？我不是上辈子的人？”
“小天鹅，我第一次看你跳芭蕾，是《天鹅湖》。”他拿起桌上餐巾纸胳膊横过桌子帮她擦着眼泪。看过她演出后，他叫她小天鹅。
“没有忘记干吗扮冷淡，害我装矜持装半天……”她吸着鼻子抓住他的手，仿佛回到多年前，仿佛她还是个小女生是可以跟他撒娇的小妹妹。
“我说过的话，都算数的。”她永远是他的小妹妹。他清亮的眼眸闪烁着宠溺和疼爱，能看见她，是他这几年来最开心的事。
陈巧暄哭哭笑笑不再扮淑女，好久都不肯放开林初的手：“初一哥，你说话算话，你会帮我的，你一直都会帮我的，是吗？”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