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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

  •   “怎么这样儿啊,他都等你一个晚上了。”
      透过阳台的玻璃门,罗星无奈地瞟了一眼客厅里的夏阳。
      明亮灯光下,光洁地板上,他和Apollo在玩,似乎说了些什么,惹得小男生嘟起小嘴巴。然而,他明显地心不在焉,一双眼睛直望向她这边,仿佛知道这通电话和他有关。
      “那好吧,我跟他说。只不过——你确定这是解决之道吗?”罗星关注着夏阳和Apollo的互动,“今天下午我问他,九年了,他怎么能确定你有没有改变心意?他说,他不需要确定你有没有变,他只知道他自己没有变。”
      这些年,能真正分享他心事的人寥寥无几,连她这个知己好友在内,有时也不明白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好好考虑一下,不为过去这些年,不为你们俩,只为了……”罗星叹息,说不下去。“算了,你放心,我会跟他好好讲。”
      挂了电话握着手机走进客厅,罗星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夏阳说,她回避了下夏阳的目光,歉然道:“是她的电话,她说她今天不能回来了。”
      阳光瞬间被乌云覆盖,笑容在他脸上冻结,他的表情就像被一桶冰水一浇到底。
      “你别想太多,她不是要躲你,她是真的有事。”罗星不忍心,可越解释却愈有欲盖弥彰的味道。
      夏阳心灰意懒,抱了下Apollo的小小身子,嗅着孩子身上沐浴过后爽身粉和牛奶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好了,晚了,该去睡觉了。”
      “那个——”Apollo从他怀里站起来。
      “以后再给你讲故事。”夏阳抬手抚了抚孩子的头发。
      “我才不想要听。”Apollo嚷,手伸出来要罗星牵。
      “不管,我就要讲。”他故意学那孩子的口气,可轻快的语气掩不住哀伤。
      罗星带了Apollo去睡觉,他一个人,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发呆。
      “去阳台吧,”赵思哲从书房出来,去厨房拎了几罐啤酒,抛一罐给他。“我们聊聊。”
      他接住,瞥了一眼墙上的钟。九点四十二,时间还早。
      “她是公认的校花,她的芭蕾让人如痴如醉,她是男生心目中最闪亮的星星,高年级的男生都给她写情书,可她从来也不以此为喜,对谁都不假辞色……”他望着黑沉沉的夜空,灌了一大口啤酒。
      赵思哲觑了他一眼,拉开啤酒罐上的拉环。
      “她说她喜欢我的时候,心花怒放,一辈子都没那么开心过,比拿了奥数一等奖都高兴。”
      十多年前的旧事,曾经忘记,但记起来后每一个细节竟清晰如昨。
      “我们的童年都很寂寞。她几乎是由保姆带大的,她的爸爸妈妈当然很疼她,但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像父母间的第三者。”
      他们都寂寞,都孤独,都渴望被重视却一直被忽视,都拥有爱却依然空虚。在人群里形单影只,开怀的笑容一直是假象,其实心情从未如表现出的那般开朗。
      我们都是一样的,她说。他记得她说的每句话。
      他知道,她从来都不是高傲公主,她其实内心柔软,她笑起来时翘起的唇角,俏皮可爱。
      “她的性子不像富家娇娇女,她倔强好强喜欢争第一,她凡事要求完美……她说自己不聪明,所以她勤奋用功。她说她喜欢爱迪生的那句名言,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上百分之一的灵感,虽然爱迪生还说百分之一的灵感比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更重要,但她更喜欢那些付出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的过程。她其实很聪明,我给她讲物理题目,往往说不到一半她就能理解……”
      明明聪慧,明明经常考第一,有时却没有自信,总是讲自己没有天分。他一直疑惑,如此妄自菲薄的她周围的该是怎样精灵的一群人,使得一个让全校女生羡慕的女孩儿对自己没有信心。
      后来,他认识了她妈妈,见到了她的初一哥,知道了那么美丽的一家人。当她的梦想中开始有他的存在时,他决意要让阳光照进她心中那个小小的阴冷角落,他希望她的笑容里再没有一丝阴霾。
      他想,他几乎做到了。
      那时的她,甜蜜得像个天使。
      “后来呢?”赵思哲喝了一口啤酒,轻声问。
      夏阳晃了晃手里已经空了的啤酒罐,打开另一罐,仰头灌下。冰凉的啤酒液顺着脖子流下来,他胡乱地用手背抹了抹嘴,靠在躺椅上,眼睛模糊了起来。
      似乎又回到那个迟迟不肯暖起来的春天,漫天的黄沙笼罩京城不肯散去,在不是自己的教室门口,青春期的少年又一次拦住并不教他们班的高老师。
      “她妈妈打电话过来,说家里老人去世了。不过她烧退了,放心。”高老师耐心地跟他解释。她最喜欢的学生早恋,但不是老古板的她没有棒打鸳鸯,反而看好他们。一直以来,他们也没有让她失望。
      “她,什么时候能来上学?”
      “明天吧,放心,她没事。”
      高老师说了两次放心,他依旧心事重重。
      真的没事吗?只是祖母去世?
      三天前的午后,她美丽脸庞上幸福迷离的笑容,然而倏忽间笑容散去,风云突变,她的脸没了血色,眼神发直,不能相信地看着什么。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冲出自己的视野,那一刻,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有什么发生了,什么改变了,什么再也不同了。
      记不清打了多少次电话给她,她手机关机,而她家王阿姨告诉他:暄暄生病了,暄暄不接他的电话。
      他心急如焚,想见她,想跑到她家里去,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想跟你说,自然会说,她不说,自是因为有难言之隐,别着急。”
      最难过的时候,奶奶安慰他。
      似乎能为她做的事,就是整理好学习笔记,让她不为缺的课担心。
      周四下午,下第二节课课间休息时,他又一次过来他们教室,以为又会失望,却终于看到了她。
      她坐在位置上,手托腮呆呆地在想什么。本就宽大的校服她穿在身上更显得松垮,头发没有像往常那样扎成马尾,披散下来遮住了小半边脸。隔着窗玻璃,他只看到她的侧影,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闹哄哄的教室里,她独坐一隅,与周围的人隔开,仿佛两个世界。
      暄暄……
      顾不得以前对高老师的承诺,他想进去,去帮她分担,不想让她难过时还是独自一人。
      “夏阳!”
      他来不及举步,肩膀就被人重重拍了一下,转过头,他看到胖胖的周志刚。
      “你怎么在这儿?打上课铃了,快回咱们班啊。”大嗓门的周志刚拉起他的胳膊。
      他再回头,撞上她的视线。
      “暄……”
      他轻呼,心头震动,疑问已经发酵多天,可是……
      她的神情空洞,看他的眼神仿佛他是个陌生人。只是短短的一瞬,也许连两秒都不到,她已收回视线垂下眼睑。
      心脏被什么重击,他愣住,恍神之间被周志刚拉走。
      第三节课本是自习,可被班主任占用成了上次物理考试的讲评课。他拿着试卷看着黑板,眼前浮现的不是一行行的推导公式,而是她漠然的脸。
      五十分钟的课,他心急如焚,感觉比一个世纪还长。
      终于放学,他迫不及待地起身,没有收拾书包,第一次没礼貌地抢在老师前头奔出教室。
      在校门口,他看到她的背影,来不及叫住她,看着她上了一个人的车。
      那个人,他是知道的,是她的哥哥,她告诉过他“初一哥”的才华和那段无疾而终令人扼腕的恋情。
      林初看见了他,没有立即发动车子,问了她什么。
      透过窗玻璃,他看到她没有表情地摇头。
      然后车子启动,从他身前呼啸而过,风驰电掣般驶离。
      然而,刹那间,他看到她的眼,带着恨意和决然。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直到被顽皮的初中部学生撞到。
      赶到校门口的周志刚及时拉住他,把书包挎在他肩上:“怎么了,发什么呆?”
      他没有回答。十八岁少年的心,空了。

      那晚,第九次打电话到她家时,已是晚上十点二十三分。
      是她妈妈接的电话,不再是被他烦到不行的王阿姨。他听到电话的那一头,沈嘉仪温柔地唤女儿来听电话。
      “是我,夏阳。”
      一线之间,呼吸可闻,明明是在同一个城市的天空下,他却有种隔了千山万水的错觉,他们之间似乎再也回不到当初。
      “嗯。”她轻哼。
      “你,还好吗。”说好从此悲也一起乐也一起,她病了瘦了有心事了,却吝于让他分担。他愤懑,却怜惜她不愿责怪她。
      “嗯。”
      “病,好了吗?”
      “嗯。”
      “你的围巾手套,还有书包,在我这儿……”她的东西,是去探她的借口,可是王阿姨电话里说暄暄说了:不是重要的东西,先放他那里没关系。
      “你明天带到学校,明天我去上学。”病后,她的声音沙哑不复清脆。
      “你缺的课,不用担心,我借了你们班同学的笔记,我帮你抄好了,还有这次考试……”
      “谢谢。”她轻轻打断他,客气而疏离。
      “暄暄,你没有事情要说吗?”
      她沉默。他握紧话筒,手背上的筋暴出。
      “夏阳,你爱我吗?”许久,她问,声音微颤。
      爱?他们之间,似乎从未说过爱字,他只在很久前问她是否喜欢他,她肯定的答复让他欣喜若狂。即使拥抱过吻过,设想过有着对方的将来,可年轻的他们,一直以为未来还远,说爱太早。
      “爱!”他没有犹豫多久,似乎再一迟疑,他就抓不住她。
      “为什么爱我?”
      为什么爱?爱就爱了,需要理由吗?平生第一次心动,从未想过原因,只是因为那个人是她。
      “因为我长得好看?因为我成绩好?因为我会跳芭蕾会弹钢琴?还是因为——”
      “因为你是你,因为你是陈巧暄。”他打断她。也许初初相遇时,他被她的外貌她的舞蹈吸引,可她走进他的心里,是那年在海边,是送走爷爷时她温暖的手,暖了他的心。他喜欢上她的好,也接纳她的不好,只是因为,她是陈巧暄。
      “如果,我变了呢?”
      变?物换星移,在这世上,又有什么会一成不变?
      “我们不是学过政治,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谁不会变呢?你会变,我也会。”
      “可你的爱呢,你的爱会变吗?你能爱多久?”
      能爱多久?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以为他们在一起,如他们预想的那样,考入同一所大学,毕业后也许出国念书,也许在国内读研,然后工作,顺其自然地走下去……
      爱多久?以后会发生什么?他们会分手吗?会永远在一起吗?永远有多远?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回答。他想过天长地久,更知道未来有无数变数,所以现在的他注重当下胜过未来,他只能想最能实现的最近的未来。虽然希望拥有爷爷奶奶那样持续一生的感情,希望彼此都能像天鹅一样忠贞不渝,可他不想说什么永远爱的虚话,他只能实实在在地说他不知道。
      她又沉默下来。
      滴滴答答,墙上的钟一刻不停地走着。他瞪视着钟面上黑色的秒针针脚,想到时间,脑子里模糊得记起爱因斯坦的相对论。
      “暄暄。”他轻轻唤她。
      “为什么时针只能顺时针走,逆时针不可以吗?为什么时间只能前进?”她突然哽咽着低喃。
      “暄暄,到底发生什么事?”
      “夏阳,你说,这个世上真的没有超光速的物质吗?”她哭着,小声地低泣,顾忌着什么,压抑着不敢放声。
      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说,光速是宇宙速度的极限,没有任何物质可以超越光速。
      物理里学过的东西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他多希望这理论是错的,那一刻,他希望时针逆转时光倒流,他能改变曾经发生的什么。因为那个女孩儿,那么善于隐藏自己悲伤、只让别人看到自己笑脸的女孩儿哭了。
      “暄暄,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不能告诉我?”他心发慌,因为她的哭声。
      “发生了什么?”她抽泣着,努力地平息自己却不能,声音因哭泣而破碎,“夏阳,你知道吗,我的世界没有了……”

      我的世界没有了。
      那晚,他失眠了,耳边一直萦绕着她压抑的哭声。
      脑子里一遍遍放着电影,从下午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到四天前,到上次的考试,到……
      后来他昏昏欲睡,依稀看到她,穿白色的纱裙,踮着脚尖,舞动着双臂,慢慢幻化成忧伤天鹅,在生与死之间艰难挣扎……
      他试图去拉天鹅的翅膀,却碰不到一片羽毛。
      别走,别走……暄……
      他跳进雾气蒸腾的湖里,想去拥抱那只流泪的天鹅,可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靠近……
      暄暄……暄……
      他呼唤着她的名字,望着她闭上眼睛慢慢沉入湖底,他心痛得无法呼吸……
      “……暄!”
      他叫着她的名字坐起身,恍惚地望着黑暗的房间。原来,是梦啊……
      他抚着胸口,梦醒后痛的感觉居然还在。他睡意全无,下床走出卧室,客厅里一盏夜灯静悄悄地绽放着柔和的光,墙上时钟的短针正指向“1”,本想去卫生间,却听到书房里有窸窣声响,然后是“砰”的一声什么掉到地上的声音。
      “我的石头。”他一把推开书房的门,看到她送给他的石头滚落在地,而一个多月没出现在这里的母亲正在书柜前翻看什么。
      “妈,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他捡起石头,爱惜地抚摸着。
      白色的石头,没有一点污渍,他一只手就可以满握,是那年她在海边捡到送给他的。
      “你影集呢?”夏太太顾不得解释,在一排排的书籍里翻找。
      “什么影集?”他握石头在掌心,准备放回书柜,一低头看到母亲脚边散落着几张照片,而照片中的人……
      他蹲下身子,疑惑地捡起一张。
      照片里是他熟悉的脸,眼神却是他没见过的狠决,一只手扬起,正狠狠地挥向一个女人。
      “暄……暄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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