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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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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关系,下次好了。那,祝你们玩得开心,Bye。”罗星挂断电话,坐到琴凳上,对身旁席地而坐的夏阳说,“七月说她要去Party,听起来精神还不错,挺好的。”
“那就好。”
夏阳心放了下来。昨天,他和欧阳七月分手谈很久。他心里惭愧,当初是他追的七月,不到半年提出分手的也是他。这场恋爱从始至终,他其实心不在焉。
“决定了,不会后悔?”欧阳七月是很漂亮的女孩子呢。罗星叹息,神色复杂地瞥了夏阳一眼。
“你呢,两年前没有去和什么医生相亲,有后悔吗?”夏阳翻开腿上的素描本。
“这怎么同?”她和那个医生,见都没见过。“至少我知道,这些年来,无论分手还是在一起,思哲自始至终只爱我。可你们,九年啊,这么长的时间,你怎么确定她的心意没有变?”
夏阳抬起头,望向钢琴旁的窗户,窗外晚霞瑰丽。
“夏阳?”
“我不知道她的心意,我只需要知道我自己的,我没有变。”
我没有变。罗星把玩着手机绳,咀嚼着夏阳的话。认识他两年,知道他脸上的阳光只是表象,他的心从未如他的笑容那般开朗。原以为他的爱情,就如他对七月的感情,只是温温的喜欢,与他的名字截然相反。今天,她第一次听他谈起他对一个人的心情,坚持而真挚的神情让她想起两年前的赵思哲。那段感情,即使曾经忘记,依然炽热吧,她想。
“我相信她也没有变。”因为自己幸福,她希望身边的人也都能快乐。罗星淡淡微笑,低头看到夏阳素描本上的图,那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明亮而俏皮的笑脸,笑容纯真美好,甜蜜可爱。
“囡囡,Apollo要喝酸梅汤,你放哪儿了。”
罗星抬头,看到赵思哲拉着干儿子Apollo的手站在书房门口。以前她不知道,赵思哲原来很喜欢小孩子。即使Apollo眼睛不方便,他也不嫌烦,总喜欢把他带在身边。下午Apollo说了一句“想去超市买买”,他二话不说,立刻顶了大太阳带干儿子出去大采购。而Apollo也很粘这个干爸,只要赵思哲在家,就会一直跟着他。
“我没听到门响,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起身,走到Apollo身边俯下身,“Apollo热不热?酸梅汤是吗,干妈现在就去倒,等一下下哦。思哲,你也喝酸梅汤好不好?”
赵思哲点头,坐到刚刚罗星的位置,拉Apollo坐到夏阳身边:“还没联系上吗?”
“罗星打了电话,说是晚上才能回。”夏阳抬头瞥一眼面无表情的赵思哲。这几个月以来,他们见面不再抬杠,赵思哲老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夏阳把手里的素描本放一旁,“Apollo去超市,都买了什么?”
这孩子太漂亮,夏阳每次看到就忍不住想碰碰他、逗逗他。他抬手扯过桌上的面巾纸,去擦Apollo鼻尖上的汗珠。
“干爸。”仿佛知道是他,Apollo挥开夏阳的手。
“我来吧。”赵思哲脸上浮出笑意,拿面纸替Apollo擦脸。
夏阳讪讪地收手。他一向有人缘,更有孩子缘,却在Apollo这里碰壁,赵思哲一脸得意的模样更让他胸口泛酸。
“来,酸梅汤。”罗星端了两杯冰镇酸梅汤回来,递了一杯给赵思哲,蹲下身把另一杯凑到Apollo唇边。
“干妈,Apollo自己喝。”Apollo手捧过杯子。
“好乖,来,告诉干妈,Apollo今天和干爸出去都买了什么?”
“骨头……”
“Apollo,干爸教过你的,那个叫——”
“呃,是排骨,干爸说他要煮汤,鱼,还有大白兔,干爸说干妈最爱吃大白兔……”Apollo小口小口啜饮着酸梅汤,无神的眸子对着罗星细数今天的收获。
赵思哲放下杯子,随手拿过夏阳的素描本,轻轻翻过一页,不禁一愣。
罗星抚了抚Apollo柔软的黑发,望见素描本上的图,一起怔住。
你给我熟悉的感觉。两年前,他们初遇时,夏阳对她说。
你的眼睛很好看。他说。
她不觉得自己的眼睛有多好看,即使某人曾说她的眼睛像星星,她也并不认同,只以为那是爱人间的甜言蜜语。
画中的女孩儿,还是那样美,然而甜蜜不再,眼神冷漠倔强,一副决绝的神情。
赵思哲凝视着手中的图,突然间恍悟。罗星和画中女孩儿并没有特别相似的相貌,但那双眼睛他不觉得陌生,确切地说,是两年前罗星眸中的内容,像极了画中的女孩儿。
他记得,两年前那个时候,妻子是决意要报复他的。
“思哲,你说要烧鱼,我们一起做好不好?”罗星拿过赵思哲手中的素描本放到钢琴上,拉他起来,“夏阳,你陪下Apollo;Apollo,你和夏阳一起待会儿,干爸干妈去煮饭。”
“干妈——”Apollo小脸凝住,伸手想要抓住罗星。
“怎么了?”不想和他在一起?不是滋味的夏阳一把抱住Apollo的肩膀,“呵呵,你不乖,那个秘密,哼哼,我就告诉——”
“干妈,就待一会儿会儿。”Apollo放下手,居然没有挣开夏阳,困难地卷着舌头说话。
什么秘密?
“好,煮好饭就叫你。”罗星应着,好奇的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这两人什么时候有了秘密?可Apollo嘟着嘴,不甘愿地靠着夏阳的手臂,无神的眼眸瞪着。
夏阳兴味地冲罗星一笑,好笑地端详Apollo。
这孩子生得太好,夏阳的目光离不开Apollo的脸。白皙的皮肤仿佛上好的瓷器,嫣红的小嘴,挺秀的鼻子,浓长的睫毛微颤,只可惜——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是看不见的。
如果他看得到……
赵思哲什么时候拉罗星离开书房的,他不知道,只恍惚听见他们夫妻两人在低声说着什么。
“喝完了。”Apollo把杯子递出。
夏阳回过神,接过杯子放到地上:“Apollo,你爸爸妈妈一定长得很好看。”
“他们都说我妈妈很漂亮。”小家伙露出一副骄傲的神情。
“那你爸爸呢,他好看吗?”
“我没见过,不知道。”小家伙冷淡下来。
不知道?夏阳本想再逗他两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Apollo大声打断:
“我爸爸死了!”
死了?意料之外的答案让夏阳心为之一颤,他无措地盯着那孩子沉静的脸。在一个孩子面前提起他过世的父亲,太过残忍。可罗星他们又从未跟他提过,他怎会知道……
“对不起。”夏阳呐呐说道。没有父亲陪伴长大的孩子一定很辛苦,他想起自己的童年。
“没什么,”Apollo沉沉的口气不像一个九岁的孩子,“没有他我和妈妈的生活很好。”
赌气的话吧。没有哪个孩子不需要父亲,九岁时的自己也曾嘴硬,也曾做过傻事。夏阳揉了揉Apollo的头,轻声问:“Apollo,想不想听故事?”
Apollo没点头,也没摇头,于是夏阳径自讲了起来。
“从前,有个男孩子,八九岁,跟你一般大。但是没有你乖,也不懂事。”他拥着孩子细瘦的肩,缓缓说道,“他太调皮,也好动。爷爷教他练书法,他连一刻钟都坐不住。他还经常惹是生非,不是踢球把邻居家的窗玻璃砸了,就是在学校揪女生的小辫子被老师罚站。”
故事并不是很吸引人,可夏阳发现小男孩儿的注意力很集中。
“他知道自己很皮,他只是觉得好玩儿,就想做些让大人皱眉的事儿,不想做好孩子。”
“后来长大了,他也不是好孩子?”Apollo突然问。
长大了,就不是孩子了。夏阳轻笑:“他只坏到九岁那年,从那以后,他再没做过一件让家人担心的事儿。”
“什么发生了?”
“是发生了什么事才对。”这孩子一定是国外长大的,把中文说的像英文。这种情况叫什么,ABC?他暗暗想。“Apollo,你有没有中文名字?”
“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还没讲故事!”Apollo小嘴巴噘起。
“可是我想知道你的中文名字,我不习惯叫人英文名字。”
“没有中文名字。讲快。”
是快讲。夏阳摸摸鼻子,没有纠正小家伙,继续讲故事:“九岁那年,他做了一件坏事。”
“什么?”
“男孩儿很喜欢踢足球,每天放学,都要踢上半个到一个小时的足球再回家。然后有天上体育课,他踢球的时候崴到脚。”
这算做什么坏事?Apollo抬起头,瞪着一双大眼,仿佛在看着他,一副不解的神情。
“这个男孩子,他爸爸是心脏外科医生,妈妈是摄影记者。父母一直都很忙,一个总是在医院值班总是在做手术,一个总是挎着相机满世界跑,很少跟男孩儿在一起。”他们生下他,就把他丢给爷爷奶奶。一年到头,他和父母一起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虽然爷爷奶奶很疼他,他也很爱爷爷奶奶,但是他们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很多事不能跟他一起做。”
“什么他想要去做?”
“他想做什么?他想和父母一起露营,一起踢球,一起上山下海。每次同龄的伙伴说起和父母一起去玩儿,他都特别羡慕。他总是想不通,为什么他的爸爸妈妈总是那么忙,没有时间陪他?他考试考了一百分,夸他的是爷爷奶奶;朗诵比赛拿了第一名,替他开心的是爷爷奶奶;在学校里踢足球比赛,在球场边的给他加油的也是爷爷奶奶……有时候他想,什么时候爸爸妈妈才能注意到自己呢,是不是因为自己太乖了,他们太放心了,所以才不理他?所以后来……”
“所以他变成坏孩子?”聪明的Apollo问。
“是啊。”就是这个原因吧,八岁到九岁那年他一度失常,让爷爷奶奶担心了很久。“他故意考试不及格,考全班倒数第一,可是爷爷打电话告诉了父母,他们也只是在电话里训斥他几句。他打碎了邻居家的玻璃,去给人家赔礼道歉的,还是爷爷奶奶。有段时间,他每星期都会在学校惹一次祸,老师每星期都找家长,每星期去的也是爷爷奶奶。后来,他觉得累了,因为无论他做对了什么做错了什么,父母都不关心,而爷爷奶奶会包容他做的每件事,从来都不会责骂他。”
“什么发生了那天?”
“是那天发生了什么。”他忍不住纠正Apollo,“那天他踢球崴了脚,本来去过学校医务室已经没事了,可是走出校门的时候,鬼使神差的,他找同学打了个电话——”
“鬼差?”听不懂成语的Apollo疑惑地问。
“鬼使神差,是一个成语,是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夏阳轻笑,禁不住抚了抚Apollo柔嫩的脸颊。
“那个电话?”打给谁?
“他让同学打到医院找他爸爸,说他踢球踢骨折了,让爸爸来学校接他去医院。”
“他爸爸去了学校吗?”
夏阳苦涩地笑:“没有。”
父亲没有去,因为他当时正在准备一台手术。
“为什么?”Apollo不懂。若是自己受伤了,妈妈、叔叔和爷爷一定会放下一切,立刻过去。
“因为他爸爸当时在工作,他脱不开身。”
“他妈妈呢?”
“他妈妈在做采访,接不到他的电话。那个时候,不像现在谁都有手机,不是很容易就能找到人。他在学校门口,等啊等啊,一直等到天黑,爸爸都没有来。”那时的自己,多么渴望父爱母爱,可得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他记得自己背着书包坐在学校门口的台阶上,靠着墙抬头仰望天空,看蓝的天一点点变灰变黑,石阶被他坐热,父亲也没有来。他不想回家,赌气似的,想等到一个结果。
“然后?”
“然后——”夏阳苦笑,“天黑透的时候,大概八点多吧,奶奶过来找他,带他一起去了医院。”
“去了医院?”
“他的伤并不碍事,可是有人受了伤,奶奶带他去医院探病。他一到医院,刚出手术室迎面而来的父亲就打了他一耳光。”
“啊。”Apollo不由得轻呼出声。
父亲的手拿惯了手术刀,手劲很大,打他的时候完全没有收回力道。一个九岁的孩子,生平第一次被打,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被打得脸歪向一边,久久都转不过来。那一瞬间,他感觉耳朵失聪,他听不见奶奶的惊呼声,听不到父亲的骂声,什么都听不到,也不知道别人和自己在做什么。
然而那个耳光,是他该得的。
“谁在医院?”Apollo拉住夏阳的胳膊,“他的爷爷?”
夏阳讶异地望着Apollo稚嫩的脸。这孩子太聪明。是的,爸爸没有去学校,爸爸打了电话给爷爷。爷爷在去学校的路上发生车祸,被撞骨折送进了医院。
那个时候,他真的没有想到,他一时心起的恶作剧竟会害他最爱的爷爷受伤。
那么懊悔的心情,成为年少时自己心上的一道伤口。
他的童年,连同他的叛逆期,在那天一起提前结束。那次事故之后,他再次变回所有人心目中交口称赞的模范生,从此不再试图引起父母关注,从此不让任何人担心。
只是,和父母之间那道隐形的墙,越筑越高,再也无法逾越。
“那个男孩子,是你吧。”Apollo轻轻地说,用的是疑问词,语气却是肯定式。
夏阳再次揉揉孩子的头发。Apollo也渴望过父亲在身边吧,只是比他的童年还要悲惨的是,这孩子的父亲竟已过世。然而比起能够拥有却无法获得而一再的失望,若是从来无法拥有,不会去奢求,其实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这件糗事,我只跟两个人讲过。”他一把抱起Apollo,放到他的腿上,“Apollo,你是第二个。”
“谁是第一个?”Apollo无意识地伸手搂住夏阳的脖子。
第一个?夏阳眼前浮出一张美丽的面孔。他转头,看到罗星来到门口,看到他和Apollo亲密的模样,笑逐颜开。
“第一个是——”夏阳怀抱着小男生,“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