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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

  •   ——你喜欢我吗?
      ——我当然喜欢你。佑,这些年来,我们生活在一起。你一直都是我可爱的弟弟,七年了,你像亲人一样让我们依靠,我不会忘记我们一起的日子。可是佑,很多时候……
      正午的阳光照得一室的明亮,室内空调没开,餐桌上放一只小巧的电风扇,正呼呼地对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吹着。陈巧暄穿浅蓝色连身短裙,头发扎成马尾,腿上的几处擦伤已经结痂,只有右脚脚踝上还缠着纱布。她坐在椅子上,一手支着头,眼睛盯着屏幕上给林佑一回复的邮件。
      好像不能再这样子了。她想半天,按下“Backspace”键,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重新写。
      ——佑,你知很多年前,有人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当时的我,刚刚十六岁,还是不懂爱的小女生。
      你喜欢我吗?
      穿白色衬衫的少年,炽热又纯净的眼神,带着咸味的风……她闭上眼睛,深吸口气,似乎闻到海的气息。
      ——那时的他,也十六岁。他喜欢穿白色的衬衫,喜欢踢足球,脸被太阳晒得黑黑的,成绩一直很好,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他,他很喜欢笑,笑容温暖……
      乱七八糟,都写的什么。她皱眉,想删掉重写,看到那几个字又停住。
      他喜欢笑,但很多时候他暖暖的笑容却并不表示真正的欢喜,尤其高一下学期开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那年开学后再次见到,他只是淡然一笑就算是打了招呼,曾经的亲密似乎没有发生过。
      直到五月的某天,放学后,她在教学楼一楼楼梯间看到他。
      教学楼有三个楼梯,最里面的那道从来没有用过,在一楼的门一年到头都锁着。因为平常几乎没有人过去那里,一层楼梯转角过去的楼道死角便成了他的私人空间。
      “模范生也会抽烟吗?”
      那天值日完,她本打算看书等父亲过来接她,偶然看到他过去那边,然后发现他坐在楼梯台阶上倚靠着墙吞云吐雾。
      他抬头,看到站在转角处光影里居高临下的她。明明同是扎普通的马尾,明明是一样的白衬衫校服裙,站在人群里的她就是比别的女生美丽耀眼。她太出色,太漂亮,他知道很多男生暗恋她,从初中部的小毛头到高年级的学长。
      “你怎么可以抽烟!”都还未成年!她咚咚咚下楼坐到他上一级台阶上,盯着他手里燃着的烟头,双臂挥舞挥散烟雾。
      “你什么时候看到我在‘抽烟’?”他在台阶上按熄香烟,盯着她校服裙下纤直的长腿。暮色将至,楼道里没有电灯,可昏暗不明里他仍然可以感觉到她的美丽。
      “好像是没有。”她确实没看到他“抽”烟,只是夹在手里而已。
      好一会儿,烟味散去。
      “你好久都没练球了。”她知道他从本校初中部直升高中,一直都在校足球队,而这几个月的练习他一直缺席。
      “我爷爷,上个星期去世了。”他忽然说道。
      三月中旬,爷爷再次入院。他多希望能像去年那次不久就会痊愈回家,但这次不是腿骨折,而是肺癌晚期,更为糟糕的是,爷爷同时被查出动脉瘤。他不懂那些医学名词,只是知道他很可能失去爷爷。
      人既会生,也难免一死。这是爷爷入院后常说的话。道理他懂得,但接受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从小被爷爷奶奶带大,和祖父母的感情远比和父母亲密。
      “爷爷抽烟么?”她轻轻问。
      “嗯。”如果不是抽太多烟,也许不会得肺癌;如果没有肺癌,什么动脉瘤的手术也许会成功,爷爷可以再活许多年。“放心,我不会抽烟的。”他在这里点上一支烟,只是因为想念祖父而已。
      “嗯,还是不要抽吧,对身体没有好处。”父亲就从来都不抽,他最重养生,酒能不喝就不会喝,睡得再迟都会早起运动,四十岁的人自称比二十几的小伙子身体都棒。
      他很伤心吧,她记起上次他在医院里的哭泣。可是要说什么呢?她一直都没学会妈妈的温柔,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人。
      “那个,我会学理哦。”她忽然说。他和她所在的班是理科班,但也有少数同学在高二学期开始前改学文科。
      “我也是。”她美丽的眼眸在暗中闪烁,仿佛天际星辰,他移不开目光。
      “呃,再一个月,要期末考试咯,你要努力。”上学期期末考和这学期期中考试她都是全校第一,他第二。
      “我知道。”他淡然微笑。会输给她是意料之中的事,他知道彼此的长处短处,他也看重成绩,但不会因此而沮丧。
      “你——想上什么大学?”
      “清华。”他不假思索地答,“你呢?”
      “我啊,”她俏皮地笑,俯身靠近他耳边,轻轻地说,“不告诉你!”
      他觉得耳朵痒痒的,感受到她暖暖的呼吸,鼻间充斥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倏乎间香气散去,他看到她已站起身,目光所及是她纤长的双腿。
      “七点了,我要走了,你要好好准备考试。如果这次你考第一的话……”
      “怎样?”会生他气?
      她抿着嘴,笑了:“考完再说啦。”
      “那个高二三班的陈卓,你和他……”他舔着嘴唇,想着如何问出口。
      谁啊,她不认识。父亲一定在等她了,说好七点他不会迟到。
      “你想知道,等考试完吧。”她轻笑,“我不会轻易输给你,所以你一定要努力。”
      转身,她脚步轻快地离开。

      “我们家公主怎么了,怎么会想吃垃圾食品?”
      麦当劳里,陈巧暄和父亲相对而坐,桌上摆着她为了保持身材向来敬谢不敏的炸鸡翅和汉堡包。
      “偶尔吃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她咬着可乐吸管,满不在乎地说。太多事发生,她很久都没有心情练习芭蕾,反正这辈子也没想过要成为职业芭蕾舞者,所以不需要太限制自己。“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想妈妈了?说要给奶奶换一个好的看护才能回来。”父亲手横过桌子捏捏女儿的俏鼻。父亲相貌英俊,身高一米八一,因为经常健身注重保养又无不良嗜好,年过四旬的他仍是一副好身材,看起来仍是让那些叔叔伯伯嫉妒的三十出头模样。
      她小嘴巴嘟起:“奶奶也真是的,为什么要一个人住老家啊,来北京跟我们一起住不好吗?”
      “奶奶舍不得离开老家。等你放暑假,我们一起回成都好不好?”
      “好啊。”她无精打采,心想到时候别又是她一个人回。“爸,十五——我是说清音和曲伯伯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吗?”
      父亲摇头。
      “他们都不在,我好无聊。”她落寞地说。现阶段似乎流行失踪,先是曲清音和曲伯伯,然后是林初,仿佛人间蒸发一样,全都没有了消息。
      “林初好像是去了英国。”父亲突然说。
      英国?陈巧暄愣住,怎么跑英国去,没听他讲要去留学啊。
      “暄暄。”他拿女儿没辙,忽而想到什么,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小公主,给你看一样开心的东西。”
      “是谁的信?”她无精打采地咬一口汉堡,看到父亲手里的信,接过来不由得叫,“啊,是会声哥写来的。”
      这几年来,父母亲一直都在资助贫困山区的小朋友上学,十几个同龄人中,杨会声是年纪最大也是成绩最好的一个,有年暑假,母亲还曾带她去过他家,当时的她大受震动。
      “会声哥妈妈的病好了,他就要考大学了……”她放下汉堡拆开信小声念着。
      父亲怜爱地看着女儿欢喜的模样。女儿完全继承了妻子的相貌,她娇柔美丽,性格有些骄傲,偶尔会调皮,不高兴时会耍小脾气。可在他眼里女儿完美可爱,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爸,会声哥说他上了大学就要自己打工挣学费和生活费了。”她把信折好放回信封。
      “有志气。”他看到女儿突然愣住,“怎么了?”
      “没有啦。”陈巧暄掩饰地低头把信放自己书包里,“爸爸,会声哥的信放我这儿,妈回来我拿给她看。”
      她拿起可乐,再抬头时没看父亲,绕过父亲看向后面那张桌子,那个男生。
      ——是谁啊?男生指指她父亲,没有出声,对她做着口型。
      ——是我爸爸。她趁父亲低头,以同样的方式回答他。
      “鸡翅都凉了。”父亲拿起鸡翅,喂到她嘴边。“乖女儿,你想林初的话,不如高中毕业也去英国念大学。”
      “出国念大学?我不要!”她摇头,拒绝父亲喂食。
      “那你想读哪个大学?”父亲满含兴趣地看着女儿。
      “嗯。”她眼眸闪动,放下可乐,声音清脆地答,“你和妈妈的母校,清华。爸,我要读清华,我一定要考上清华!”

      渡轮到岸,陈巧暄轻盈地跳到岸上。
      她头戴棒球帽,长发编成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鼻子上架着平光的粗边黑框眼镜,穿白色短袖T恤、深蓝牛仔七分裤和蓝色运动鞋,身后背大背包,神色鬼祟地边走边看。
      “咦,人呢?”
      明明刚刚还在前头,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她没理会叫卖着住店或海产品的小贩,径直往前走,可越走越慌张——刚才还在人群里的白色身影转眼间竟然消失!
      怎么回事?她握紧拳头,站在正午阳光下,额头颈项开始冒汗,周身燥热,之前在渡轮上海风带来的凉爽感觉被热阳蒸发。
      “你在找谁?”
      一只手搭在她肩头,她低头看到一个同样背着背包的影子站在自己身后。
      “我来玩的,干嘛要找谁。”她回身,看到自己跟了两天的男生,不觉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要跟着我?”他叫夏阳,此刻的脸板地却像寒冬,不认同地看着她强词夺理的模样。两天来,坐火车、换汽车、再乘轮渡,一直有被盯视的感觉,没想到会是她。期末考试前他们交换了电话号码,放假前他打给她,不经意被她问起暑假计划,他告诉了她,但没想到她居然会跟来。
      “哈,我哪有跟着你,这里又不是你家,你来得我就来不得?”她推推眼镜,下巴仰高,像骄傲的孔雀。
      “你一个人跑出来,父母不担心?”看到她其实超开心的,可理智却一再提醒自己她的安全。
      “担心什么?”从小到大,寒暑假她大多自己打发时间,不知道一个人参加过多少次夏令营,自己搭飞机飞来飞去是常事,父母都没有担心过。“我会跆拳道,信不信我现在给你一个过肩摔?”
      她后退两步,亮出架势,神情里带着挑衅。
      会跆拳道又怎样,碰上坏人,会什么都没用。他不以为然地叹气:“好,我信。”
      “还说我,你不也一个人?”她收回手势,嘟起嘴巴。
      这怎么能同,他是男孩子,她是女孩儿,又生得如此美丽。他无奈:“我来办正事。”
      “我来玩儿,就不是正事吗?”
      他抬头望了一下晒得白花花的太阳,感觉汗水流进脖子。好吧,他投降:“天好热,我们走吧。”
      十六岁的少年伸出手,十六岁的女孩儿微笑,上前握住他。

      “这里叫九丈崖,四十多年前,我爷爷和奶奶在这儿相遇。”
      碧蓝澄空,与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在天际相接。男孩儿女孩儿站在岸边嶙峋大石上,望着海鸟在海上盘旋,远方帆影点点。
      “他们约定,哪一天哪个人去了,就先回到这里。”海风吹鼓起他的白衬衫,他悲伤转头,看到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在这里等,等另一个人回来。”
      “这里好美,爷爷一定迫不及待地想再见到这片海吧。”陈巧暄的眼镜和帽子已经除下,她望着澄净海水下斑斓的礁石,看海浪拍打岸边石头,激起层层浪花。
      他点头,从背包里取出爷爷的骨灰盒,将背包放到脚边。
      四十多年前的夏家爷爷奶奶是什么模样?她遥想着当年那一对青年男女,爷爷应和他有一样的样貌,热情开朗;奶奶该是梳着两条长辫子的美丽少女,安静含蓄。初初邂逅时,他们说些什么?彼此一见钟情吗?那个年代的人们即使相爱也很难说出口。
      她看着一把把灰粉扬起,随海风吹散,落进大海里,消失不见。
      一个人,就这样轻易地没了?他知道,即使最亲的人,有一天也会离开,没有谁能永远陪着谁。可生离死别,是他人生的第一次,虽然距离爷爷去世已有一个多月,十六岁的他以为那仅是一场梦,梦醒后仍可以看到爷爷慈爱的脸。
      可是,不会了,爷爷再也回不来了。他颓然坐到石上,怀里仍抱着爷爷的骨灰盒。
      他在哭吗?怎么办呢?她要说些什么吗?她又能说什么?
      她矮下身子坐到他身边,静静地伸出手,挽住他的胳膊,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指微凉,轻轻颤着,是因为太难过吧。
      似乎所有的言语都是多余。那就不要说什么了,只要安静地陪着他,就可以了。
      海风吹散她的辫子,长发抚上他的脖颈,痒痒的。
      他转头,看到身旁女孩儿温柔的脸,她睫毛轻颤着,沉静的眼眸里漾着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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