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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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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成烈帝金口玉言,贺晃川彻底放心下来,同时低下头掩饰住金眸中涌动的野心。
他是坐过那个位子的,体会过至高权力之下令行禁止的美妙滋味,龙椅上君王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会被下面反复琢磨参悟,就为能够见风使舵,所谓上行下效,便是如此。
所以若是今日真让仇岚这么被忽视到底,那往后恐怕谁都敢不把他这个藩王质子放在眼里。
而如今有了成烈帝这句表态,以后前朝后宫不说会待仇岚这个质子多恭敬,至少打交道的时候会有一两分顾忌。
果然,口谕一出群臣便心领神会,在仇岚跪下谢恩后,立刻跟着齐声唱和陛下圣明。
而贺晃川余光瞥见仇岚起身时不知死活地冲他蛊惑一笑,顿觉头疼,这蠢狐狸没有他的庇护不知要吃多少苦头,难道没有一点自觉吗?竟大庭广众之下还不懂得收敛——他完全忘了自己刚才也为这种行径暗爽来着。
贺晃川就是这样,面对欲求一事总是反复沉浮,本来重活一世想开了要荒|淫放纵,可实际被狐狸引诱了又开始想着礼义廉耻,当然,他倒未必是真顾忌什么,或许就是贪图那份背德感也说不定。
贺晃川骨子里的确是离经叛道的,但首先要有的叛,否则不就是单纯的骄奢淫逸了吗?
就像现在,明明为仇岚说话这事,他已经将利弊分析明白,这会儿却又开始反省自己,暗自责怪自己不该如此沉不住气,毕竟今日暴露了维护仇岚之意,也许以后被弹劾时此事会被拿来做文章。
仔细想来,上辈子到后来,成烈帝废他之心并非没有预兆,大约就是从他为路怀雍拒绝娶韶光开始,昭贵妃那事则是爆发点,而在这之前,弹劾他的奏折便已如雪花般飞向养心殿,如今换成身份更敏感的仇岚,谁知又会闹出什么风波,他这样横生枝节,就为了一只狐狸,值得吗?
更不要说他竟还为之情绪起伏到差点诱发狂症,实在不像话。
思及此处贺晃川暗暗深吸口气,这是他最后一次色令智昏。
然而刚发完誓不会再感情用事,那头成烈帝却是注意到仇岚起身时胸前摇晃的七宝璎珞,问道:“你这项圈倒是别致,朕很少见成年男子佩戴此物,可是有什么说法?”
问什么不好,竟偏偏注意到这个,狐狸岂能忍住不炫耀?
贺晃川面上漠然,内心却已想象到狐狸那张昳丽的脸上依旧维持着恭敬持重的表情,嘴上却缓缓道出这是太子所赠,接受此圈,便是立誓身心皆奉献于他,然后在成烈帝变色,群臣哗然中,他便可以撕开这张伪善的面孔,化身为恶龙,将所有人——
带有血腥味的思绪戛然而止,贺晃川强行压下那股难以言状的兴奋,在心中唾弃自己——他究竟在想什么!难道重活一世还要重蹈覆辙,甚至理由还要更荒唐吗!
尽管明白自己多半是被狂症影响,但没有药物压制,贺晃川一时半刻很难按捺住那股邪恶嗜虐的念头,连“也许这便是真正的我”这种显然被狂症操纵的危险心态也开始作祟。
就在这时,仇岚的声音传来,低沉而带着缥缈的余音:“回陛下,这是臣……”
他顿了顿,勾起唇角道:“……心爱之人所赠,所以即使不合乎身份礼仪,臣也日夜佩戴,不曾摘下。”
贺晃川的金眸骤然风云变幻,这胆大包天的狐狸……但不得不说,他纷杂冲撞的思绪因为仇岚的声音得到些许平复。
但龙椅上,成烈帝神色却没有刚才那般开怀,而是眉头微蹙,毕竟他原有为靖南王世子赐婚宗室女的打算,但仇岚这般在众目睽睽下旧情难忘,再嫁女过去岂不是打宗室脸面?
“朕倒不知世子竟已娶妻?怎么妻室未曾跟着入京吗?”
这要是仇岚承认了,那刚才成烈帝赞其忠义就都成了笑话,因此君王脸色算不上好看,好在仇岚还没有那么蠢,答道:“臣未曾娶妻,对心上人也只是一厢情愿,但即便如此,心上人亦不愿臣娶其他人,当日赠这项圈便要臣立过誓,一旦戴上便身心皆不可负他,否则必不得好死。”
成烈帝越听眉宇间的不悦越重:“这女子如此善妒恶毒,你竟还对其念念不忘?”
善妒恶毒的贺晃川:“…………”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仇岚,这狐狸实在肆无忌惮,竟隐去他的姓名将两人间的誓约尽数道来,要知道他吩咐人打造这项圈的时候,并没有太避讳耳目,这简直是走钢索的行为。
然而明知是在玩火的举动,贺晃川还是听见自己笑道:“世子也算这世间少有的痴情男子了,父皇何必相劝?倘若靖南王世子真能忍住为了一腔单相思终生不娶……倒也不失为一种男儿血性;但倘若世子做不到,到那时父皇再来治其欺君之罪也不迟。”
成烈帝以为他是在揶揄质子,而自己转念一想,也觉得一个终生不娶的靖南王世子也许更好被操纵袭爵之事,那股不悦之情顿时有所减缓。
至于仇岚,听到贺晃川这番生杀予夺的话,默默垂头做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柔顺姿态来。
而这一切看在黎成眼里则是瞳孔地震,他心想贺晃川疯了不成?竟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和男宠玩这种暗度陈仓的把戏,而在场群臣则全然察觉不出异样,只有他知晓太子在行宫时与那质子的丑事,此刻恨不能当众揭穿贺晃川贤明太子的伪装。
但可惜一来消息来源他说不清,二来他要做的并非扳倒太子,且成烈帝会不会因此事发落太子还未必,他的目的是尽快让贺晃川娶韶光为太子妃,以此来安顿黎氏一派党羽的心。
想到这他暗中对祖父使了个眼色,黎景山便出列,先是对上一拱手,而后对贺晃川道:“太子殿下对他人嫁娶之事倒是颇有心得,却不知可否考虑过自身?殿下身为储君却多年在外奔波,虽是为国为民,但是误了娶妻也是不可争的事实,如今回京,此事实在不宜再拖延下去。”
“卫国公说笑了。”贺晃川兵来将挡,从容自若:“父皇正值春秋鼎盛,孤亦功绩尚浅,何来什么此事不宜继续拖延……如此要紧?”
这话倒是成烈帝心坎里了,要知道帝王的忌讳之一就是正当壮年,便有人催太子成家立业。
虽然成烈帝的确属意让贺晃川娶黎家女。但老实说,再晚上几年成烈帝也不是很急,更何况合该主导此事的黎皇后还仿佛置身事外呢,如此情形下,身为外戚的黎景山来催,背后意图便显得十分微妙了。
“太子说的有道理。”成烈帝欣然道:“他眼下正需积累,少不得多在外奔波,娶妻一事不必操之过急。”
怎么能不急?黎景山却是按捺不住,毕竟再不急他孙女黎韶光就拖成老姑娘了,便斗胆再奏道:“陛下,恕老臣直言,古往今来,从来都没有太子频繁外派的道理……”
的确,储君本该是不能离京半步的,以免皇帝或是自身遭遇不测,导致皇权旁落;其次储君频繁接触各地军政,对皇帝本人也是一种威胁。
贺晃川眯起眼,老东西总算长了点脑子,算是寻到了对付他的要害。
当然,第一条对他来说并不适用,要紧的是第二条,贺晃川前世被成烈帝戒备,难保没有这种因素在其中,但奇怪的就是,他在外跑腿办事这么多年从未见成烈帝生出疑心,偏偏在他开始与路怀雍厮混后,成烈帝才慢慢流露出不满……
贺晃川并不觉得仅是因为断袖之癖便让成烈帝厌弃了他这个太子,而且对方当时分明是默许了他纳路怀雍入宫……也说明症结并不在此,他到底遗漏了什么?
“够了!”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成烈帝却是面带薄怒地斥退了黎景山:“朕信太子绝不会有私心,卫国公此次糊涂朕就权当一时失言,不可再犯!”
龙颜盛怒,群臣立刻俯首纳拜,成烈帝不咸不淡丢下一句退朝,便甩手离去。
众人缓缓起身,只见黎氏祖孙皆脸色难看,显然没料到成烈帝突如其来的怒火,其实不光他们,就连贺晃川也稍感意外。
踏出大殿,他逐渐琢磨出一丝古怪来,不管前世今生,在这个时期,成烈帝都对他格外信重,而这种信任似乎并非来自帝王的直觉或是父亲的慈爱,反倒更像是出于某种握有确凿手段的底气。
“绝不会有私……”
贺晃川轻声呢喃着,猝不及防仇岚凑到他跟前,低下头嘴唇几乎要碰头他的耳廓,轻声道:“殿下在想什么?”
身旁的朝臣还未散干净,贺晃川仍旧是那张冷淡的娃娃脸,目不斜视道:“世子的心上人知道世子在京中如此不知检点吗?”
仇岚无辜道:“姬岚犯了什么错,竟要被殿下如此冤枉?明明只是很诚恳地跟殿下打招呼而已,虽然凑近了些,但也是因为姬岚个头要高于殿下,为表恭敬才低头说话的。”
贺晃川最讨厌别人提醒他少年稚嫩的外貌,而且他分明没有那么矮,闻言便不由冷哼道:“放肆。”
“臣有罪。”仇岚这会儿倒不狡辩了,痛快下跪道:“臣愿意跟随殿下回宫受罚。”
贺晃川:“………”
受罚就受罚,用得着跟他回宫吗?诡计多端的狐狸。
察觉到周遭有人偷偷朝他们这个方向望来,贺晃川暗怪狐狸蠢笨,这时候玩这套,白白浪费了自己刚给他树起的威势,而自己若真罚他,下面人岂不要以为自己并不感念他“救命之恩”,甚至为了讨好自己有样学样去欺辱他。
想到这贺晃川又警觉血液有沸腾之相,顿时收敛情绪——该死,他怎么又为狐狸思虑了这么多,明明随心所欲就好了。
“世子言重了。”他淡漠道:“孤并无责怪之意,今日御前为世子美言,也算兑现了庇护世子的承诺,从此咱们便桥归桥路归路罢。”
说罢就乘坐步辇离去,留下目瞪口呆的仇岚,他整个人都傻掉了,不停念叨着桥归桥路归路……直到太监将他引去住所的路上还是浑浑噩噩的,尤其最后回过神来,望着眼前还算宽敞却地处偏僻的宫殿,不好的回忆又苏醒了。
难道他又要换个地方等小色龙从日升到日落了吗?
太监见他始终麻木飘忽的模样,也不给打赏,以为是这种王公贵胄经受不了如此落差,暗嗤一个质子心气还挺高,撇撇嘴便走了。
院中此刻忙活的多半都是靖南王府原本带来的仆从,侍卫也仅留了两个,宫中赐下的宫人是有,但都在作壁上观,采萱也使唤不动他们,见仇岚回来才有了主心骨,连忙跑过去,先交代声王妃已经歇下了,然后才悄声道:“公子,这地儿也忒偏了,赐的宫女太监也都鼻孔看人,怕不是其中还有眼线……这日子将来可要怎么过下去啊?”
“你问我?”仇岚正痛苦于又被小色龙抛弃了,闻言一脸阴沉地破罐破摔道:“我只是一个入宫无宠的质子,除了在这深宫中默默凋零还有什么办法?”
自然是有的,他还可以在落魄到没肉吃的时候吃掉这些宫人,仇岚自暴自弃地想,反正得不到小色龙,他还坚持成仙不能害人的原则做什么,他要大开杀戒!
“…………”采萱不知道他恐怖的念头,只觉得无语,入宫无宠都说出来了,他家公子是不是真觉得自己进京是当妃子来的啊?
正相顾无言着,忽然外面匆匆赶来一道身影,是个太监打扮的挺拔男子,见着仇岚便下跪道:“世子恕罪,小的是内务局派遣来伺候世子和王妃的,因不熟悉路径晚来了一步,还请世子勿要责怪。”
仇岚还是那副神游物外的丧批脸,但难得有个态度恭敬的下人,采萱见状只好代替问了一嘴:“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葛六。”太监说着递出一物道:“这香囊应是世子在殿前遗落的,被太子殿下捡到,小的来时途中正巧遇上殿下身旁的康公公,便托我代为转交了。”
“什么香囊?我没……”仇岚皱眉话说到一半,突然茅塞顿开,脸上阴霾一扫而空,立刻便抓过葛六手中的香囊,撇下众人跑进屋里,留下采萱一头雾水。
刚扑到床上,他就迫不及待地倒出香囊中的物品,果然发现一张纸条,展开就是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正是他所熟悉的小色龙的笔迹:
“今夜子时,来画舫斋。”
不消片刻,院中宫人就听主殿内传来一阵奇怪的刨床声,紧接着就见仇岚趾高气扬地走出来,目光居高临下地扫向那几名不干事的宫人,冷声道:“葛六,把他们各赏五板子扔到殿外头,宫里若来人问责我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