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枯萎》葵湖谷

3、第 3 章

　　没等和卫亮详谈，任素就被老杨一通电话叫到了警局。

　　老杨在电话里没说是什么事，只说有点急，让她速来。等到了局里才知道，是有个女人来这撒泼，让她调停来的。

　　“局里仅有的几个巾帼英雄都休假了，只好让你来。”老杨解释还不如不解释。任素身子往门上一倚，非要跟他辩个清楚：“难道我没有在休假么？”

　　老杨眼睛一眨，十分有底气地说：“曦曦在家坐月子，王姐是在家伺候儿媳妇坐月子，你给老头子过生日，有个半天就够了。对了，我的生日祝福给卫老带到了吧？”

　　“那本来是后半天的打算。”任素给他撂下这句话后，就往会客室去了。

　　一进会议室，任素差点没忍住笑，接待那撒泼妇女的竟然是法医老孟。昨天刚抓住大毒枭林春勇，半个公安局都跟着累趴下了。今天歇班的人不少，老杨自己不想管，只好抓老孟来扛着。

　　老孟一看见任素，立刻偷来求助的眼神。任素收到信号，示意他放心。

　　“什么事啊？”她坐到老孟旁边，手里翻看老孟做的笔录。

　　笔录上预估出了这位女士的身高体重和三围，身型脸型甚至血型（老孟私底下爱研究血型和星座）。

　　这哪叫笔录啊，简直可以称得上尸检报告。

　　干脆推到一边，对女人说：“您从头跟我说。”

　　那女人约摸三十来岁，保养得很好，小圆脸上长了一对月牙眼，笑起来的时候可能是弯弯的。再往她穿着打扮上看，一个爱马仕的喜马拉雅就足以证明出她的身价。一般这个身价的人都横，以为警察局是自己家开的。

　　果然给任素来了个下马威：“换一个人就要重新说一遍，你们玩我呢？”

　　任素笑笑，和颜悦色地说：“那您继续说，我听着。”

　　女人原本正襟危坐，突然泄了劲儿似的往椅子背一倒，不屑地说：“跟你说有用么？叫你们领导来。”

　　“我就是领导。”跟谁说都一样，任素受不了她这看不起人的劲。

　　女人眼神聚焦，打量了任素半天，说：“叫个男领导来。”

　　呦呵，还整性别歧视。可惜她不知道，那个所谓的男领导正躲在办公室里吃泡面，懒得理她。

　　任素想了想措辞，才开口说：“我们得大致了解什么事，才能知道是否有需要告诉领导。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见领导的。”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惯了的女人似乎也懂得这个道理，于是终于肯跟任素汇报：“我是鸿途药厂，涂刚的妹妹，涂丽。”

　　似乎她以为这几个字会像重磅炸弹给这两个小警察一个措手不及，可任素和老孟都面无表情，看傻子似的看着她。

　　“然后呢，你遇到了什么事？”见她半天没反应，任素主动发问。

　　涂丽说：“还说自己是领导，连我都没听说过？把我名字报给你们领导，让他来见我。”

　　老杨正喝最后一口泡面汤的时候，任素进来了。

　　“外面那女的说自己叫涂丽，一定要见领导。”正好她也不想管，现在回师父家还能吃上一口凉掉的剩菜。

　　老杨看她铩羽而归，气地差点噎着，他放下手中地泡面桶，用老坛酸菜味的口气说：“我要能见她还找你干嘛。”

　　“你认识她？”任素猜这背后兴许另有文章，饶有兴致地挑眉问道。

　　老杨不说话，算是默认。

　　“该不会是你初恋情人吧？”任素一脸看戏的表情。

　　“不是不是不是，”老杨连着否定了三遍，“别问那么多了，赶快帮我打发走。”

　　“您这样可不符合我们的工作要求，人家好歹是人民中的一员。而且人家最后点名要见市公安局刑侦二队的杨林杨队长。”任素摊手，表示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

　　“小任啊，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以前老杨管她叫小任，她都会回嘴，这次完全顾不上，擎等着听八卦。

　　“我今天能叫你小任了？”老杨还有心情开玩笑。

　　当领导的比她这个员工都不正经。任素拿出比老杨还像领导的架势说：“别废话，说正事呢。”

　　老杨这才恢复出久违的领导气质，沉声静气地说：“这女的手机丢了，到基层派出所报案，找了一星期没找到，就找上咱们了。”

　　“民事的事儿也找不上咱啊。”任素心想这女人果然是无理取闹。

　　老杨拍了拍手，说：“就是说啊，怎么解释都不听，还不走。”

　　想起她那只喜马拉雅，任素咋舌道：“看着挺有钱的，为了个手机这样。看她那样子还以为没帮她抓住杀人犯呢。”

　　无心的一句话，却正好说到点上。老杨叹了口气，又说：“六年前吧，她女儿失踪了，在我们这立的案，到现在都下落不明。当时你还没过来，不知道，她三天两头带人过来闹。我脑袋被她拿石头砸的去医院缝了三针。”

　　任素天生缺乏同情心，丝毫没把杨林的脑袋当回事，她关切地问：“那女儿呢，就一直没线索？”

　　老杨捂着自己“十年怕井绳”的脑袋，说：“当时怀疑是熟人作案，可后来线索突然断了，案子又多。最后就当被拐儿童处理了。”

　　“被拐儿童能找回来的，少之又少。但话说回来，这样的家庭有很多，如果她一闹就搞特殊对待，也实在算不上公平。这几年我们一直在进行回家计划，可真正能回家的，九牛一毛啊。”

　　提起这些，杨林痛心疾首。

　　“杨林，别躲在里面装孙子，你给我出来。”一阵刺耳的女高音打破了办公室一贯的安静，涂丽最终还是冲出了孱弱老孟的阻拦，直接找到了杨林办公室。

　　“涂丽啊，”杨林很为难地看着她跟缩头乌龟似的说：“你那个手机，真不归我们管。”

　　任素退到一边，不好插话。却看到涂丽眼神一滞，像是在想什么。

　　下一秒，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刀，狠狠地咬着牙想送杨林一程。

　　不料半空中被任素用一只手截住。

　　杨林从她手里夺过水果刀，后怕地说：“涂丽，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袭警，你这是袭警！”

　　涂丽的双手都被任素拧到了背后，不得已已一种近乎佝偻的姿势面对着杨林。她唯一的武器就是她那双本该笑起来很好看的月牙眼。她的眼底结了一层冰霜，像杨林表达着她的愤怒，和多年来寻子未果造成的无边的绝望。

　　“如果你的孩子跟妞妞一样，你还能不能像现在一样坐的住？”

　　于绝望深处，涂丽发出了一声诘问。

　　任素没有孩子，无法真正体会天下父母心，但这一刻，她也能感受到这份深深的爱。不由得松开手，让涂丽能够站直。

　　此时涂丽已经冷静下来，老杨正打算说两句囫囵话把她赶走，却不料后院起火：

　　“我们一定会帮您找到孩子。”

　　把绝情水当粥喝的任素突然情义深重地给了涂丽一句承诺。杨林本能地向她瞪眼，却也不敢当场发作，怕涂丽再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来。

　　涂丽先是呆住，反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下也不嫌弃任素人微言轻了，向她报以感谢的眼神，说：“谢谢你，不管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说完留下两行曾不被人理解的热泪，紧紧握住任素的手。

　　但任素也不愧是刑警二队第一铁面包公，她松开那双正和群众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手，说：“至于是死是活，就不能保证了。”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安慰地说：相信孩子一定会好好的活着。

　　涂丽差点想夺回那把水果刀。

　　*

　　涂丽走后，老杨双手背后，以很高的加速度在面无表情的任素面前溜达。

　　“我说你，吃饱了撑的？嫌自己工作不够忙？林春勇的事理清楚了么就在这揽事？”

　　任素一边翻刚从档案室借过来的卷宗一边继面无表情地说：“神圣的使命感促使我这样做。”

　　老杨气地跺脚：“让你加班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有神圣的使命感？”

　　此时老杨巴不得任素才是那个失踪儿童。

　　任素气定神闲地回答：“只在法定工作时间内神圣。”

　　“不对啊老杨，”任素忽然抬头，“你这人虽说各方面都一般，但工作态度还挺好的，刚来的时候还嫌我不够热心肠，怎么这会儿跟个黑官似的？”

　　市局的先进员工老杨看了看头上三尺之外的神明，长长地叹了口气。

　　“说来话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