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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拨得云开见月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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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拉我转身,指了指远处的石亭处,远远地瞧见一堆下人围在两位老人家身旁。
那位果真就是顾氏的母亲?记忆中的顾家阿娘哼唱的儿歌再一次响起。
“杨柳春三月,城外花如雪。西南路人绝,绿杨香尘灭。忽见阿母来,隔江诉衷肠。潇潇沐晨雨,阑干泪如雨。”
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这样一副画面,一个潇潇暮雨的早上,不听老母亲话的少女执意跟着情郎北上,江面上雾气氤氲,船只马上离开了,少女遥遥望见,见母亲隔江送别。隔着茫茫江水母女泪眼朦胧,终成永别。
乐融的阿娘一定是后悔了吧,那个男人终究负了她!此时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流,这样大喜大悲的情绪令我极其崩溃。盼儿见我如此,有些慌张默默的抱着我,大概是被情绪感染,她也满是泪花,两个侍女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连采薇怀里的小家伙都跟着呜呜两声。
良久,我平息了情绪开口道:“长辈们既没有召见,我们不好贸贸然的前去!”。
“我刚刚还觉得你颇有些趣味儿,怎么紧要关头倒是拘紧起来这些礼数了。罢了!省得祖母说我不持重,也快到了见面的时候!”她叹了一口气。
“快到了见面的时候?”我迅速的抓到重点。
“你莫不是以为两家老太太在那会面是‘偶遇’吧!不然我如何寻得你来?不过因为姑姑的事情两家面子上都过不去,如今都在这巴掌大的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而且两家早已换了名帖,不日你便能以乐家嫡女的身份,来我家待上几日,到时候我们一起玩?”顾盼儿云淡风清的说。
但是这几句话在我的脑子里瞬间炸开,乐家嫡女?
是啊,虽然说尚京城是不大,但是两个宿怨颇深的老亲家,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若不是两家互通了气,如何轻易就遇见了呢?说实话这种说不破的‘偶遇’确实最能化解尴尬,若是过府的话,两家谁肯做小伏低呢?
往事一幕幕:我初来在乐府的种种、小团子的话、突然我想起为了明日颇为郑重的端午祭祀,连江宁的老族亲都来了。
算算江宁到这里的的路程和接我入府的时间,再看看顾家回京的日子倒是十分吻合。
只是当时不觉得异常,如今想来,若是普通的家祭怎么会惊动老族亲呢?顾家也才是年初才到京城里,乐家在三月便把我接回来。
果然。这是事先谋划定好的事情。
若不是因为我还能攀得上这样新贵的顾家,怕是死在庄子里又有谁关心呢?我恍然大悟,不禁苦笑这一个月来谨慎小心的安稳日子,怕是闹着翻墙,乐家也会容忍几分?闺中女儿的生存状况,不过是这些世族大家的权益谋划下的映射,真是可笑!
我不禁后背发凉,手心里都是汗,我觉得有些害怕,这是怎么样的一个时代呀,个人的努力在家族势力面前不过可笑的挣扎,你的荣宠都与你无关轻重。
盼儿见我脸色不好,上前握住我的手安慰我“姐姐莫忧心了,打今儿起都会好起来的!”
她大概是觉得我还没有在刚刚的情绪里出来。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远处亭子里的两位老人也在众仆人的搀扶下朝着两个方向散去。而后管事嬷嬷也来寻我们姐妹,令我们莫耽误了进香的行程。
“姐姐只管去吧!我稍后也会跟着我祖母去灵隐寺。”她笑着让我快去。
“你怎么办”我望着她一个小姑娘,有几分不放心来。
“我骑马呀!她朝林子的方向一指。”她转身朝我潇洒的挥挥手。
我望着她的背影,再望望不远处的林子边确实拴着有两匹马儿,正在低头啃着地上的草芽,心里觉得很羡慕。
顾家竟然能养出这样聪慧、敏锐、勇敢、不拘而又率真的姑娘啊!该是怎样宽松的家庭环境呢。若非如此,顾家几位公子怎么会都能过得如此风生水起呢?我不禁好奇这顾家的外祖母的治家手段来。
又转念一想乐家这种老牌世家的风气,虽然我在这府中不过一月,但已经见识了奢靡铺排、虚伪好面,礼数繁琐的老牌士族公卿的排面儿,整个乐府从上到下是压抑非常的。
想我那舅父又为何要约束这样的姑娘来习得一身迂腐酸气呢?真是可笑之极!
梅嬷嬷亲自前来唤我,“这哪来的小狗啊,七姑娘快些,咱们要赶着进香呢?”
小家伙吃过一些干粮和水后,竟然迷迷糊糊的睡着懒觉,采薇将它放在角落的小筐子里,一路上随我们向灵隐寺继续前进。
几个姐妹都玩的甚是愉悦,丫头们也是收获满满,采摘了很多艾草、小野花把筐笼撑得鼓鼓的。小团子的头上多了各色小野花编织出来的花环,十分俏皮。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的,不久我们便到达灵隐寺的正门,我们一行人跟着下了马车。可能乐家的祖母是个虔诚的香客,一个小沙弥引我们入了正殿后老主持亲自过来打招呼。
我听不太懂佛家的那些个谶语,总归都是些难以理解的深奥道理,老祖宗添了许多香火钱,一直虔诚的翻来覆去“阿弥陀佛”。
我跟在后面循规蹈矩,给佛祖进完香后,老太太同我们去吃了素斋,这应该就是午膳了。
斋饭很是简单,清粥外加小野菜,盛在木头糙制的碗碟里,平日里吃惯油腥味的众人一碗清粥下肚,神志都格外清明起来!
斋饭用后,郑氏陪同老太太去听净明法师讲经,我们姊妹便被安排在抄经阁里抄经文。
那是一个肃穆神圣的地方,我素来都不曾抄过经,采薇倒是极其拿手的,本着心存敬意的心理便由采薇替了我。
我躲在廊间默默地看着众姐妹,由一个老师傅用带着香气的水为她们沐手。沐手过后,姐妹们都端端正正的坐在案前铺好笔、墨、纸、墨蝶,将抄经纸平平整整的摆在毛毡上。案前焚香一支,然后静坐下来,收摄身、口、意。老师傅领大家一起双手合十,三称“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颂念“开经偈”:“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待,愿解如来真实义。”便恭恭敬敬的抄写起来,只需等抄写完毕,待笔墨晾干,卷起置在经筒里供养在高洁之处,以示虔诚。
我因嫌抄经阁格外憋气便寻了借口溜出来,小夭本要跟着,我让她待采薇出来一起候着我。为了躲避着晌午的热气,我便顺着抄经阁后面的竹林,循小径而去,谁知越走越深,待我反应过来时,便已寻不到方向了。
正在迷惘间眼前便开阔了起来,那是在林子间开垦出来的一片空阔的菜地,篱笆围起的一个小院子,一个不大的竹房子,屋前的菜地里一个身着旧短衫老伯正在菜园里躬身栽菜苗子,硕大的草帽遮住了整张脸,隐约露着花白的头发。
“老伯伯,打扰一下!”我走近一些,老先生闻言耸动了一下肩膀,但是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依然自顾自的劳作着。
我又喊了两声依然没有回应,心下想来怕是老伯伯年纪大了耳背吧!但是因为没有其他人可以询问,便硬着头皮,卷起两个宽阔的袖子,提起裙摆走进田垄里头去。
带走到他身侧,我唤了他一声依然没有反应,“嘿!真是个怪人!”
见他身后面有一个木桶,里面有半桶水和一个大勺子,我便识趣的将裙子打了一个结在腰间,跟在他身后,待他栽完一棵我便默默地浇上一棵秧苗,一直随他到垄头,他脱下一双草鞋在地头的石头上磕了磕尘土,才转身对着我挤出一个憨憨的笑容。
我望着他心下才明白过来,这是一个聋伯伯,心里想着嘴里边小声的嘟囔起来;‘哎!是个聋伯伯呀!’。
但是现在也没别人可以问了,于是我便手脚比划起来;“我”我指了指自己,“迷路了”这该怎么比划呢我摇了摇双手和脑袋指了指四周的林子和小路。
“聋伯伯!我该怎么出去呢?”我指了指各个小径,将双手摊开。
那聋伯伯不急不慢的穿好鞋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了起来,好一阵子也没停,也不搭理我。
得,凉凉了,又聋又哑啊!
“聋伯伯您这是也不会说话吗?”
我陷入了一阵绝望里,正打算自己随便走一条路,全凭运气吧!正当我笃定心思准备转身的时候,老伯伯突然拿着小铲子敲了敲石头,微笑的指了指我身侧一条碎石子铺上的小路。我如获大赦,满心欢喜,高兴地对‘聋伯伯’道了声谢谢,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