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华》连葵

9、第八章 灵隐山中遇知交

　　我昨日睡的迷迷糊糊 ，梦境里的那些情绪一直扰的我心绪不宁。天光未开的时候，我便被小夭叫醒，洗漱打扮用早膳，今日是农历五月初四日，老祖宗携女眷去灵隐寺进香祈福，我们早早的收拾停当前往朝晖堂候着，颇有一种大集合的意思。

　　几个姐妹都睡意未散，相互招呼几句便都没的心情说笑，室内的烛光微微跳动着，人来人往的脚步子声单调而又催眠。我蔫蔫儿的坐在椅子上打瞌睡。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管事的来通知一切准备就绪了，老祖宗发话后，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我跟着众姐妹上了指定的马车，回头望了一眼，丫头小厮再加上看家护院的家丁算起来也是够壮观的队伍，此时东方的鱼肚白也才渐渐的散开。

　　灵隐寺便建在尚京城的郊外的灵隐山上，因山而得名。自前朝起就香火鼎盛，京中大多官宦之家也都逢年过节的去添香祈福。虽说距离上倒是不远，但是因为女眷出行多是马车，加之山路并不好走便要多费些时辰了。

　　待我迷迷糊糊睡醒的时候已进了山，揭开车帘，清晨的阳光令我有些刺目，但转而这满溢的绿意夺眶而来，鸟儿清脆的啼鸣此起彼伏，我贪婪的吸了一口气，好舒服，不由伸了个懒腰。

　　正在此时，马车便停了，我跟着一众人纷纷下车。老太太在郑夫人和梅嬷嬷的搀扶下小心翼翼的走上石阶，大约是早晨的露水还很浓重以至于石阶很滑。我在小夭的搀扶下一路跟进，众姐妹此时也都很兴奋的说说笑笑起来！

　　最欢的莫过小团子一路上前前后后地跑，有时一下要跳过两个石阶，把跟前伺候的人儿吓得直叫祖宗，偏偏还不肯叫人背着。

　　峰回路转，便听到流水的声音，待在近些，眼前便出现了一道瀑布，由河道落差天然形成，第一眼看到就会十分惊艳。这条瀑布柔美至极，如诗如梦，更无纤尘。两侧青山秀丽，水流潺潺，在石缝间倾斜而下，然后汇聚成潭，潭水清澈甘冽。

　　众姐妹们随即惊呼，纷纷赞叹。不远处还有些其他香客散在这山间，远远地从衣着和仆众上便能看出来，或有官眷人家，或有些平民。

　　山路间时不时有一些石亭，老太太前去停脚歇歇，梅嬷嬷开始喊我们到溪边，我学着众姐妹的样子拿着帕子沾着清凉的溪水沾沾眼睛，然后洗洗手。这是有说法的，好借天然的清泉洗尽素手灰尘，清眼明目，这样女儿家日后一定会心灵手巧的祈福仪式。

　　女儿家们哪里能浪费这样美丽的景色和清灵的溪水，很快便玩起水来。梅嬷嬷笑着暗骂我们几个就是小祖宗，就连平时一向很少肆意妄为的六姐姐乐臻也洒起水玩，我第一次见她喜笑颜开的轻松模样，天仙般明媚。

　　而后，我们便采来些艾草和不起眼的小野花，大家难得有这么轻松的日子，丫头们也跟着打打闹闹互相嬉戏。

　　梅嬷嬷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着，时不时朝我们喊上一句“姑娘们，注意脚下”。

　　我一路寻着野花茂密的地方而去，此时已离姐妹们已有了一段距离。我不禁被草丛里有细微的动静吸引住，还伴随着轻轻地哼几声，是什么？

　　此时的草窠已经长得很高了，出于小心，我捡起地上的枯枝试图拨开。

　　只见一只胖乎乎的小狗幼崽正在碎石子上面趴着，它草窠被拨开先是一惊，拼命窜出去，不想竟然被生生拽回，疼的它嗷嗷叫了一声。

　　我仔细查看，原来它的一只脚被细密的麻绳牢牢缠死，想来小家伙应该是不小心误入了陷阱。冬春之际，附近的猎户为了抓一些野兔、山鸡常常设下这样的陷阱。

　　“小家伙，你别怕！我帮你解开好不好。”我轻声安慰它。

　　我刚想伸手，却不想这个可爱的小家伙竟然龇牙咧嘴的冲我过来。

　　“小心！”

　　忽然，我被人从后腰用力拉回，等我反应过来，回头正看到一个俊俏的少女。

　　“它会咬人的？”她口吐如珠，声音很是清脆爽朗。

　　“奥！我知道，但是它也是条命啊！”我说。

　　“你躲开，我试试！”她朝我挤出一个笑，

　　但刚一靠近那只小狗挣扎。

　　“还是我来吧！它很怕人。”我止住少女。

　　我一点一点地靠近，放缓了语气着：“小家伙，姐姐们是来救你的，你若是不配合会死在这里的。你要懂事，乖！”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这种小狗似乎听懂了一般，嘤嘤的叫起来。

　　我一点点靠近，先摸了摸它的脑袋，它胖乎乎的脑袋松搭着求助一般的望着我，水汪汪的眼睛很是怜人。

　　我轻轻地摸到它的那只套住的爪子，肿的老高。

　　“它的爪子被细绳子套住了，你有刀子之类的吗？”我用力撕扯了半天都不见解开，只能向身后这位少女求助。

　　“诺？给你！”只见她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匕首递给我。

　　竟然真的有人随身携带一把匕首？还是一位女子？

　　等我将绳子割断抱起这个小狗，才有工夫仔细打量起这位少女，一身白色轻纱镶着金丝银线祥云花纹的衣裙，披着月白色的披风，最夺目的是她腰间挽着一条酱红色的长鞭，她整个人都在这清澈的曦光里散着柔和的珠光。

　　风吹起时，她黑色的秀发飘扬，发间没有过多装饰，只一根白玉的簪子别再少女的发髻上，倒是显得十分英气。

　　“谢谢你！不过这条小狗的爪子，要及时治疗。我先带它去上一些药。”我将匕首递给她，怀中的小家伙十分依赖的靠在我的怀里，耸达着脑袋。

　　“你莫不是疯了？这是一只狼崽子？”少女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真是不可思议？

　　“什么？狼崽子？”我惊讶的差点将怀里的小家伙丢出去，我抱起它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小家伙不满的叫唤着。

　　“这明明是狗？”我十分不解。

　　“那是因为它出生没多久，和狗长得很像，若在大一些狼性就出来了！这山野之中，大抵是母狼遭遇了什么不测，它饿极了，因为没什么生存经验才落入这种陷阱的。”少女朝我点点头，她的声音很甜。

　　“若是这样，我便养了它吧！我会叫它好好做一只狗的。”我知道把它扔在这里就等同于死，我看着虎头虎脑的叫家伙，莫名觉得亲近。

　　“你疯了？养一只狼？我只听闻尚京城的世家小姐是如何如何端庄贤良的，却不曾想到你们竟然拿狼当宠物？”少女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不过今天还是要谢谢你帮我救了它。”

　　“对了？你是乐家的女儿吗？”我正要转身离开，她上前一把将我拉住。

　　“是！”我礼貌地回答，看了看她打在我袖口的手，她似乎察觉到有些鲁莽，便收回手。
　　“乐家的女儿都在吗？”她继续问道。

　　我起初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这尚京城的大户人家，但凡不是像我养在外面的姑娘，都是互相知的底细，毕竟四时八节的都有些女子家的聚会。但一想她之前那番话，想来她不是在尚京城长大的吧！

　　“你不要多想！我在乐家有个姐姐，我正寻她呢？”她应该是看出我的迟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尴尬地朝我解释。

　　“姐姐？”我更有些不知所谓了。

　　“就是顾家夫人的那位！你可知道？”我的心受到了猛烈的撞击，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有人跟我提起乐融的生母，顾氏！

　　那个可怜的女人在故去的多少年里早已被乐家淡忘，而今就在这样一个明媚的日子里，被这样一个不知名女子唤出来。

　　“顾夫人，正是生母！”我很认真的告诉她。

　　她的眼里顿时大放异彩，十分欢喜的将我拥住惊呼：“姐姐！姐姐！”

　　我被这样猝不及防的热情弄得十分慌张，自我醒来第一次见到这样活脱的女子。

　　“等等，我如何是你姐姐了！”待她平息了情绪，我望着她明媚的大眼睛寻求确切答复。

　　“顾夫人，是我嫡亲的姑姑呀！你如何不是我的姐姐呢？吓到你了吗？我年初才入尚京城来，父亲老叮嘱我不要再这样肆意。话说，你们尚京城规矩可真是多呀！”她带着些许的不满。我心想哪里有什么规矩约束着人，不过是世家小姐们步步的小心，我也不过适应这里一两月。

　　原来她是顾家的孩子，那个我从未有过来往的外祖母家，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老天爷果然跟顾家这对母女开了天大的玩笑，如若当年顾家稍微插手管上一把，如今便是另一翻光景了。但是，顾家当年不过是小门小户。

　　也许是血缘的关系，顿时令我们亲近起来，不由聊了许多。

　　我才晓得原来我娘的这个‘顾家’就是京城里时下炙手可热的那个‘顾家’，我第一次将这两个‘顾家’画上等号！

　　那么说，当日救我的大胡子，便是这位顾家的人？还有进城那日在集市上，那位顾四公子便是这位的亲哥哥，我的表兄？

　　说来也是机缘，顾家一直是京外的小吏，因几位公子都效力军中，连年的边境战事又颇有军功，如今舅父调入京中颇受圣上倚重，这朝中的格局也跟着微微倾斜。

　　听顾家这位女公子所言，当日他们顾家并喂在城外救过我的，真是好生奇怪？

　　管他呢？如今有个新贵的外祖母家做助力，今后的日子应该会好过些吧！我当时怎能明白这些簪缨世家私底下隐秘的算计呢？

　　若不是顾家势起，像乐家这种老世族如何能想的起来在郊外的庄子里还有一对被遗弃的母女呢？但是很快我便明白了这件事情的阴险之处。

　　“姐姐，我是明宣四十二年七月生，家中兄长皆唤我盼儿，姐姐也如此唤我罢！我家中只有四个哥哥，并没什么姐妹，如今我也算是有姐妹了。”她巧笑嫣然松开我，自顾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

　　她穿着水葱色的小马靴，上面装点着几个穗子。偏她不安分的踢弄着石前的狗尾巴草！听到她的芳名，我脑子里闪现一个成语‘顾盼生辉’！

　　“盼儿妹妹，家中长辈皆唤我融儿，取和谐之意！我不过虚长你一岁！”我学着她的模样一屁股坐在石头上。

　　此时，采薇正过来寻我，却被顾盼儿带来的小丫鬟拦住，二人在不远处候着我们。

　　“我觉得屁股好凉呀！”不过说了几句话，我就觉得坐不住了。

　　“咦？你们尚京城的娇小姐也会讲“屁股”这两个字吗？我父亲如今事事嫌我粗鄙，定要我学学你们这些世家贵妇小姐们的做派呢？”她听我如此说，忍不住朝我瞪大双眼。

　　难道顾家的人并不知道顾氏母女一直被扔在乡下的庄子吗？我欲言又止。

　　“它既是娘胎里跟着一起生出来的，便是要让人讲的！如何说不得了？”我揉着屁股期期艾艾的讲。
　　“哈哈…也是！”山谷间满是她爽朗的笑声，我跟着她笑起来，好不自在！我来这世间受尽的拘束和胸中郁结之气统统在此刻间烟消云散。

　　我们笑作一团久久才平复，四目相对，深情满满。

　　有些时候，人与人的机缘深浅可能就在这一面之间，几句嬉笑之言里便分得出区别。她是我来到这个世界最令我感到舒服的一个人，我将倍感珍惜。
　　那一刻，我就是如此想的。

　　“走！我带你见我祖母去，她若见了你，定是十分欣喜的。姑姑的事儿素是她老人家的心结。”她止住笑声，拉住我的袖子很认真的跟我说。

　　“外祖母也在？”我惊异的望着她，有些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