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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回 醉剑仙怒斩银红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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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大,谁人不识剑中之仙,摇光君?
所以当剑仙出现在红袖招的时候,莫说红袖招,整个云水城都惊动了。慕名而来的城民不计其数,男的女的、幼的少的,有少女怀春和剑指天下的,几乎踏烂了红袖招的门槛。
“摇光大人——您给奴家赋诗一首吧——”
“看我看我!剑仙!!——我是万家酒楼的少爷,一坛珍藏了二十多年的逍遥客,换你收我为徒好不好——”
“咄挤什么挤什么别挤了——是我先来的————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啊啊——————”
人挤人吵吵囔囔,乱七八糟拥成一团,仰头看楼上白云柳絮一样绵软的纱帐里,倚栏而坐的年轻公子。吹进阁楼的风掀开了纱帐,白影绰约,栏杆上攀爬的花藤结出了红豆似的红果子,春来发几枝。
倚花饮酒的剑仙醉眼迷离,往下一瞥,笑吟吟道:
“诸君,承蒙厚爱喜不自禁,只不过,我在此是为了等一位朋友,恐无法回应各位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是花魁,星姑娘吗————”
“摇光大人真是多情的人呢————————”
“剑仙剑仙剑仙剑仙剑仙剑仙大人——”
剑仙的人气太高了,毫不客气的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谁都知道,剑仙斗酒诗百篇,容貌一流,又出身长安,这也就罢了,他师承天外天的南落门,年少一剑成名,立志访遍名山大川,一剑杀尽穷凶极恶之人、荡尽不平之事,这样的人,谁不喜欢?
只是剑仙独来独往,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他每次出现的时候,必定惊天动地。
这次出现在云水城,众人已然疯癫了。
红袖招人挤人,越来越多,往下一望,黑压压一大片攒动的人头。剑仙栏屈膝,一条腿惬意地垂下,轻佻散漫,晃了晃手里的酒壶,空了,酒兴正酣,笑声豪迈洒脱道:
“再来再来——”
就在这时,酒壶被背后突然出现的一只巧手夺走了。紧接着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银铃似的响起:
“摇光君,星姑娘请您进去坐~”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花重锦展颜,露齿一笑:“小姑娘~你出落得越发漂亮了。我看着都很心动~~”
“还不及我家星姑娘的万分之一”
雪奴的眼睛又圆又亮,一直盯着他的脸发笑。
原因他大概知道。因为他刚进红袖招的时候,被那个满脸白粉扑簌簌往下掉的半老徐娘搂住脖子亲了一口,所以现在他脸上应该有个胭脂印子。
红袖招的花魁名叫:司铃星。
有道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司铃星之绝色,总结为两个字,“媚”与“哀”。
媚在乌云叠鬓,杏脸桃腮,身似娇花照水,摇曳生姿,露色而不露骨;哀在淡淡春山,点点春愁,犹如广寒宫的嫦娥。
如此绝色尤物,但剑仙并没有对她生出“见之不忘,思之若狂”的感情。恰巧相反,每次看见那张无比伦比的容颜,他的心情能用“了无杂念”来形容。
这次依然。春闺中,宝钗玉簪成堆的红檀木案旁,只见司铃星只穿一件桃粉的纱衫,衣不蔽体,香肩半露,云髻松松挽起,妆容淡淡。
司铃星一副宿醉刚醒的倦容,百无聊赖地坐在软垫上。听见进门的脚步声,她淡淡抬眸,点点哀愁地道:
“剑仙这是受了什么刺激,来我这儿借酒消愁?”
剑仙一眼看见挂在窗边的舞剑图,汗颜:原来赫连就是看见了这副画才认出他的。他心中郁闷,拎起酒壶,仰头一饮而尽,同时叹道:“星姑娘,见画如见人,你总说你不喜欢我,难道是诓我的?”
司铃星浅浅抬眸,目光哀怜,长着一张多情的脸,但是说话的声音冷冷淡淡:“我喜欢你执剑的模样。”
“是啊,你们喜欢我的诗,喜欢我的剑,喜欢我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喜欢我‘剑仙’的美名。”
剑仙喝得半醉,枕着手臂,仿佛孤身行走在一场白茫茫的大梦中。
他伸出一根手指:“……唯独一个人取笑我,说我是个没人喜欢的酒鬼。”
“哦?”司铃星好奇道,“那个人是谁?”
他从臂弯里抬起头:“你应该听说过他的大名,师灵雨。”
“原来是他。那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以一人之力创立悦神宫,如今与天外天齐名。”司铃星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暧昧起来,眉梢微扬,目似秋水横波,调戏他道,“你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人家?”
幸好剑仙对司铃星“了无杂念”,不为所动,心道:与其说“勾搭”,倒不如说是“各取所需”。但显然不能这么告诉她,于是编了一个惯用的理由:
“我与他一见如故,引为知己。”
司铃星越发感兴趣了,追问:“那你借酒消愁,是因为他吗?”
“不是!”他坚决地否认。
师灵雨的年纪够当他爹了,而且,搞不好,师灵雨是他岳丈……
“……也许他说的是对的。我是个酒鬼,不招人喜欢。”
一杯一杯复一杯,剑仙彻底醉了。
待日落月升,夜深人静。
剑仙虽然千杯不倒,可是会醉,醉得不知道东南西北,走路发飘,摇摇晃晃地爬上窗户,跳下去时摆了摆手,道:
“这次我带了酒钱。”
同时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脱手而出,险些砸到司铃星的头上。
司铃星慢慢抬起头,香木扇后的红唇逐渐咧开了,道:“欸~剑仙喝酒居然带钱了~~”
这是一个久违的笑容。然而这张无与伦比的脸笑起来非但没有百媚丛生,反而有几分难以捉摸的邪恶的意味。
所以,司铃星很少笑,或者说,很少有人见到她笑。
剑仙离开之后,司铃星缓缓站起,春衫薄软,从圆润的肩头滑落,清晰可见不着寸缕的肌肤,每走一步袅娜摇曳,宛如幻化成人形的妖精一样勾魂摄魄。
司铃星走入红帐中,一声叹气缓缓传出来:“……没人会喜欢一个酒鬼,除非他是剑仙。”
月光铺满的长街上,行人渐稀。
白衣散发的酒鬼踉踉跄跄而来,突然仰天大笑,道:
“剑来——”
只见虚空飞出一道惊鸿剑光,如雷如电,璀璨流光,化成一柄狭长细薄、剑锋胜雪的飞剑,在空中盘旋不定。
酒鬼纵身一跃,脚踩飞剑,乘风归去。
……
一道红光宛如离弦的箭矢迅猛而刚烈,破开夜幕,径直投向浮洲山下的百花深处,又好像从天上坠落的流星灼灼发亮,辉煌至极。
醉醺醺,尚寻芳酒的男子从飞剑上跌落,倒在岸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下一刻剑气发出嗡鸣,像不断扩散的涟漪一样向四面八方越滚越急、越推越远,响遏行云,回荡在浮洲山的上空。
——这是恐吓!
少顷,波光粼粼的水面掀起波浪。
对岸吹来的风席卷着一股阴湿而污浊的气息,与成簇雪白的浪花一起拍向他,月光下,犹如一片纷白的梨花树海。就在此刻,浪花里跳出一尾七八尺长的红鱼,鳞片灼灼似枫叶火,鱼鳍泛出比月光更耀眼的银白光芒,银红交织璀璨无比。它强壮有力的红鱼尾扫过波浪,立即掀起更高更猛烈的浪头。
剑仙目光在银红鱼的身上停留了片刻,惋惜道:“还是变成人的模样顺眼些。”
银红鱼对剑仙颇为忌惮,趁他自言自语的工夫,鱼嘴翕张,竟然发出人言:“摇光君,你就非要赶尽杀绝吗——”
同时吹出一股鱼息,瞬间一阵古怪的妖风自四面八方吹来,迷了剑仙的眼睛。
剑仙醉醺醺道:“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
自妖风中一跃而起,踏风而行,月光之下白衣猎猎,随后立在翻腾的浪尖上,随浪花高低起落。月色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雾白朦胧的天光,更显得他身姿轻盈飘逸,遗世独立,对那红鱼道:“你肯主动出来,倒省了我不少事。师灵雨特意吩咐过,让我留你全尸。可是我喝了酒,剑拿不稳了,要是像杀鱼那样儿开膛破肚,麻烦你忍着点儿。”
鱼嘴翕张:“不,求剑仙手下留情。小生发誓绝不会将那日的所闻所见外传——”
剑仙毫不留情地打断他道:“只有死人才能保守住秘密。”
“那小生只好得罪了!”
越卷越高的浪潮顷刻间拍下,要将那一抹白衣吞没。
下一刻虚空飞出成千上万剑光,仿佛落九天的银河化为流星,无穷无尽,同时一道白光从巨浪里御剑飞出,呼道:
“剑来——”
剑气如流星陨落,投入大河,万丈光芒不可逼视,天地间亮如白昼。
剑仙遥遥停在巨浪无法触及的虚空中,眉梢上挑,眼帘浅垂,绿眼盛了一江寒冷的星光,称不上杀气腾腾,但周身弥漫着一股未干的血腥气,与潮湿的水雾触碰到一起,仿佛飞溅出鲜红的血水来。
须臾,奔涌的河水归于平寂,一道银红的光芒跃出水面。
剑仙呼道:
“枫桥夜泊——”
万剑归一,化为掌中一把长剑。剑身细长,寒光若落霜,剑柄上有一道红似枫叶的鳞纹,正如它的名字一样美丽幽寂。
剑仙执剑时,孤独而从容,袭向银红鱼的那一刻,忽然风声骤紧,脚下的河水兴起风浪,紧接着腾空而起,形成了一个倒扣的碗将他困在其中。
与此同时,一个身形高挑的青年出现在岸边,短发红衣,冷若冰霜,容貌是不可逼视的俊美。他抬头看天上的剑仙,目光过分凌厉,然后脸微微侧向身边,仿佛在跟身边的人说话:“别再出手!今晚我没看见你,你没看见我们。”
剑仙眼力耳力不同凡响,当即剑指向青年道:“赫连兄,你要护着他,就是跟我作对。”
赫连春城明显惊讶道:“花重锦,你发什么酒疯?”
剑仙表情呆滞了片刻,突然放肆大笑起来:“我现在的样子在你眼中像发酒疯吗?”
赫连春城反问:“不然呢?”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是!才不是!我很清醒,我要杀了银红鱼!”剑仙桀桀怪笑,看上去越发疯疯癫癫了,“谁敢拦我,我就打谁。”
赫连春城看着指向自己的剑尖,稍顿了片刻,才问:“怎么,你还想打我吗?”
剑仙边大笑边挥动衣袖,下一刻成千上万道剑光从夜空中落下,仿佛落九天的银河化为流星,箭矢一样围着赫连春城盘旋,无穷无尽,声势浩大。
“打架就要这样,要么你死——要么我活——”
立在云端的剑仙说完,笑容逐渐收敛,周身的肃杀与血腥气聚拢还散,居高临下俯视着赫连春城。
赫连春城面露愠色,手背上冒出了一排排细密光滑的鳞片,颜色极浅极浅,几乎透明,仿佛初生的银鱼在阳光下游弋时,身上闪闪发亮的细鳞。
刹那间天地生出一阵风,将他说出的话卷飞到天上,只有四个字:“听我号——令——————”
剑仙一愣,心道你要做什么,难道呼风唤雨、驱雷策电不成。
赫连春城一字一顿,脱口而出:“——风来————”
天上瞬间疾风大作,千上万股阴风在云里穿梭,然后围着剑仙像鞭子一样乱抽。
剑仙:“……………………”
而他血肉之躯暴|露在风中,长发散乱,像一棵被风连根拔起的墙头草,风往哪吹往哪飘。
——这种□□的感觉,剑仙想起来了,不就是去悦神宫切磋的时候,师灵雨展现出的令他叹为观止的异能么,实在太熟悉了!
剑仙还在发懵,过了许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师灵雨比你厉害多了……”
忽然耳朵听见“噼里啪啦”,又细又密的雷声。怎么回事,天要下雨了吗?
一缕压抑至极的低吼声钻进耳朵:“——雷来————”
已经近在耳边。他蓦地反应过来,抬眼间正对上一双寒意凛凛的双目,红衣猎猎,怒火中烧。
原来如此!
剑仙出招行云流水,迅速挽出一个轻灵精妙的剑花,与袭来的雷掌相撞,瞬间被轰出很远。
——其雷霆之势,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他逐渐明白了,为什么燕燕捕快死后,梅知县着急将赫连春城送走。
“当年、师灵雨杀赫连无歇,不是为了盗取他的无上武功——”
银红鱼无意中听到的秘密是什么,为什么师灵雨非要赶尽杀绝不可,这一刻,似乎一切都有了答案。剑仙无比笃定地道:
“——赫连无歇,还有你,是神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