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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回 多情剑客无情捕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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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花树下,赫连无歇的坟前——
赫连春城眨了眨眼睛,显得调皮地说:“天有不测风云,指不定哪天刮风下雨,我走在路上一不小心被雷劈中,一命呜呼。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花重锦负手而立,嘴唇微张,还没说出什么话,先是一声叹息,然后道:“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就像是,燕燕前辈死了,你要为他殉葬似的。
心里添堵,自然露不出好脸色,连经常挂在嘴边的笑容也不见了。
赫连春城却一点也不理解他的心情,竟然冲着他做鬼脸,吐舌头:“我就爱开这样的玩笑,万一它成真了,你会不会为我伤心?”
“不会!”他冷酷无情,“这个世界山高水长,物象千万,精彩至极,我喜欢它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去为死去的人伤心。”
赫连春城听了,笑容僵在脸上:“………………”
“不过……”他话锋一转,态度大变,“……每年我都会来拜祭你一次,在你坟前醉一场。”
赫连春城显然愣了一下,不过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嘴巴依旧很毒,阴阳怪气地说:“不用费事了。我此生无牵无挂,死的时候只想一身干净,你在我坟前耍酒疯,只会扰了我的清静。”
“好好~赫连大人,您说什么都对!”花重锦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那您倒是说说,为什么把我一个人丢在桃花斋,害我孤枕难眠,一早醒来形容憔悴?”
“这个嘛,我待会儿再告诉你。你先跟我走——”
“——去哪儿?”
赫连春城神秘兮兮:“去一个好地方,包你稳赚不赔!”
话不说清楚就将他拽走了
……
百花深处这个地方,往好了说是世外桃源,正常来说是:穷乡僻壤。
最大的官是梅知县,穿打补丁的衣裳,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是插在头上的碧玉簪。一天十二个时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年四季,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日复一日年年如此。
像茶楼酒馆琴室书阁这类高雅的场所一概没有,唯一能让花重锦身心感受到愉悦的地方,只有山脚下能泡温泉赏花赏月的桃花斋。
花重锦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觉得身上要闷出蘑菇。而现在,赫连春城说要带他去一个好地方?
好~地方!这个“好”字让他浮想联翩起来,龙潭虎窟、天地机关,还是说这座浮洲山远不止看上去的这样简单,实际上暗藏乾坤?
他心中还惦记着一事,边跑边问:“黄花树下,葬在燕燕捕快旁边的那个人是谁?”
赫连春城随口回答:“我没见过,好像是跟梅知县是同一辈分的人,那他应该是燕燕的爹——也就是我爷爷吧。”
被赫连春城拽着走,不知不觉走出了很远,一直走到岸边,花树成林,随风摇晃的花枝在空中乱颤,粉白的花瓣被吹飞,扬扬洒洒,像穿林的飞雪一样壮观,吹到停靠在岸边的大船上。满眼春花烂漫,他喜上眉梢,笑容越发放肆道:
“赫连兄,你约我来这花林,是为了赏赏花谈谈情么——”
赫连春城一点风情都不懂,行路匆匆,穿过大片飘雪的花林,奔向大船的同时大声呼喊:
“常先生,我把他带过来了!这就上船!!”
花重锦紧跟着他,心里惆怅地想:清醒点儿,投怀送抱这种事情想想就罢了,哪可能真的发生。
岸边,一个又黑又瘦的小老头儿正聚精会神地钓鱼,佝偻着背,背向他们,穿一身灰扑扑的袍子,头上别着一根价值不菲的碧玉簪。听见赫连春城的叫声,老人回头怒道:
“嘘——小王八蛋,你就不能小点儿声啊,鱼都吓跑了!”
赫连春城飞快顶了一句嘴:“我是小王八蛋,你就是老王八蛋。”
船上邬安常掀帘出来,瘦高身正,脸长得板正,但是表情严肃,声音也无趣:“上来吧!”
颇像学堂里循规蹈矩的教书先生,远远地往那一站,就让人瘆得慌。
梅知县抚了抚胡须,笑容大声:“我就个老王八蛋,活得太久哈哈~快成人精了。”
看得出来,梅知县年纪很大了,可是,有多大,七十来岁?九十岁?也有说活过了一百岁的。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放在百花深处依然适用。
……
梅知县是一位有诸多奇思妙想的老头儿,比如县衙入不敷出,眼看就要关门歇业了,衙里有一位厨艺相当不错的邬安常先生,武功平平,当不成捕快,论文采,又比不上新来的宋兰浦宋小先生。之前一直在山上的学堂教书,后来宋小先生过于出色,他成了多余的那个,就在他收拾包袱打算另谋出路的时候,梅知县琢磨出一个法子:
“要不,小常啊,咱们开一家包子铺,开在县衙边儿上。有案子的时候审案子,没案子就卖包子,两文钱一个,生意好的话,就涨你们的月俸怎么样啊哈,哈哈,哈哈哈——”
邬安常:“……”
县衙开包子铺,古往今来闻所未闻。
发展到后来,包子铺生意红火,县衙的日子总算过得滋润起来。梅知县尝到了甜头,没过多久,又琢磨出一个歪点子,喊邬安常商量:“小常啊,包子铺有了,要不咱再开一家酒肆?我酒窖里有现成的,早起喝一杯醒神,高兴了喝一杯助兴,不高兴的时候也能喝,借酒消愁嘛。比卖包子来钱快。”
邬安常客客气气地提醒:“知县老爷,您那酒窖应该快被赫连搬空了。”
“哎呀呀呀呀——小王八蛋,没学会他爹的一丁点儿好,毛病倒是学了不少啊——”
……
赫连春城他爹是燕燕捕快,自有一套为人处世之道,深得梅知县的喜爱,梅知县爱屋及乌,对赫连春城颇多照顾。
比如人生大事:黄四婆家的小孙女,狐豆豆,是百花深处最招人喜欢的姑娘,梅知县一直寻思着将小姑娘指给赫连春城,只等他点头,这门亲事就算成了,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一个花重锦。
梅知县愁眉苦脸地想:莫不是这孩子学他爹,也要娶个男媳妇儿?
狐豆豆年芳十六,活泼好动,天真自然,自小在百花深处长大,对外面未知的世界充满了好奇。每月初八、二十八,衙里会派出一些人乘船出去采买,狐豆豆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找梅知县撒娇,每回都能得逞。
船上除了狐豆豆,还有一个背着药篓仍不忘念经的小和尚。
“兰迦小师父,宋小先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狐豆豆不纠缠赫连春城,倒是一直围着小和尚转来转去,三句话不离宋兰浦。
赫连春城被她聒噪的声音吵得头痛不已,怒道:“小丫头,你是不是眼瞎?!那个宋兰浦有什么好,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我哪点比不上他?你应该多问问我喜欢什么,买来孝敬我,毕竟梅知县想当媒人撮合咱俩,我要是不点头,谁奈何得了我。”
花重锦本来安安静静地盯着赫连春城的背影发傻,听见这句话,心里“咯噔”一下,还有这回事?胸口不可避免地涌上一股浓浓翻滚的醋意。
狐豆豆笑容娇憨,露出一颗兔门牙,好脾气地说:“捕快大人,你除了你那张脸好看一点,还有值得人夸奖的优点吗?没有了吧。而且啊,我记得你刚来百花深处的时候是个光头,飘在水里,还是我把你给捞出来的。救命之恩,没让你当牛做马就不错了,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要脸!宋小先生就不一样啦,长得俊俏,学问也好,我不主动点儿的话,他就要被别的女孩子抢走了。”
——光头?
花重锦微微一愣,目光移到赫连春城的头发上,发量多得惊人,看上去又密又硬,虽说用一根红绳潦草束着,但总有两三缕头发不合群,左翘右翘,看上去乱而扎手。
怪不得这么短,原来一开始是光头啊~
这时赫连春城已经跟狐豆豆斗起嘴来:“你才是白日做梦!人家读书多见识广,才不会看上你这个玩泥巴去野丫头——”
狐豆豆生气的时候非常可爱,活脱脱一只张牙舞爪的大白兔子:“赫连光头!脾气坏嘴巴臭!!活该孤孤单单一辈子!”
“哼~真遗憾,让你失望了。我来百花深处的路上,就算是光头,你都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对我投怀送抱呢。更别说现在头发长出来了,往街上一站,为我倾倒一大片。”
沉迷于赫连春城的美色不可自拔的剑仙反思:美人脾气坏点怎么了,怎么了?说话难听,用嘴巴堵住就好了。然后他抬头冲狐豆豆极其赞同地笑了一笑,道:
“烈男怕缠女,你越主动,胜算越高。哦对了,宋小先生容易害羞,有时候他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是很高兴见到你的。你要加油。”
狐豆豆脸颊泛红,点点头表示接受建议。
剑仙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赫连春城回头惊奇地瞪他,“你舍得吗?那可是你喜欢的宋小先生。”
“谁说的!我对天发誓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怜香惜玉之心人皆有之,未必是动了感情的。
花重锦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赫连春城对自己的误解,诚实诚恳地道:
“赫连兄,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从前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儿的人,直到遇见你,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小到你的手指头,都甚合我的心意。我们有缘,何不干脆成全了这一桩美事?”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也幸亏他长得不错,才能给人风流而不下流、多情不至于滥情的感觉。
小和尚目瞪口呆:“阿弥陀佛,原来……花施主喜欢……捕快施主么…………”
狐豆豆则双颊生晕,捧脸尖叫,仿佛一头撞开了未知的世界:“婆婆~我好像、听见了不得了的东西~~”
但是赫连春城额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脸上写满了“你滚”,全身上下渗透出浓浓的“拒绝”的气息,手握成拳看样子想打人,但碍于旁边站着一个身正影正一丝不苟的邬安常,默默忍住了。
花重锦看着这一幕,微微蹙眉,咬牙切齿地笑:“呵呵~”
——赫连兄,咱们好歹相交一场,我就不信你对我没有半点儿感情!
……
一行人下了船,有马车在岸边等候多时。
大船换马车摇摇晃晃赶了半天路,终于到达离百花深处最近的一个繁华地方,云水城。
故地重游,花重锦明显神采奕奕,想起云水城有一条长街,叫十里红妆,长街的尽头是一座庙,姻缘庙,庙里长了一棵据说五百余高龄的老桃树。要是能约上赫连兄……到时候花前月下,共饮一壶酒,岂不美哉!
……当时年少春衫薄。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花重锦忍不住荡漾地道:“去红袖招喝酒吧,我请你。”
——说是请客,但身无分文,不过没关系,他最擅长的就是蹭吃蹭喝。
没想到赫连春城比他更主动,来到他身边,笑着说:“常先生,你们先走。我想跟花重锦单独待一会儿。”
花重锦听了,喜不自禁。
终于只剩下他们二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毫无顾忌。
“手伸出来”赫连春城突然道。
“嗯?”
花重锦此时此刻高兴极了,喜悦地以为赫连兄要给他惊喜,所以伸出手,满心期待地问:“做什么?”
牵自己的手十指相扣,还是送定情信物?
浮想联翩的时候,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哗啦~”放到了他的手掌上。
“欸?????????????”
什么意思——
花重锦的脑子瞬间变成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赫连兄,你做什么?”
赫连春城指着钱袋:“你的路费。”
“——什么????????”
请原谅花重锦这个时候脑子是真的出现问题了,宛如狂风暴雨过境,寸草不留。
他仿佛已经神志不清了,掂了掂钱袋的份量,觉得自己像极了路边乞讨的流浪汉,气息变得很乱,说话的声音尖锐得像吵架:“你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赶我走?连路费都背着我偷偷准备好了,你是有多嫌弃我?”
赫连春城点头:“你的伤已经好了吧。李疏狂,山高水长,我们来日再见。”
剑仙名叫李白帝,字疏狂,别号摇光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