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十回 君不见血衣冠胜雪 ...

  •   剑仙那位疯疯癫癫的师父,南落门,曾告诉他万物皆有灵性,不能因为木头没有心、狐狸没有人的皮囊就厚此薄彼。然而天地孕育的神族不在此类,它们各有神通,或能聆听万物的声音,或能上天入地倒海翻江,甚至拥有起死回生的神力。
      悦神宫的主人师灵雨介于人与神之间,世人皆认为是练了无上武功的缘故,现在想来,另有隐情。
      而眼前的赫连春城,想必继承了赫连无歇的血脉,同是神族。剑仙越想越透彻,直截了当地问:
      “赫连,师灵雨该不会是你另一个爹吧?”
      赫连春城默不作声,仿佛站在黑水粘稠的漩涡里,浑身散发出一种无比沉重的令他感觉到不安的气息。
      奇怪的是,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剑仙醉得站不住,脑子也糊涂,死活想不起来在哪里感受过,但他清楚记得师灵雨的修为高深莫测,忍不住提醒道:“你功力尚浅,不仅杀不了师灵雨,还会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放弃吧。”
      “说够了没有!”赫连春城发出尖锐的冷笑声,分明在无情嘲笑他,“还打架不?不打就滚!”
      飞剑上摇摇欲坠的剑仙扬眉一笑,周身的肃杀与血腥气一扫而空,挑高唇角懒懒笑道:“当然打。你能用钱把我打发了,我为什么不能记你的仇?再说了,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痴心错付,另寻他人也在常理之中——”
      ——不要打架,想和好如初。剑仙如是想。
      赫连春城忽然静默片刻,脸上的怒火渐消:“…………”
      “嗯?”
      他欢乐地想:难道我的心意传达过去了?
      赫连春城欲言又止道:“看你身后——”
      “我身后怎么了?”
      他感到奇怪地回头。
      只见挂在身后的那轮明月不知何时染成了血红,一尾银红鱼仿佛从血月里游出,飘出两道游动的鱼须,越游越快,宛如一道银红色的流星,在他回头的瞬间,血月扭曲成一张猩红且巨大的鱼嘴。
      ——“轰”——
      将剑仙吞入腹中!!
      一切发生得太快,只在眨眼间,血月又恢复成不染纤尘的皎洁,白玉盘似的挂在涌动的潮水上。
      …………
      眼前掠过的景象千变万化,最终定格在“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的王爷府。
      身穿绿衫的小童走在蜿蜒曲折的游廊里,哈欠连天,莹白细腻的脸颊在阳光下白得几乎透明,一只琉璃绿的蝴蝶停在他的肩头,蝶翼轻薄美丽,忽然这时,不远处的花园传出银铃似的嬉笑打闹声。
      那笑声里有着不谙世事的天真,所以听起来格外干净悦耳。
      小童好奇地趴在雕栏上眺望,见一梨花树下纷纷似雪,三个锦衣小儿围作一团玩耍,几步远外,还有一个素白衣裳的孩子缩在地上扣泥巴,低着头,怀里抱着一柄长剑和一本书,看上去安安静静的模样,倒跟个害羞的小姑娘似的。
      小童一眼就相中了他,不为别的,就因为他看上去最老实,不爱惹事儿。事后小童才知道,那是宫里最不受宠的小皇子,刚死了娘,无依无靠,瑞王爷刚好想养个孩子,皇帝便将他赏了出去笼络臣心。
      ——小皇子怀里抱着的,正是他母妃的遗物:一柄宝剑、一本剑谱。
      不过,瑞王爷也是十分挑剔的,已经找好了三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其中一个是女孩儿,加上这位不受宠的小皇子,总共四个人选。
      小童进了瑞王府,从此生是瑞王府的人、死是瑞王府的魂,舍弃了原先的名字,因为眼睛是绿色的,别人顺嘴喊他:小绿儿。
      小皇子正换牙,说话漏风,口齿不清,大多时候都喊成了:“驴儿!”
      小绿儿生气呀,终有一日忍不可忍,摁住小皇子高贵的头暴揍了他一顿,从此小皇子老实了。
      小皇子傻乎乎的,追着他问:“你是奴才、我是主子,为什么你比我还凶,还打我……”
      “再烦我,我还打你!”
      “呜呜呜母妃都没有打过我……”
      小绿儿正在筹划一件人生大事:攒钱!有了钱,他就跑路,外面天大地大,不比一辈子拴在瑞王府里当看门狗来得逍遥自在?
      ——不过,钱从哪里来?
      小绿儿发愁,一愁,愁过了三年,从小童长成了少年。这年,他十岁,小皇子十一岁,小皇子依旧每天傻乎乎的跟着他跑,为此逃了一次学,夫子勃然大怒,果断找到瑞王爷告状。
      好巧不巧,偏偏那日瑞王爷心情不佳,这状正好告到了火药桶上,遇上一点火星,“噼里啪啦——”瞬间爆炸了。炸得人人自危,避之不及,瑞王爷几十鞭抽下去,小皇子哭得涕泪横流,惨叫声一声盖过一声,到最后,气息渐无。
      小绿儿赶到的时候,只见小皇子趴在血泊里,血肉模糊。
      那一片血红得触目惊心,他撩起眼皮定定看着瑞王爷,手拨了拨系在腰间的宝剑上的流苏,淡淡问:
      “你打了他几下?”
      瑞王爷气消了大半,理智逐渐回笼,突然见他一个小奴才摆出如此狂妄放肆的态度,脑子一时没有转过来:“什么?”
      小绿儿绿眼泛着精光,磨牙忍道:“我问,你用鞭子抽了他几下?”
      这时一个小姑娘细细的声音从暗处飘来,银铃似的清脆天真,回答他:
      “二十三鞭”
      他听罢,咧嘴恻恻一笑,秀丽的少年郎眉眼已有初长成的凌厉与锋芒:
      “韦紫,这二十三鞭,我替你讨回来!”
      ——讨,怎么讨回来?简直笑话,还能抽瑞王爷二十三鞭不成?
      瑞王爷心头未消的怒火被这句话激得重新烧起来,越烧越旺,白净的脸皮薄红如涂了一抹上等的胭脂,妖艳瑰丽,虽说好看,但又像艳鬼一样狰狞,只看一眼便觉得胆战心惊,然而奇异的是,他这副怒极喷火的模样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吸引力,令瑞王府的人无一不盯着他看。
      小绿儿也盯着他看,目光如狼似虎,抽出腰间宝剑,月落结成霜,寒气逼人。
      这宝剑乃小皇子母妃的遗物,名为“枫桥夜泊”,为讨他欢心,小皇子将宝剑和剑谱一同送给了他。三年磨一剑,今日,起剑时那寒光烁目的剑刃映出一双幽幽发光的绿眼,直指台阶上的瑞王爷:
      “——我刺你一剑,礼尚往来!”

      落花微雨湿春衫,三月三帘下燕拂檐。
      自那晚后又过了两日
      小绿儿盘腿坐在窗下,捏了个指诀调息,那剑谱练完了才发现只有上册没有下册,他自己胡乱续了几招,差点走火入魔,吐了几口血,抓了几副药,一下子花掉了大半跑路的钱。
      床上小皇子悠悠转醒,看见小绿儿又惊又喜,一边红着眼眶滚落泪珠子,一边傻呵呵地笑:“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
      他扫了眼窗外惊飞的乳燕,淡淡道:“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已经昏迷两日了。再不醒,就别怪我不辞而别了。”
      “什么、你要走吗——”
      小皇子吓得惊坐起,忘记身上的鞭伤,往小绿儿那边爬,膝行了几步撑不住,嗷嗷叫起来:
      “——哎哟疼疼疼疼疼疼好疼好疼——”
      小绿儿好笑道:“知道疼就老实趴着。我刺了瑞王爷一剑,虽然已经避开要害,死是死不了的,但那也是掉脑袋的大罪!瑞王爷一看就是个记仇的小人,肯定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骨头磨成灰随风扬了泄愤。现在趁他还在昏迷中,我打算开溜。”
      他已经计划好了,外面天大地大,随便找一个不知名的山头避几年,就算瑞王爷贼心不死追杀他到天涯海角,那也没关系,因为他才十岁,熬也能熬死瑞王爷。
      小皇子看上去很不开心,脸埋进枕头里,闷声闷气地说:“……对不起,小绿,都怪我,我不应该逃学…………”
      小绿儿安慰他道:“不怪你呀~你想想,上次叶真打死了一个厨子,也没见瑞王爷发这么大的火。这次听说他从宫里回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对,我猜是你那个万万人之上的父皇惹着他了,他敢怒不敢言,然后就拿你出气了。”
      被说成“受气包”的小皇子委委屈屈抬头看了看他,哭丧着脸,像一根藤上的青苦瓜,几乎要哭出来了。
      小皇子难受得一天吃不下饭
      到了晚上,小绿儿开始鬼鬼祟祟,爬房梁上、翻枕头下的床板,掏插花的青窑桃花瓶,将这些他惯藏钱的地方通通找出来。当然,还不够,他曾溜到市集上,买了一个皮厚结实的陶罐,往里面藏了许多金叶子,埋在棠雪纷扬的花树根下,压了一块奇怪形状的石头当记号。
      他踢飞石头,满心欢喜地挖出陶罐,轻的——
      在耳边摇了摇,没声音——
      ——空!空的!!
      这刺激,不亚于五雷轰顶,魂儿都被劈成残渣了。小绿儿瞬间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噼里啪啦当场两眼翻白,险些撅过去!
      下一刻,魂回:
      “——啊啊啊我的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我的钱钱钱钱钱钱钱钱啊——————”
      这晚,小绿儿在花树下一动不动蹲了很久。
      翌日,瑞王爷清醒了,被英俊潇洒的将军抱在怀里出现在小院,看见坐在台阶上的小绿儿,肩膀上扛着收拾好的包袱,怀里抱着一个破陶罐,小脸儿上泪痕犹存,看上去尤其弱小无助,不禁露出幸灾乐祸的愉悦笑容,取笑他道:
      “哟~你个小奴才,这是知道自己要死了,装可怜,希望本王大发慈悲饶你一命是不是?”
      小绿儿耷拉着眼皮,一副失魂落魄的可怜样子,反应十分冷淡。
      瑞王爷倒兴致勃勃,无半点儿生气的意思,又道:“你知错了么,你要是肯磕几个响头,大喊三遍‘爷爷饶命,小奴才知错了,小奴才再也不敢了’,我就不计较你刺我一剑的仇。否则,享年十岁,啧啧~未免也太可怜了罢~~”
      不过这一幕看在小绿儿的眼里,分明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他冷冷嗤笑一声,抱着空空如也的陶罐,又是伤过,又很难过,根本没心情搭理任何人。
      这时本该卧床不起的小皇子从身后蹿出,扑通跪倒在瑞王爷面前,瑟瑟发抖:“……皇、皇叔叔,求求你别杀小绿儿,是我犯了错,您要罚就罚我吧!”
      “咚咚咚”连磕了几个响头,直磕得头破血流。
      瑞王爷冷冷讥笑:“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下去!”
      “韦紫,你起来。”小绿儿有气无力地动了动嘴唇,将小皇子拽起来,然后撩起眼皮淡淡扫了眼瑞王爷,感到可笑道,“你这辈子也只能是个王爷。但是韦紫不一样,现在是皇子,有朝一日能成为万万人之上的皇帝。到时候,谁不对他俯首称臣。”
      此言一出,谁不当作是一个笑话,墙外传来护卫不加掩饰的笑声,就连不苟言笑的将军唇角都弯了弯。
      然而瑞王爷眼里全无笑意,不沾阳春水的素手指着跪在地上磕头的小王子,质问:”你居然对他抱有期待?”
      “怎么,他不值得么。”
      “扶不上墙的烂泥罢了”
      他气得胸膛鼓囊囊的,索性破罐破摔,将空空如也的陶罐摔碎在瑞王爷的跟前,无比自负,不假思索地道: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那陶罐落地,“哗啦”破碎声与他铿锵有力的话音刚好应和上,瞬间震耳发聩,直击人心。
      一道斜阳铺下,整座庭院灿若流火。
      两人对峙,鸦雀无声。
      瑞王爷白衣若雪,一尘不染;而他当然是一身清新翠绿的绿衫,脸上有泥,像一根刚从泥土里钻出来的矮竹棒,生机勃勃。
      小皇子匍匐在地上,脸埋进尘土里,身份卑微到尘埃里。
      小绿儿低头看他,恨铁不成钢道:“别跪了。尊卑有别,你今天跪他一次,以后他就得赔一副膝盖骨给你。”
      这话显然是说给瑞王爷听的。
      一丝浅笑悄无声息地爬上瑞王爷的眼睛,亮晶晶的,很快,他憋不住笑了,不怒反笑道:“好吧,我给你一个机会。这位是将军李凤聿,你能接下他三招,我就不计较你刺我一剑的仇。”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