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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回 剑仙报恩孰假孰真 ...

  •   “咳,咳咳!咳咳咳!!——”
      花重锦呛了一口温泉水,虚弱地靠在石壁上,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落花簌簌如飞雪,吹到他的头发、肩膀上,蝴蝶骨翕动,让人忍不住触摸的欲|望。
      赫连春城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眼珠子一闭,“咔嚓咔嚓”嚼野果子,口齿不清道:“……我,这么厉害,谁敢伤害我啊。这伤疤是当时年纪小,跟人打架留下的……”
      “我觉得那不是单纯的打架,下手如此狠毒,是想把你打死吧。”花重锦淡淡抬眸,显然不相信他说的话,看似气定神闲,实则内心有点急躁:赫连兄,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难道是……”
      稍作沉吟,他立即想到:假如燕燕捕快真是被娶的男媳妇儿杀死的,为了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赫连他是不是也差点被灭口?
      万幸福大命大,性命得以保全。身体上却永远留下了这一长道血淋淋的红色伤疤。
      之后,梅知县将他送到很远的地方避难……
      用脑子稍微想一想,花重锦就感觉很疼,简直像赫连春城当时所遭受的痛苦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疼得呼吸都要断了。
      他不禁说:“……你我相交一场,以后出了这百花深处,不管去往何处,你只要报我剑仙的名字,没人敢找你的麻烦,没人敢占你半分便宜。真有不怕死的人欺负你,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声音听上去多了几分情不自禁的沙哑,朦朦胧胧,像猫爪子一样在赫连春城的心尖子上挠了一下。赫连春城半张脸沉在水里,水洗的眸子灼灼发亮,脸颊慢慢红透了,道:
      “你别看不起我,我也是很厉害的。”
      “我知道啊,我知道你厉害。但是我希望你在打架的时候能想起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打赢了,我们同享喜悦,就算打不过,你心里想着我,就如同我在你身边一样,我们一起骂他。”
      说这些好听的漂亮话,目的是很单纯的:我想当你的朋友。
      显然赫连春城不这么想,受了惊吓似的,喃喃念着:“满嘴甜言蜜语,你老实交代,这些话……你从哪儿学来的,对多少个漂亮姑娘说过?”
      花重锦掐指算了算:“不多,除你之外,还有一个。”
      他满心期待地以为赫连春城会追问那个人是谁,但显然,赫连春城看上去一点也不感兴趣的样子,趴在温泉边上打磨得十分光滑的石壁上,伸长了手臂够小筐里的果子。
      于是,他就更加失望,身体沉入水里,像鱼儿似的“咕嘟咕嘟”吹出一串水泡。
      这时赫连春城抓了一把,回头问他:“你吃不吃?”
      他心里想着别的事情,眼帘浅抬,因底气不足,声音发飘地问:“……你撒谎。赫连兄,白天在慈悲寺,我说以身相许的时候,你想也不想痛快地答应,分明就是喜欢我。赫连兄,你何时喜欢上我的?大胆说,放心说。天下之大,爱慕我憧憬我的人众多,我是不会笑话你的。”
      赫连春城:“……………………………………”
      呵呵,只见赫连春城嘴里含着一颗红通通的果子,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仿佛陷入了一种十分尴尬的境地。
      但他依然俊美非凡,两根束发的红穗子越过耳朵、脖子垂落在肩膀上,勾衬出短发浓墨般的色泽,更显得皮肤白里透红,尽管五官微微扭曲了一下。紧接着,他毫无征兆地甩出一句话:
      “你有思念的人吗?”
      花重锦一怔,脑海里蓦地浮现出一个淡淡紫衫的少年,长得瘦瘦小小,手总是很凉,喜欢伸进他的脖子里取暖,晚上睡在一起的时候趴在他耳边说话,轻声细语,宛如夜虫躲在草丛里唱歌。
      “有一个……”
      他顿了顿,控制不住声音里的沙哑,好像含着一口呜咽似的,轻轻叹息:“……我,每年都会去祭拜他。”
      赫连春城勾唇一笑,接着他的话说:“我知道。”
      “你又知道?”这一笑充满了嘲讽,他实在忍不住了,心里多多少少有不可告人的心虚,“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赫连春城看过来,凌厉的眉眼、桀骜悍性的眼神,唇红齿白,和鸦黑的墨发,明明是褪去了稚气的少年面孔,但依然给人一种跳脱乖戾的,不好琢磨的阴郁之感。
      “我来百花深处之前,经过玉门关、云水城这两个地方。玉门关,一个名叫李白帝的少年将不可一世的胡人大军杀到胆寒,一战成名。至于云水城那个地方,山清水秀出美人,红袖招的花魁是剑仙的红颜知己,她闺房里挂着一幅剑仙的画像。”
      啊这………………………………………………
      花重锦彻彻底底呆住了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男人是不好惹的,但是心思藏到这个地步,他竟然一点儿都没有看出破绽。那张不可逼视的异常俊美的脸,看得越久,越幽幽地冒出一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之感,因为长得实在太合他的胃口了,眼睛鼻子嘴巴,手和脚,说话的声音和暴躁的脾气,跟他所喜欢的样子分毫不差。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
      尤其当他发现,这个人会隐藏自己的心思,不露锋芒的时候,他登时感觉:完蛋了!完蛋了!!
      好像落入蛛网的飞虫,除了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吃掉,没有别的路可以逃走了。
      这个时候,剑仙只能强颜欢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简直想拍手称赞赫连春城了:“妙哉妙哉,赫连兄,你还知道什么?干脆都说出来吧,省得我继续装下去了。”
      赫连春城道:“在玉门关,剑仙的英雄事迹为不少人津津乐道,还编成了书方便传阅。书上说,那年胡人大军入侵,玉门关失守,年仅十五岁的少年如同天神下凡,手拿着一把剑,以血肉之躯与胡人大军厮杀到第四天黎明,将他们驱逐出了玉门关。”
      花重锦挂在嘴边的笑容渐渐褪去,扶着湿滑的池壁站起来,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靠近赫连春城,待走到他身边,然后又笑了:“……六年前的旧事,你提它做什么?”
      赫连春城立马往一旁挪了挪,似乎不太愿意离他很近的样子,嘴巴一撇,反问他:“你还记得你当时杀人的心情吗?”
      ——当然记得!
      他淡淡道:“终身难忘。”
      汤池露天而设,天上日光池里水光,身后是花瓣如雪纷落的花树。纷纷白花迤逦了满池,都比不过他墨发里的几片雪,和映在眸子里的破碎了的翡翠浮光。
      赫连春城仿佛没看见他眼里的伤心,深沉道:“我现在的心情跟你那时候是一模一样的。”
      拐弯抹角说了这么多,花重锦听得糊里糊涂:“你到底想说什么?”
      赫连春城在一片氤氲的热雾里抬起头,眼睛亮得过于寒冷,像散发着凶剑出鞘的血光:“我想杀一个人,不想谈情说爱。”
      “啊?”
      听见这句话,他似懂非懂:“杀了人之后呢?”
      赫连春城的双目透出猩红:“我会死!”
      然后他伸出食指,像从烟雾缭绕的云端戳出来的一截青笋尖子,不紧不慢,戳在了花重锦的心口上,最靠近心脏的位置。给人一种错觉,仿佛它只要轻轻一用力,手指便能像白刃的匕首那样“噗——”破开苍白的皮肤,指尖顶刺进去,好像戳一个熟烂了的薄皮柿子那样戳出一个血洞,喷溅出来的是尚带有体温的鲜艳血液。
      肌肤相触,指尖传达出一股麻酥酥的痒意。像极了风月场上的挑逗,欲拒还迎,似是而非。
      “……就这样吧。今夕复何夕,共此明月光。”
      然后俯下身,唇瓣覆上,伸出的舌尖在手指抚摸过的皮肤上轻轻舔舐了一口,如蜻蜓点水。
      他恍惚觉得赫连春城的嘴唇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呵气如兰,似有香气,且越来越浓郁。明明没有喝酒,已经醉得不知道东南西北。
      甚至于淋漓激沫的水声,听在耳里,粘腻湿滑,比红帐里白|肉堆起的欲|望更令他脸红心跳。
      “赫连兄…………”
      映在绿瞳的身影在水里“哗啦”起身,拾起石台上的红衣披在身上,眼看就要离开。花重锦动了动嘴唇,嗓子又干又哑,想留住他,可是……可能,是发出的声音太小了,赫连春城没听见似的,一刻没有停留地走了。
      花重锦慢慢转回脖子,呼吸变重,苍白的皮肤仿佛刷了一层胭脂红釉。
      温泉的热雾像一抹轻盈薄透的白纱裹在他的身上。而这时候刮来一阵风,吹得花瓣如雪纷落,空气中熟糜的香气逐渐变淡,脑子因此慢慢恢复了几分清明。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剑仙脸上一扫刚才的迷茫之色,笑逐颜开,喜不自禁地念叨:
      “赫连兄,我,好像……爱上你了……”

      赫连春城一去不回
      ……
      漫漫长夜,剑仙守着一颗寂寞的心倍受煎熬,所幸有明月作伴,逐渐入梦。一觉醒来,桃花斋听不见人声,空林鸟语,微风拂面。
      花重锦绕着桃花斋找了几圈,半个人影都看不见,失望之余,意外发现一条人踩出来的林间小径。
      落花满径,不知道通向何处,他忍不住好奇心,往里走,没过多久,看见一片寻常的山坡,山坡上长着一棵不寻常的古树。
      ——叶绿如碧,开黄色的大花。
      遒劲而苍老的枝干不可胜数,枝上再生根,扎进泥土里,长叶开花。而绿叶与黄花密密匝匝,相映生辉,好像守护浮洲山的山神一样卧在山坡上,极为壮观。
      古树下鼓起两个坟包,皆长满了野花青草。
      只见其中一个风吹雨蚀的泛白木牌上,笔墨崭新,像是谁新写的字:
      赫连无歇
      而另一块木牌上什么都没写,不知道里面埋的谁。
      花重锦微微愣住,目光落在赫连无歇的坟前,有一坛开封的酒,一个藤条编的小筐:筐里装满了红润饱满的红果子;反观无名氏,坟前干干净净,一点点香灰、纸灰都没有。
      他唏嘘不已:“赫连兄,我知道燕燕捕快是你爹,这位无名兄跟你爹葬在一起,应该是不错的关系。你偏心偏得这么明显,要是无名兄泉下有知,会怪罪你吧?”
      遂从筐里抓了一把红果,放在无名兄的坟前,一笑道:
      “晚辈的一点心意,请笑纳~”。
      这时微熹的晨光穿过树梢,风声响起,如在耳边抚琴浅唱。
      黄花随风而舞,在坟上落了厚厚一层,沤烂成泥,他不禁回想起那年的玉门关,血染战甲,逝去的少年至今没有回到魂牵梦绕的长安,心道:就算埋进土里,尸骨销成了泥又何妨,依旧是我思念的人………………
      身后传来细碎踏叶的足音,紧接着一个愠怒的声音问道:
      “你怎么在这儿?”
      中气十足,凛凛威风——
      一听就知道来者不善。
      花重锦应声转身,眼睛瞪圆,无辜状:“我醒来看不见你,出来找你,找着找着……就找到了这里。”
      漫山遍野的青草,黄花飞舞之处,赫连春城站在那里,红衣黑靴,短发,面朝着山坡上的黄花树,眉眼藏在吹乱的头发里,看不清楚,但脸色白里透出诡异的黑,反正很不好看。
      但难得的是,赫连春城没有冲他发脾气,甚至发出了愉快的笑声,问他:“那你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
      花重锦老实回答:“醉后凉风起,吹人舞袖回。我要是有一坛好酒,一定来这里喝,醉了就躺在树下,酒醒后回家,家中娘子已经做了一桌好菜等我回去,岂不美哉。”
      赫连春城微微一愣,然后情不自禁地笑了:“说的不错。燕燕以前经常这么做,偷梅知县的酒躲到这个山坡上喝,我那时候才三岁,喝一点儿就醉,燕燕就背着我,总能赶在日落前回到家。”
      他走到赫连无歇的坟前,单膝下跪,伸手摸了摸长满了青草的泥土,声音突然变得很低,像说悄悄话一样:“……我死了也要埋在这儿,希望燕燕还记得我,我们约来世再当父子。”
      花重锦听了颇觉刺耳,忍不住道:“言之尚早,等你七老八十的时候再说这些吧。”
      没想到赫连春城摇摇头,用一种听上去欢快的语气说:
      “我活不了那么久……”
      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一丁点儿悲伤,倒是称得上:安详?
      ——这是什么意思?不等他想明白,便听见赫连春城下一句:“…………我很快就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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