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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回 祸中求胜暗藏芳心 ...

  •   花重锦没敢在慈悲寺动手
      原因有三。一是不清楚老和尚的来历,万一老和尚是隐居避世的高人,静时深藏不露,与寻常老头儿无异,动则惊天动地,风雨听其号令。阿弥陀佛,何苦得罪他呢?
      二来,花重锦已经吃过一次亏,领教过银红鱼的厉害,要是再打起来,指不定将他逼急了,同归于尽了事;
      第三,可能这条不是最重要的,但能够动摇他的决心,那就是赫连春城。要知道,赫连春城白天才当着他的面说保护宋兰浦,晚上他就把宋兰浦给杀了,岂不是一点颜面都不留?
      一想到赫连春城找他闹绝交,头都大了!
      ……
      既然分析得有理有据,花重锦便不再纠结,摒弃一切杂念,躺好盖被,《金刚经》伴随着他,很快入梦。
      第二日,他是闻到肉包子的香味儿,馋醒的。
      有多馋呢?
      就是还没睁开眼睛,口水已经流了出来。
      花重锦迷迷糊糊地想,太好了,有肉。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红衣俊秀的身影,倚着窗畔,微熹的晨光照射在那人身上,手里拿着一个咬了几口的肉包子,腮帮子撑得微微鼓起来,一边咀嚼,一边仰着脖子,目光时而不时地看浮云掠过的天空、看衔泥筑巢的飞鸟,姿势那么的随意和漫不经心。
      这原本是很寻常的一幕,但是他的眼睛一下子被赫连春城填满。
      赫连春城对这看不见的一切一无所知,一口将剩下的半个包子塞进嘴里,手欲伸向装肉包子的油纸袋里,无意中看见花重锦呆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似乎还没睡醒的模样,取笑他道:
      “猪,快起床!我起了个大早来接你,你倒好,睡到现在。”
      赫连春城这一回头,花重锦立即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好像被针刺了一下,又疼又胀,忍不住揉了揉,看上去更像是久睡刚醒的样子了。
      他不说话,赫连春城就以为:“不会吧,你还在生气?”
      ——生什么气?
      噢~想起来了,是该生气!
      花重锦迅速冷下脸,眼睛瞧向一旁:“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你看到了,寺里有我睡的床,我不用担心大半夜被赶出去。”
      “哎哟你还有脸记上仇了?!你把我家拆了,我没把你大卸八块已经很仁慈很大度了好么!”
      花重锦倔强地反驳:“我没有拆你的家。”
      “怎么没有!我亲眼所见。我看在龚大叔辛苦的份儿上,才一直忍着不跟你翻脸。你竟然还敢狡辩?”
      赫连春城来势汹汹,就差揪住他的耳朵对他吼。
      “你要是觉得我拔草锄地,撒种子,砍木头修桌椅,刷墙挖井,是为了拆你的家。那我无话可说。”不过,他也不是吃素的就是了,立即反唇相讥,同时露出一脸的受伤之色,下逐客令:“你走吧。”
      这回,赫连春城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震惊:“我没听错吧,你赶我走?救命之恩你还没有报答我呢。”
      花重锦淡淡抬眸,疏远地喊他:“赫连捕快,你希望我怎么报答你?”
      “…………”
      赫连春城一时语塞,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好心收留了一个流浪汉,好吃好喝供着他,结果一扭头的工夫,流浪汉把家里的门都拆掉了,换上新的锁,还振振有词地骂你:原来的锁难看,我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你别不知好歹。
      太荒谬了!
      赫连春城扶腰,气得呼吸都喘不匀了。
      “别不说话啊,赫连捕快——”
      花重锦看他脸色变来变去,好不精彩,继续言语上刺激他:
      “——以身相许还是当牛做马,你选一个吧。我不想欠你恩情,你这人,只会无理取闹。学学人家宋小先生,性格温柔,还会教书,我愿意欠他一百个恩情,一辈子都还不完。”
      “你说我无理取闹,一直以来,只有你在无理取闹。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运遇见你。那个宋兰浦,你昨天不是还说他是江洋大盗,要杀了他吗!”赫连春城翻了一个白眼瞪他,“我选第一个,以身相许。你脱衣服吧。”
      “江洋大盗怎么了。青楼女子可以从良,大盗就不能金盆洗手吗?等、等一下,你最后一句说了什么——”
      心如东风拂过,刹那间百花缭乱。
      又如抚琴的手失去了分寸,琴弦骤断,琴音戛然而止。花重锦呆呆凝视着赫连春城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嘴唇,仿佛化身石像,风吹一吹,就灰飞烟灭了。
      这一刹那,他心中想了许多。
      从水边初相见,不顾梅知县的阻拦执意救他,到衣不解带煎药端饭,如此无微不至的照顾他。
      虽然笨手笨脚,白衣洗成了旧衣,穿在身上一点儿也不配他,煎药总滤不干净,碗底一层药渣。但是否存在另外一种可能,就是给他洗衣服洗出了少女情怀,煎药煎出了缠绵心事,故才会心不在焉,把两样事情都搞砸了。
      若换作一位少女,他肯定能早早地猜出开来,赫连春城对他怀有不轨的企图。
      可是,晚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完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借用宋小先生的话:“实在抱歉,赫连兄,我不断袖。要不我一头撞死在墙上,把这条命还给你吧!”
      赫连春城听了这话,倒也直爽:“你撞吧。还有,离我远一点撞,别溅我一身血。”
      然后伸手一指,指着屋中的旮旯角,示意他往那里撞,地方小,容易打扫。
      花重锦惊得抱住被子连连后退,退到床最里面,心道我只是随口说说,我不想死啊!于是苍白的脸庞渐渐浮现出服软的神色,张嘴说话,声音听着快要死了的虚弱:“……要在这里脱么?在寺里……还是大白天,不太好吧…………”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赫连春城嘴唇微张,吐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起床,跟我回家。”
      花重锦闹够了,果然乖乖听话。

      浮洲山郁郁苍苍,目之所及,皆是深深浅浅的绿。浓荫深处,掩映着座座房屋,那里是红召乡。
      晨光穿过树梢,照耀在山路上。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花重锦肚子饿得咕咕叫,灼灼目光望向赫连春城手里的油纸袋,里面剩有两个肉包子,他不禁吞了吞口水,快走几步,追到他身边道:
      “赫连兄,我们找个阴凉的地方歇息一会儿吧。”
      赫连春城应声回头,将油纸袋扔进他怀里,三个字,言简意赅:“跟我来。”
      山路又生一条人踩出来的岔路。沿岔路走,风从苍翠茂密的林间深处吹出来,隐约听见簌簌的水浪声,花重锦咬了一口包子,边吃边走。
      果不其然,山中岔路的尽头是水。
      只见泉水从岩壁的缝隙里飞出,汩汩潺潺,生长在岩壁下的树木结出了红果子,大如山楂,水灵灵的又似樱桃。
      花重锦啃了一个包子,噎得慌,正想找水喝。乍见这山涧,喜不自禁,水边有一块光滑而平坦的石头,他急忙跳上去,掬了一捧泉水,果然甘甜。
      可是,高兴没多久,就见赫连春城踢飞靴子,将双脚浸了进去。
      “………………………………”
      赫连春城眨了眨眼睛,无辜状:“水从你那边,流到我这边,不算喝洗脚水。”
      花重锦无可奈何:“赫连兄,有一个问题我昨天就想问你了。”
      “你说”
      “你信我,还是更信宋兰浦?”
      赫连春城想也不想,漫不经心地回答:“……噢,我哪个都不信。”
      哎呀呀,扎心了。剑仙简直想为自己掬一把伤心泪:“既然你谁都不相信,为什么还要口口声声说保护宋兰浦呢?”
      赫连春城一脸觉得麻烦的表情:“因为你要杀他,梅知县才给我下了一道保护他的命令。”
      “宋兰浦是假名,真名叫银红鱼。他满口谎言,卑鄙狡猾,比豺狼虎豹更可怕,连我都险些输给他。这种人,哪里需要你们的保护?”
      赫连春城瞄了他一眼,脚踢起一串水花,懒洋洋道:“他满口谎言,你不也是?”
      这种时候,不能狡辩,“坦白”方为上策。
      他便如实说:“我对不住你,赫连兄,我撒了一点小小的无伤大雅的谎。银红鱼他的确不是江洋大盗。”
      赫连春城立即给了他一个“我就知道”的眼神,让他自行领会。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文弱少年。因为他听到了他不应该知道的秘密,而那个秘密关乎很多人的生死,我是来杀人灭口的。”
      微风鼓浪,水石相搏。
      赫连春城卷起裤管,蹚进簇起的浪花里,边走边半开玩笑地问:“小白花,如果银红鱼把那个秘密告诉了我,你会不会杀我灭口?”
      花重锦挑了挑眉毛:“……”
      送命题,可以不回答么。
      所幸赫连春城并没有追问下去,爬上树摘野果,用衣摆兜着。
      那野果红通通水灵灵,酸甜可口,更妙的是,它没有核。
      赫连春城很大方,分了他一把,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说:“我对你们之间的秘密没兴趣。只要宋兰浦保守住秘密,并且一辈子不出百花深处,不就没事了吗?”
      他一边将整颗野果丢进嘴巴里嚼,一边淡淡道:“只有死人才能保守住秘密。”
      赫连春城走在前面,看不见脸上露出了什么样的反应,不过听声音,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像平常一样跟他说话:
      “走吧。请你吃黄四婆家的小火锅。”

      黄四婆的小店叫“桃花斋”。
      百花深处有三宝,其中一宝就是:雪满桃花斋。曾经有一位年轻的捕快在山脚下挖出一口汤穴,用山石凿的大砖砌成浴池,池边栽了几棵遮荫的桃树,从此百花深处有了温泉。
      后来,梅知县将温泉圈起来,开了一家能住宿的小店,桃花斋。
      小店里只有黄四婆一人打理,白天没什么人。店内,一位佝偻携杖的老妇正在点蜡烛,听见敲门声,立即颤巍巍地转身,哑声笑道:
      “燕燕,你来啦~”
      门外站着两人,花重锦和赫连春城。
      “是我,我又来光顾你的生意了。婆婆,我摘了很多果子,我想吃小火锅和冰酥酪。”
      赫连春城应了一句,将兜在怀里的野红果“呼啦啦”倒进盆子里,就近坐着,手臂撑在桌上,支起下颌,语气多了几分无奈:“……不过婆婆,你又搞错了,我不是燕燕,我是他儿子赫连春城。”
      花重锦坐他旁边,修长的两条腿悠然叠起,趁他不注意,从盆子里顺走一把红果子,一边吃一边听他们说话,时不时抬头瞧瞧这个瞧瞧那个,好像进了戏园子听戏似的。
      黄四婆念念叨叨:“别瞎说,你才成亲多久呐~娶了媳妇儿是个男媳妇儿,长得再好看也生不出孩子。”
      “噗——”花重锦一没留神儿,笑出了声,见赫连春城瞪他,赶紧低头当无事发生。
      因这笑声,黄四婆朝他看了一眼,顿时双眼瞪圆,大为吃惊:“这个孩子是谁,我怎么没有见过?”
      赫连春城赶紧介绍:“这是我刚认识的朋友,花重锦。”
      黄四婆神情恍恍惚惚,又问他:“哦,新朋友啊…………小常怎么不和你一起来……”
      赫连春城低头拨了拨杯子里的茶叶,道:“衙门忙,我是偷懒跑出来的。”
      黄四婆端起盆子,临走的时候还在叹气:“……你以前可勤快了。燕燕,我一眼瞧见你那男媳妇儿长得跟朵花儿似的好看,就知道你变了,变得只喜欢漂亮的,变得不爱跟我们来往了。可惜了巧丫头那么好的姑娘……”
      黄四婆掀起帘子走了。店内赫连春城扶着额头,表情甚是无奈:“欸………………”
      “赫连兄,好巧啊,我也有两个爹。”花重锦粲然一笑,伸出两根手指,“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将军,不过我不是他们生的。”
      赫连春城白他一眼:“难道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这就触及到了剑仙的伤心事
      “我当然是娘肚子里生出来的,不过被钻进钱眼儿里的爹卖掉了。卖给了王爷和将军。”
      赫连春城没什么兴趣地表示:“噢,那我是从爹肚子里生出来的。虽然没有被卖掉,但家里勾心斗角,吵到最后,燕燕死了,另外一个爹跑了。”
      可见,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虽然一个装作若无其事、另一个看上去满不在乎。
      这时候的剑仙其实有点儿后悔,不应该嘴快提双亲的事情,气氛一时变得无比沉重。
      ——这种为了从对方嘴里套出更多的话,而自揭伤疤的做法,颇有一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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