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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回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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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桥一断,此路不通,越聚越多的鬼魂徘徊在断桥边,茫然若迷。
彼岸花泣血成河,被镇压在奈何桥下的无数厉鬼在忘川河里哀嚎,伸长了红肉灰骨的鬼手,挣扎着要爬出来,紧接着被看不见的妖兽拖进更深处。
怪虫蛇蛆密密匝匝爬来,所经之处,散发着腐烂的恶臭。
鬼界陷入一片混乱
……
鬼差降灵第一次看见扶桑神木开花,围观了一会儿后,从袖中取出一只纸鹤,向上一抛,化作云团似的飞鸟,随之跳上鸟背,挥动拂尘,道:
“你们完蛋了!闯下如此大祸,死判会拧断你们的脖子的。我现在去拖住他,你们速速离开这里吧。”
白鹤引昂鸣叫,声动四野,张开洁白无瑕的翅翅,载着降灵飞走了。
绿眼睛的少年低头一言不发:“……”
另一个少年倚着石碑而坐,手臂随意搁在膝盖上,脸颊微微侧向一旁,目光不再像寒潭一样冰冷,莹莹润润,仿佛花田上徜徉的月光。
没有责怪和打骂,仅仅是这副安静的随意而坐的姿态,令少年麻木、孤独的心浮现出一种类似于温柔的感觉。
这种温柔太致命了。
少年觉得心神荡漾,身体酥酥麻麻的,比听见韦紫的呼唤还要招架不住。
“你……”
他尝试着开口,动了动嘴唇,却发现不知道说什么。
赫连少年闻声抬头,那张容易让人色迷心窍的脸没有任何征兆地落入眼中。他心中激荡,仿佛有什么剧烈的情绪在胸膛里冲撞着,像大海一样波澜壮阔,日月星辰一样灿烂辉煌,花开的芬芳萦绕在脑海里,笑容从绿色的眼睛里迸发出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赫连少年的面前,心花烂漫,说:“带我走吧,我想活下去。”
赫连少年惊讶:“欸……?”
“我们交朋友吧”
“啊?”
他向前探身,抱住赫连少年的肩膀,轻轻抱着,不敢用力,欢呼道:“赫连,我们是朋友了。”
怀里的少年僵住,在他耳边慢吞吞说:“你不会记得的。这里发生的事情,等你醒来,会忘得一干二净。”
“但是你记得啊~!”
抬眼望去,黄泉路上浩浩荡荡,被血雾模糊了面孔的鬼,犹如万千零落的尘埃。望不到尽头的彼岸花仿佛燃烧的火海,他觉得自己的心在火海里化作了灰烬,但遇到了赫连,死灰竟又复燃起来。
他神采飞扬道:“赫连~赫连~你会来找我的,对吧?”
但似乎,诚意不足,赫连少年没有被他打动:“……”
他立即讨好地一笑,形容谄媚:“我对朋友很好的,管吃管住,两肋插刀。你跟我做朋友,定不会让你吃亏的。“
赫连少年的表情毫无波澜,眼神略显深沉:“……”
一闪而过的犹豫被他捕捉到。他再接再厉:“俗话说多一个朋友就多一条出路,以后你要是无家可归,就来找我,我收留你。”
他伸出手掌,示意击掌为誓。
“……好、好吧,如果我能活着的话。”
赫连少年说出一句奇怪的话,紧接着在他伸出的手掌上拍了一下,看上去有点儿随意,有些敷衍。
他心想:也许是害羞呢~
两掌相击,誓约成立。
也许是害羞呢~
“那你记得要来找我啊~”
扶桑神木花下,金光摇落。白衣染血的少年静立风中,绿色的眼睛仿佛碧波绿潭倒映着一树金黄,美丽到令人魂牵梦绕。
“赫连~赫连~你答应过我的,你要来找我,我们一定会再次相见吧。”
……
尘封已久的记忆逐渐从脑海的深处浮现出来,缱绻风流,如珠似玉,像浮云消逝的高山之巅,高处不胜寒,忽天外传来了时隐时现的歌声,霎那间云开雾散,流云高洁,风声清扬。
他从未如此高兴过,迫切地想知道谁在唱歌,可是云雾模糊了远处的面孔和身姿。
“摇光——”
直到那个声音呼唤他,他睁开眼睛,眼前仿佛流淌过金光璀璨的星河。
剑仙从大梦中醒来,入目是一张美则美矣,十分之冷淡的脸,永远睡不醒似的,眼皮半耷拉着。
见他醒来,那张无精打采的脸打了一个困顿的哈欠,懒洋洋道:“真的没死啊。胸口被捅了一个窟窿都没有死,孟雪洲怎么没多补一剑呢。”
听这语气颇是遗憾
剑仙浅浅笑道:“晓寒轻,你来干什么?”
晓寒轻指着桌上的那把用白布层层包裹的剑:“你的枫桥夜泊修好了,我给你送来。”
“不错。回头请你喝酒。”剑仙没什么诚意地表示感谢。
晓寒轻不屑地翻白眼,但他一双睡眼,半睁不睁,看上去就像眼皮抽动了一下似的:“留给你自己喝吧。我回去练剑。”
“慢走不送~”
“哦”
晓寒轻的表情冷冷淡淡,没怎么犹豫地就走了。
剑仙坐起来,倚着窗台,一边推开窗户看向屋外,一边轻轻嗤笑:“无情~”
晓寒轻听见了,回头撇了撇嘴角,脸色实在不怎么好看:“无剑境界而已,我不会输给你的。”
窗外阴云滚滚,风雨欲来,他漫不经心地提点道:“你天资不比我差,心境纯粹如水澄明,之所以迟迟没有突破,依我看,是缺少一个让你大彻大悟的机缘。”
晓寒轻淡淡道:“听不懂,说人话。”
“剑是入世的。你不妨离开天外天,去人世间历练一遭。到日长安花似雨,故关杨柳初飞絮。长安人多,你可以去那里看看。”剑仙指着桌上白布层层包裹的枫桥夜泊,粲笑道,“顺便帮我个小忙,把这把剑带到长安,交给当今的十一皇子,韦紫。”
晓寒轻挑了挑秀气的眉,一语戳破:“你越发无赖了,你不愿意露面,就诓我替你去长安。”
剑仙小小的心虚一下,戳破了又如何,坚决不改口:“我发誓,此乃肺腑之言。天大地大,你愿意去哪里历练就去哪里,但历练的不是剑,而是你的心。你要是能从长安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走出来,你的剑道将扶摇而上,更上一层楼。”
晓寒轻垂眸沉思:“……”
剑仙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惋惜,故意用遗憾的语气说:“你不愿意去长安,那我找别人好了。褚星河那么喜欢热闹,想必很乐意去的。”
这招叫作:以退为进
然后人在床上,伸长了手臂去够桌上的剑。
——当然是够不到的
因为这是做给晓寒轻看的。他磨磨蹭蹭了一会儿,下一刻,晓寒轻不再像木头似的杵着,走到桌前,一言不发地拿起剑,一言不发地转身走掉了。
剑仙伸直的手臂僵在空中,变脸很快,立即露出了孺子可教的笑容:“……”
凝视着晓寒轻离开的身影,目送他走出院子,立马就原形毕露,拍着床板笑得直打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还是相信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得肚子疼,在床上滚来滚去,要笑死了的模样。
就这样,剑仙的三言两语诓走了藏剑峰的大师兄,白如依视若珍宝的弟子。
……
晓寒轻走后,褚星河端着药碗进来,见床上的剑仙脸颊红润,眼睛闪闪发光,一副光彩照人的迷人姿态,惊讶地揉了揉眼睛,道:“哎呀~好闪,眼睛要瞎了。师哥啊,来,喝药,一剑穿心还能活下来的,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连师父都说你要成神仙了。你看窗外是不是要打雷,我开玩笑说是哪位道友在此渡劫,师父竟然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说不是别人,就是你,嘿~真想不到,师父原来是个如此风趣的人呐!”
剑仙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莞尔一笑道:“我不懂什么渡劫,不过,刚才确实有一道雷电劈下来。我觉得那一道雷电劈下来,这个院子会变成一片焦土,师父还有你岂不要睡山门,就赶紧在它落下来之前挡了回去。”
他说话的时候漫不经心,看上去有点儿像开玩笑,褚星河就当他开玩笑,笑嘻嘻地吹捧了一句:“对对对,师哥你渡劫成功了,要变成神仙飞走了。神仙需要吃饭和喝水么,需要么需要么——当然不需要喽!正好师父去清静峰了,不回来吃饭,昨晚剩的饭热热刚好够我吃一顿,那中午就不用做了,嘿嘿省事儿~”
剑仙低头摸了摸自己饿扁的肚子,无奈:“……谁说神仙不食人间烟火的,骗子。罢了罢了,有菜无酒,索然无味,说起来……师灵雨还欠我一坛美人酒,我找他去!”
“师、灵雨?欸,是悦神宫的师灵雨么?”褚星河的笑脸变哭脸,“不会吧,师哥你要走啦?”
剑仙点头,穿衣服穿靴:“嗯。如今我剑魔的身份已经暴露,再待下去,我怕缥缈峰的人会迁怒于师父,迁怒于你。”
“那、你不去跟师父道个别吗?”
“不了,”他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摇头,“人生不就是这样么,聚散无常。再者,师父他是豪爽豁达之人,不会在意我是去是留这些琐细的小事的。”
褚星河:“呃……”
剑仙来去潇洒,说走就走,没想到下山路上遇到了孟雪洲。
孟雪洲一改往日白衣如雪不染纤尘的打扮,竟然穿着一身土灰色的长袍子,背负一把没有剑鞘用碎花布裹住的长剑,应该是他的佩剑,寒英,一身朴素,但下巴仍然抬得很高,活脱脱一只精神抖擞的斗鸡。
剑仙的嘴角微微上扬,强忍着笑道:“你不会被天外天除名了吧?”
“是又如何,关你甚事。”孟雪洲没好气地道。然后绕过他,径直往前走。
剑仙心里“嘿~”笑了一声,有好戏看。快走几步追上孟雪洲,他眉梢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故意问:“是曲洗尘赶你走的?”
果然,孟雪洲的脸色更黑了:“师尊的名讳也是你能喊的,再不闭嘴,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哎呀呀~好凶啊啊!”剑仙的兴趣越发足了,继续调戏,“你犯下大错,本应该以死谢罪的,曲洗尘却只是赶你走,这么轻飘飘的惩罚,显然是你赚了啊!为什么还要不高兴呢?”
“你懂什么!”孟雪洲的声音听上去愤恨至极,表情既悲伤又眷恋不舍,“师尊待我极好,我恨不得寸步不离侍奉师尊一生。这种感情哪是你能理解得了的?”
剑仙太惊讶了,寸步不离,侍奉一生,他试问孟雪洲:“你就没想过娶妻?”
孟雪洲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只要师尊一人!”
“哎呀呀~”
可惜喽,一厢情愿,苦恋无果。
剑仙用凉凉看戏的语气,啧啧叹道:“可你师尊不要你啊,怎么办?”
话里又毒又狠
李孟雪洲立即觉得自己受伤变脆弱的心射|中了一支毒箭,稀里哗啦碎了一地,紧接着,双手发麻,脑袋抽搐似的疼,整个人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剑仙见状不妙,飞起一脚踹中孟雪洲的胸口——
——呜————
脑袋“咚”一声磕到清源谷的石壁上,听着很疼,确实很疼。
孟雪洲捂着脑袋摇摇摆摆地站起来,脸在极致的愤怒中变得非常狰狞,跟凶鬼似的恶狠狠地扑上来,要掐剑仙的脖子:“你干什么——”
剑仙侧身轻轻松松地避开,手臂交叠在脑后,懒洋洋地拉长了语调,道:“没什么,就是,有点儿可怜你……”
听上去有一种无力回天的无奈与妥协
“……人生要是能重来一遍,孟雪洲,我希望你别遇到曲洗尘。当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无远大志向,到处惹是生非挺适合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