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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低二十二回 天外天妖道惑迷人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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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青色道袍,臂挽拂尘。
或许道士都是这个打扮,但妙就妙在,两人的玉腰带上都挂着一串玉珠子做成的葡萄坠子。这就不免让人疑心了。
然而遗憾的是,坐在高枝上的的降灵道长心思全放在孟雪洲的身上,与孟雪洲争吵。
孟雪洲说:“是你欺骗我在先!你不仅是鬼差和狐妖,还是骗子!”
降灵道长气鼓鼓的,否认:“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脑袋顶上毛绒绒的狐耳直直竖着,毛已经炸开了,像一捧洁白如雪的蒲公英。
魂魄飞了似的嵇灵子终于缓缓回神,目光如一口古朴幽深的老井,藏着某些令他执着了很久很久,犹如人之一生那般漫长的东西。百年寻觅,纵然容颜不改,但那些寂寞的昼夜和寒雨中点燃的孤灯,无一不在提醒着他,时间过去了很久。
感觉疲惫的时候,回阆风小庄,那里有令他重新燃起希望的痕迹。
这个地方没有,那就去更远的地方,去寻找,或许在这个世界更加遥远的某处,会找得到呢。
呼之欲出的感情要从井底喷涌而出,嵇灵子眨了眨眼睛,目光从降灵道长的身上移开,眼里的欢喜在嘴角绽开,如一朵墙角独自开的红梅,问身边的孟雪洲:“或许有误会。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说清楚。”
语气里能明显听出责备的意思
孟雪洲低头,道:“奈何桥上,那个狐妖——”
“——狐妖?”嵇灵子似不满这个称呼。
孟雪洲从善如流地改口:“是鬼差。《祭明光太子文》有记载,一旦上了奈何桥就必须一直往前走,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言。可是,那个鬼差却让我带师尊上奈何桥。”
降灵着急解释:“我是为了救你们!神木会吃掉徘徊在黄泉路上不肯过奈何桥的鬼魂,更何况,那个奈何桥是断桥,你们在断桥上可保你们安然无恙。你假装相信我,趁我去拿鬼门关的钥匙的时候,带着那个人的魂魄逃跑,神木一直追着你们,才引发了天裂。你要是相信我,我打开鬼门关放你们离开,就没有现在这些事情了。”
这番话说得既委屈,又愤怒。
弄清楚前因后果,孟雪洲的脸很快红透。
褚星河看热闹不嫌事大,乐呵呵地取笑他:“看吧看吧,不听鬼差大人的话,吃苦头了吧。”
孟雪洲冷笑,反问:“你在危机四伏的地方,遇到一个自称好人的妖怪,妖怪说你唯一脱身的办法就是自杀,你敢相信他吗?”
褚星河心虚地别开脸:“……呃……唔……可能,我觉得…………”
支支吾吾半晌,勉为其难地回答了一句:
“横竖都是死,我选择相信。师哥你呢?”
就见李白帝长身玉立,脸上是无所畏惧的笑容,从容不迫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不会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中,所以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褚星河马上两眼泛光,情不自禁地崇拜状:“不愧是师哥,好帅气!”
嵇灵子愠怒:“雪洲,休要再狡辩。此事错在你,还不赶紧道歉!”
神木上的降灵道长听见他们的对话,脸上的怒色一收,换成眉开眼笑,喜不自禁:“道歉就不必了。我是个大度的道士,不跟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计较。”
这时被拂尘束缚的神木如同苏醒的巨人一样伸了伸懒腰,触枝朝李白帝和曲洗尘所在的方向生长,拂尘的如雪丝线断了又生,开始拽不住它。
两股强大的力量一拉一扯,神木逐渐占据了上风。
褚星河吓了一跳,惊讶道:“它想干什么?”
降灵轻叹:“几位好哥哥,我压制不住它了。不想生灵涂炭的话,就把那个魂魄交给我吧。”
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李白帝一眼,补了一句:
“哦,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事不关己,冷眼旁观的李白帝在风中凌乱:“……”
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同时,孟雪洲神色一紧,怒瞪降灵:“师尊已经复活了。你拿走师尊的魂魄,岂不就是杀了他!”
“神木属妖,阴气极重,所经过之处寸草不生,人是万物之灵长,对于妖而言是大补之物,所以活人会被吸干精气而死。那些受你师尊连累而死的人就不无辜么?”
孟雪洲毫不犹豫地摇头:“我只在乎师尊。”
李白帝觉得再沉默下去自己会死,于是踏出一步,笑容淡淡道:“道长,我说句公道话。这件事情确实是孟雪洲有错在先,把他千刀万剐还是剉骨扬灰,都是他活该。但要是任由扶桑神木在人间肆虐,错就不在孟雪洲,而在道长你了。”
降灵愣了一下,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白帝笑道:“我曾经听过一个很有意思的小故事,善良的农夫救了一条快冻死的蛇,结果那蛇活过来之后,把他的家人都咬死了。道长,你觉得是谁的错?”
农夫与蛇的故事褚星河早就听说过,与蛇咬死了农夫相比,显然李白帝讲的这个版本更加悲惨。他同情道:“农夫太可怜了,做了一件善事,却没有得到好的结果。善良是好事儿,但不能对恶一无所知啊~”
李白帝不禁多看了他一眼,目露赞许之意。
孟雪洲冷笑:“怪农夫自己,明知道是蛇还要救,可不就是自取灭亡?!”
下一刻——
“哎呀~”
小腿肚一疼,本就体力不支的孟雪洲险些跪下。他回头怒瞪身旁踢他的人,见是李白帝,而且看自己的眼神称得上犀利,不由得更加愤怒:“你做什么?”
李白帝秀美的下巴微微仰起,眼睛里的犀利一收,嘴唇勾出微笑的弧度,似笑非笑,瞬间变得耐人寻味,道:“你这条反咬一口的毒蛇少说几句吧。身为缥缈峰的大师兄,一边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感觉,一边任性胡来,害人害己,不通人情世故,不明是非黑白,我要是曲洗尘,怎么会选你这个玩意儿当徒弟。”
这一番话说得毫不留情面,将孟雪洲骂了个狗血淋头。其羞辱程度,不亚于众目睽睽之下挨了一记耳光,简直奇耻大辱,夺妻之恨。
孟雪洲瞪李白帝的目光像要吃人,生吞活剥,敲骨吸髓:“………………”
褚星河也吓了一跳,赶紧跳进两人中间,脸上莫名兴奋状:“你俩是不是要打起来了?嘿,孟师兄,不是我打击你,你跟我师哥差得不止一星半点儿,就别自取其辱了吧~!要不,嘻嘻,我来当你的对手,我刚学会了一招厉害的绝招,让你见识一下喽~”
李白帝无奈叹息:“别闹了。”
扶桑神木上,降灵的表情逐渐凝重,缓缓低下头,仿佛不敢相信错在自己身上。
在他陷入低落情绪的瞬间,拂尘线尽数被挣断。
神木仿佛苏醒的巨人舒展着身体,枝干摇摆、触枝抽长,刹那间遮天蔽日,紧接着朝李白帝几人席卷过去,飞沙走石,不可阻挡。
孟雪洲划出剑阵:“冰霜之息——”
剑阵成形的瞬间,无数霜白的长剑从有匪君子阁的四周浮现出来,成千上万飞向天空,在云里穿梭,瞬息间凝聚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此时,降灵从高不可及的神木上跌落。
孟雪洲怒声喝道:“收——!”
只见剑气凝结成霜,簇拥成一朵绽放的霜花,将坠到半空的降灵包裹起来,轻飘飘地落地。
降灵安然无恙,抖了抖毛绒绒的狐耳站起来,笑容矜持而灿烂,眼睛眯成了月牙儿:“谢谢你,孟小哥哥!”
先前的愤怒和低落一扫而空,看上去就是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但是嘛,褚星河悄悄对李白帝说:“我怎么觉得他傻乎乎的。”
李白帝:“嗯”
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记好不记坏,该说他天真无邪还是呆头呆脑呢?
褚星河乐颠颠地跑过去,搀扶降灵:“你长得真好看,近看更好看。哇啊~这么好看的美人儿,第一次见,鬼差大人,我们交个朋友吧。等以后我死了,能给我安排个好胎吗?”
李白帝:“……”
孟雪洲冷笑:“再美丽的皮囊也掩盖不住他曾经是妖现在是鬼的事实!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哪天你被他咬断脖子的时候,我可不会给你收尸。”
“那你刚才为什么救他?”
孟雪洲又冷笑,并瞪李白帝了一眼:“……”
李白帝觉得莫名其妙:“我还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瞪我干嘛?”
孟雪洲的语气冷冷淡淡,但语速很快,仿佛急于证明什么似的:“我不是恩将仇报的蛇。”
李白帝忍着笑意,敷衍地赞美道:“对对对,你不是毒蛇,你是口是心非!两位,误会已经解释清楚了,握手言和吧。”
孟雪洲仍然冷笑:“哼!当和事佬儿之前,先看看你的头顶吧。”
他抬头,看见“冰霜之息”在神木不间断的攻击下已经出现了裂纹。
显然,“冰霜之息”一旦破碎,扶桑神木又要纠缠上来了,呲牙咧嘴,要将他和曲洗尘拆骨入腹。
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看来要把扶桑神木连根拔除才行。李白帝略觉残忍,不禁犹豫不决。
这时降灵袖子一挥,迎风灼灼而立:“我是大度的鬼,不跟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计较。孟小哥哥的师尊,还有,小绿少年,快跟我回鬼界吧。我贿赂阎王,让你俩投最好的胎总行了吧。”
李白帝心中接话:当然不行啊!
孟雪洲直截了当:“不行!求你放过我师尊,我可以代替师尊去死!”
“是神木不放过你们。我一开始就打算救你和你的师尊,奈何你不相信我。”降灵飘浮在空中,臂挽拂尘,衣袂飘飘,仿佛要迎风而去,“事已至此,就算你不点头,我也会带走你的师尊。哦,还有小绿少年。”
李白帝心道小绿少年是什么奇怪的称呼,我知道你要带走我了,要我去死,不必强调一遍又一遍。
嵇灵子默默看着他,闻此言,仰起头对降灵说:“这确实是一个办法。但,这不是你的本意吧?”
声音透出一种别样的缱绻与轻柔,像对至亲至爱之人的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的宠爱。
降灵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稀奇的语气反问:“你知道我的本意?”
嵇灵子笑容温柔:“我知道,你的本意是两全其美。”
降灵歪了歪脑袋,这个动作他做起来显得呆呆的又很可爱,低头看着他:“……可是,没有办法阻止了。”
嵇灵子安抚他似的点点头,笑道:“可以阻止的,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嵇灵子平静地说:“封印术。”
李白帝疑惑脸:“……?”
——原谅他吧!他不是见识短,而是他的师父南落门,从始至终只教了他剑术,像医卜星相炼丹等方术,提都不提。他对封印术为数不多的了解,还是听旁人说的,难辨真假。
孟雪洲则诧异:“厉害的封印术要么是禁术,要么就是密不外传的绝学,灵长老,您——”
“好厉害啊——”
只见褚星河惊叹不已,眼睛里有闪闪发光的星星。
“丹符双修,还会封印术,灵长老你是天才吗?!我还以为只有逍遥峰上的前辈会,很厉害吗,能不能教我啊,先说好,我不能拜你为师。我有师父的,我师父是大名鼎鼎的南落门。”
孟雪洲马上不屑地冷笑,咬了咬薄薄的下唇,将险些脱口而出的话勉强咽了回去:“……”
不过,一直站在他身旁的李白帝大致能猜到他想到说什么:南落门算什么大名鼎鼎,疯言疯语的废物罢了,难登大雅之堂。我师尊才是大名鼎鼎,谁见了不礼让三分的缥缈峰之主。
或者比这些还要难听
能把话咽回去,看来,人情世故稍微懂了一点儿。
李白帝欣慰一笑:“……”
……
百年前,阆风小庄。
百花凋零,草木枯槁。瘦骨嶙峋的少爷坐在贴满了符纸的奇怪法阵里,面前有一具森森骨骸,身着青衣、臂挽拂尘,仍能看出生前的打坐形状。
如今,嵇灵子咬破手指画符,新符上散发着朱砂的气息,挥动拂尘间,簌簌而飞,符印熠熠发出血色的红光,然后依次飘落到地上,摆出一个烂熟于心的法阵,一边回答褚星河的问题,但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降灵身上,眼神含着一种尘封多年重见天日的故事感,道:
“我只会这一个封印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