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如爱我》癲酒客

18、第十八回 诗酒剑人间逍遥客

　　心里其实，还是有点儿嫉妒的……
　　褚星河忍不住酸酸地想，这种富贵人家出身，才貌双全——受女孩子欢迎，骨骼清奇——缥缈峰的主人曲洗尘收他为徒，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家伙，竟然是这样暴躁又狠毒的人，哼～配跟我剑仙师哥齐名么？
　　说到底我也不差，师父曾经是比曲洗尘还要厉害的南落门，有师哥奉为楷模，我也拥有光明的未来！
　　褚星河越想越兴奋，表情逐渐失控，露出一个扬眉吐气的笑容，仿佛白日梦成真，扫地弟子变成了比肩剑仙的剑客，威风凛凛，美丽的女孩子追捧他、赞美他，能够独当一面，把孟雪洲打得落花流水。
　　——也不至于像现在，鼻子都打出血了，只能灰溜溜地逃走，都不敢还手。
　　褚星河唾弃自己一口，正欲离开的时候，就见站在天上衣袂翻飞的孟雪洲再次出招，“寒英”席卷着暴风骤雪而来，口中发出咆哮：“你在笑什么——”
　　“欸～我刚才笑了吗？”
　　好像笑了，啊啊啊啊啊啊我不是故意的——
　　道歉已经晚了，“寒英”已经刺到跟前。
　　褚星河撒腿就跑，孟雪洲穷追不舍。
　　“师父救我——”
　　天凉了，起风了，要下雨了。这时南落门正蹲在一处无名的山坡上看蚂蚁搬家。
　　“哪位壮士来救救我——”
　　不抱希望地哀嚎了一声，突然嗅到一股烈性十足的酒气，熏得他眼睛睁不开，紧接着一个白衣浪荡的身影从天边飞出，轻功之快难以想象，与他擦身而过。
　　当看清对方的模样，褚星河不禁一脸错愕，道：“别，你打不过——”
　　就见那个满身酒气的青年已经飞到孟雪洲的面前，两根手指夹住“寒英”的剑尖，轻轻一折，“叮——”的一声，剑身应声而断。
　　如此轻轻巧巧，好像落花时节，随手折断一枝桃花那样容易。
　　褚星河：“嘎？”
　　酒鬼不是寻常的酒鬼，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哎呀呀～断了。抱歉抱歉，我喝多了，手有点儿抖，不小心掰断了你的剑。”
　　——此人正是去藏剑峰重铸佩剑“夜泊枫桥”的李白帝
　　李白帝宿醉醒来，昏昏沉沉，脚步浮虚，眼见孟雪洲一脸惊恐，仿佛看见了洪水猛兽似的唯恐避之不及。他不禁伸出手，大拇指与食指弯曲，冲孟雪洲的额头弹了一记。
　　下一刻孟雪洲整个人被弹飞了出去，撞上墙壁，“轰隆隆”一阵响，孟雪洲被埋在了倒塌的砖瓦下面。
　　褚星河惊呆了，眼珠子差点儿爆出来，嗷嗷嗷大叫：“你是什么人？”
　　李白帝回头冲他嘻嘻一笑：“你有酒吗，有就告诉你～”
　　“我没有，但我师父有～～”
　　褚星河像只小狗似的献殷勤，撒开腿，欢快活泼地跑远。
　　“我去拿酒！高人你在这儿等我～！”
　　……
　　褚星河走后，李白帝等孟雪洲从砖瓦下爬出来，笑着打量他那张失魂落魄的脸，道：“倒也不必如此。”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扔到孟雪洲的面前。
　　“琅嬛福地的禁书，我花了一天一夜找到的。或许有用。”
　　东风翻动泛黄的旧书，字符逐页映入孟雪洲黑如死灰的眼中，慢慢地复燃起来。他双手捧起禁书，抱进怀里，那小心翼翼的、珍惜的样子，好像抱在怀里的不是一本书，而是自己的整个世界。

　　逍遥峰
　　花木扶疏之间，一条被捆成青虫似的褚星河吃力地向前蠕动，喊了半天，口干舌燥：“不就一坛酒嘛，师父你小气不给就不给，绑住我干什么？那个酒鬼还在等我呢！他身法不一般，简直比得上藏剑峰的晓寒轻了。呜～你放开我，我要去找他偷师。”
　　南落门看了半天的蚂蚁搬家，脖子酸，一边揉着脖子站起来，一边淡淡地扫他一眼，一脸冷漠，说：“你先反省。”
　　“啊？我反省什么？”褚星河目瞪口呆，“师父！师父你去哪儿？欸～你别走啊，先把绳子给我解开嘛！”
　　山坡上顿时只剩下他可怜的一个。偏偏，乌云翻滚，天要下雨了。
　　褚星河一脸的生无可恋：“……”
　　……
　　南落门回到住处，见桌上的酒杯打翻了，满屋酒气，挨着窗户的床上一人正仰面呼呼大睡，皮肤白里透青，长发散乱地从枕边披落下去，比以前平添了几分借酒消愁的颓靡。
　　这一觉睡到中午，该吃饭了，他悠悠转醒，朦胧中看见一双睁得大大的，“忽闪忽闪”亮晶晶的眼睛，此刻用一种垂涎已久的眼神盯着他看，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师哥～你醒啦～～”
　　褚星河趴在床边，星星眼发光发亮，闪得李白帝眼花缭乱，道：“我饿，有饭吗？”
　　褚星河狂点头：“有有有，我去盛饭！”
　　李白帝头痛欲裂地坐起来，问坐在门口对着一棵经风雨摧残的海棠树发呆的南落门：“师父，你相信人能死而复生吗？”
　　南落门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见：“……”
　　“我在琅嬛福地找到一本禁书，书上说黄泉路是连接阴阳两世的唯一通道，人死后，如果能将黄泉路上的亡魂拽回来，他就能死而复生。期限是七天。而一旦走上奈何桥，就再也回不到人世间。”
　　他下床走到南落门的身边，两人并肩坐在门槛上，平分了一院春色。
　　“我把那本禁书给了孟雪洲……”
　　南落门扭头看他，等他说下半句，可没想到说完这一句话就没有了下文。给人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你越来越狡猾了，”南落门这样评价李白帝，没有表情的脸浮现出丝丝无奈，但还是依着他的意，问，“那本书是不是叫作《祭明光太子文》，第三十七页记载的一种方法。黄泉路上，小鬼难缠，普通人一旦被小鬼缠上就再也没有办法脱身。你这样做，非但救不了曲洗尘，连孟雪洲都性命不保。”
　　李白帝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换了一个惬意的姿势靠在门框上，无所谓地道：“谁都知道他们师徒情深，同生共死。我看孟雪洲要死不活的那么可怜，索性成全他们好了。”
　　说到“师徒情深”四个字，他扯唇笑了一下。
　　南落门道：“一旦失败，缥缈峰的人会恨上你，跟你拼命。”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区区缥缈峰，天地一沙砾，我还怕他们不成。”他颇为自负地大笑道，笑声却越来越小，“当然，要是有个神族能代替孟雪洲走一遭黄泉路，就万无一失了。”
　　南落门若有所思状：“叶幸司是神族……”
　　“可惜啊，老前辈玩儿失踪，至今未归。”他立即啧啧惋惜，目光虚虚盯着那长满了胡茬的下巴，和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变得深沉麻木的眼睛，“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怎么，难道你知道？”
　　南落门点头，但突然又像反悔了似的，慢慢摇摇头：“……”
　　李白帝笑着叹气：“点头又摇头，一看就知道你在撒谎。罢了，谁都有不想说的时候。就连我也…………”
　　南落门撩起眼皮，死水微澜，眼眸微沉：“你有心事？”
　　烈日晃眼。他不禁伸手遮住了心事重重的眼睛，目视远方浓浓淡淡的青坡花海，道：“我遇上一个人，有点儿喜欢他。我原以为他也喜欢我的，后来才知道，我是自作多情。放下，很难放下，除了借酒消愁还能怎么办？我总不能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求他喜欢我吧。”
　　南落门目光露出少许的疼爱，道：“我藏了好几坛酒，给你喝吧。”
　　他受尽冷落的心一下子烧起来了，差点儿痛哭流涕：“谢谢师父～”
　　声音像极了撒娇
　　“嗯”
　　南落门看上去很受用，目露慈爱，忍不住摸了摸剑仙的发顶。
　　李白帝本来想躲的。自他成名起，混迹江湖，没人敢摸剑仙这颗高贵的头，也就南落门敢把手放到他的头顶上任意揉搓。
　　感觉还不赖，有种回到幼年，享受家人宠爱的温暖感。
　　“师父，我……”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满座衣冠似雪。
　　“……为什么我总感到孤独啊…………”
　　百年光阴已经过了二十一年，依然是孤身一人。
　　长安不是我的归处，天外天更不是。
　　饭桌上，粗茶淡饭，外加一壶酒和一碟花生米。
　　褚星河咬着筷子，两只眼睛充满了亮晶晶的崇拜，好像星星一样忽闪忽闪着问：“百闻不如一见。师哥，你的剑法为什么那么帅气啊？”
　　李白帝脸颊微醺，支起下巴随意而坐，懒洋洋道：“师哥？不是酒鬼了么。”
　　“嘿～是酒鬼也是师哥，两者不冲突嘛。师哥师哥，你是从长安来的吗？长安好不好玩儿，长安的山水是不是很养人？你的剑是不是叫枫桥夜泊，耍起来会变红，试剑大会上砍断了晓寒轻那把据说是千年乌铁锻造的惊鸿剑，还把孟雪洲打得落花流水，跌下擂台爬都爬不起来，简直不要太帅了！师哥师哥师哥～让我看看那把剑吧，枫桥夜泊，我能摸一摸它么，就摸一下。那么厉害的剑，师哥你是从哪儿得来的，哦我猜是在人迹罕至的洞穴里发现的，洞穴里还有一本武功秘籍，是羽化的仙人留下的哈哈哈哈哈哈～”
　　褚星河活泼，话何其多，犹如洪水泛滥滔滔不绝，又好像成千上万只青蛙冲着他的耳朵呱呱呱。
　　往事不堪回首，而且这厮，不知是故意还是有意，句句问在他的痛处上。李白帝觉得自己刚愈合的心伤平白无故被扒开了，撒上一把盐，更加疼痛且煎熬不说，血淋淋的样子简直变成了一口喷血的井。
　　他揉了揉突突跳的额角，随口笑道：“你是好奇宝宝么，问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个？”
　　就见褚星河嘿嘿笑，傻里傻气：“一个一个来，我时间多。”
　　南落门扒一口米饭，沉浸在吃饭的氛围里默不作声，听到此处，忍不住插口问：“你在这里待多久？”
　　李白帝抓一颗花生米，随手一拋，嘴巴接住，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六七天吧。剑断了，在藏剑峰重铸。”
　　“什么，枫桥夜泊断了？”褚星河难以置信，“剑是剑客的生命，怎么会断啊？！”
　　南落门也表现出明显的惊讶：“你的剑断了？”
　　“是、是啊，它断了……”他嚼着花生米，口齿不清，“……用了很多年，已经是一把老剑了，借此机会重铸，归来又是一把崭新的剑。”
　　“那，师哥，我从崖壁上摔下来的时候，你御剑飞行接住我用的是哪把剑？”褚星河的脸上露出些许求知若渴的学生请教夫子时露出的疑惑。
　　他淡淡抬眸，道：“剑意所化。”
　　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何不妥
　　褚星河的嘴巴慢慢张大了：“……啊………………”
　　南落门放下碗筷，表情由惊讶变成了看见不可思议之物的惊叹：“你进入了无剑境？”
　　手中无剑，剑在心中。此乃剑术的至高境界，天赋、资质、机缘，还有心性，缺一不可。
　　有些人穷极一生都触摸不到无剑境的门槛。
　　而到了这个境界的人，只有三个人记录在册，掌门余元卜、藏剑峰之主，与几十年不见踪迹的梅盛林。
　　据孟雪洲所说，击败曲洗尘的剑魔是第四人。
　　本就少言寡语的南落门这下子彻底成了哑巴：“……”
　　褚星河虽然不知道“无剑境”是什么东西，但感觉好厉害的样子，对剑仙的崇拜越发不可控制，恨不得像对待神仙那样供在香案上顶礼膜拜：“不愧是我褚星河的师哥，天才中的天才。当然我也是个天才。我已经计划好了，等我学会了御剑术，我就能在试剑大会上勇夺第一，不辱师门，然后找到剑魔，跟他决斗一战扬名，哼～让所有人对我刮目相看～～”
　　李白帝含着一口酒险些喷出来，慌忙咽下，道：“你跟剑魔有仇？”
　　“没有啊～”褚星河回答得干脆。
　　“那你为什么要找人家打架？”
　　“虽然无冤无仇，但我看不惯他。明明是个连脸都没有露过的胆小鬼，就因为夜闯缥缈峰，击败了曲洗尘而已，就跟你师哥你齐名，凭什么啊！他哪里配啊～”说话时他嘴巴撅得老高，显而易见地不服气。
　　李白帝醺醺然：“……”
　　与此同时，南落门脸色逐渐变得阴沉，看不出来，也猜不透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他的表情从提起“无剑境”开始发生变化，目光自褚星河说出“剑魔”的时候就牢牢地定在李白帝身上，不曾移开半分：“……”
　　深不可测，仿佛是令人不敢凝视的深渊。
　　李白帝：“……”
　　也许有点儿自卖自夸的意思，但他还是忍不住为剑魔说几句公道话：“能孤身闯进缥缈峰，击败曲洗尘，且全身而退的人真不多。再者，扬名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非要打败剑魔才行。”
　　——这是委婉的说法儿
　　李白帝心里默默补了一句不委婉的话：你打不过。因为剑魔就是我。
　　我啊，是剑仙，亦是剑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