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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回 险中险故人心易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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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门关外的山,是老君山。
剑仙每年都会来玉门关祭拜韦紫,喝一场大醉,醒来便走,竟然不知道城外有这样一座山。
——原来自己离赫连春城这么近过,近在咫尺,却因为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变得遥不可及,变得远在千里之外。
非常惊讶,简直到了目瞪口呆的地步。
这时,空谷传来细碎踏叶的足音,轻功之快难以想象,不稍片刻,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青年竟然已经袭击到面前,怀里抱着一只秃毛的癞皮狗:“汪汪、汪~!”
这,难道就是吃人的妖怪?
剑仙不禁一脸错愕,未及思考的工夫,布衣青年一双淡淡琉璃似的眼睛忽然焕发光彩,目光上下打量他,凝视了好一会儿,然后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怎么是你啊!”
他以为自己剑仙的身份暴露了,惊奇道:“兄台如何认出我的?”
青年拂去衣上的草屑尘土,复又抬头,凝视着他的眼睛:“我记得你的眼睛,很特别,何况你的样子和六年前变化不大。”
“——六年前???”
不就是韦紫战死的那一年。似乎不对劲,青年认出的不是现在的剑仙,竟然是六年前的我?
他忽然觉得荒谬,笑道:“可是我不记得你。”
“你当然不记得。你那时受了很重的伤,就要死了。”
癞皮狗:“汪~汪汪!”
好像在应和青年的话:对,没错!
“兄台怎么称呼?”
青年道:“岁阳。”
欸?
岁阳,岁阳不就是——
有次他问赫连春城:你的头发为什么如此短?
赫连春城对他抱怨:这个嘛,因为师父说我打赢岁阳师兄就能下山。当然,我打不过,他太厉害了,不会像其他师兄点到即止,他打我招招致命,一点也不顾及同门之情,我每次都输得很惨。我气不过,就想剪他头发出气来着,结果被他发现了……
后果可想而知,赫连春城的头发反被剃光了,变成一个俊美冷酷的小和尚,一怒之下不告而别。
“那赫连春城——”
“他是我师弟。怎么,你遇见他了?”
李白帝点点头,很快,他意识到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按你这么说,我六年前来过这里,那赫连他也见过我吗?”
岁阳用一种理所应当的口吻道:“当然!”
这下子,他彻底混乱了。
岁阳边抚摸癞皮狗的毛,狗毛呼呼往下掉,边道:“要不是他将你从黄泉路上拉回来,你现在坟头草都绿了六回,也黄了六回了。”
癞皮狗圆溜溜的狗眼惊恐地看自己身上所剩不多的毛,“嗷嗷”叫起来,听上去惨烈万分。
李白帝莫名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像那条癞皮狗,惨烈万分:“可我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
岁阳闲懒道:“想知道原因,你自己去问他啊。”
“六年前——”
玉门关,韦紫之死令他大受刺激,痛苦不堪。
他拿着韦紫所赠的宝剑“枫桥夜泊”当夜潜进敌营,砍下了敌将的头颅为韦紫报仇,后来惊动了大军,四面八方围追堵截,都是军器要取他的性命。他自知无路可逃,索性死前杀尽所有人。
不记得厮杀了多久,黄沙染成了血色,东方破晓,当“枫桥夜泊”从手中滑落,他躺在血泊里,眼里的星辰陨落,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取代。
也好,黄泉路上做个伴。
……
他以为自己死了,死亡就是做一个漫长的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只不过,在一个雨后天晴的傍晚,瑞王府,他睁开了眼睛。
乍醒时,他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日暮猩红,窗前瑞王爷握着书卷蜷坐在藤椅上,素衣长发,下眼睑有一抹淡淡的乌痕,语气淡淡地说:
你昏迷了足足一个月!
……就这样,又活了。
他也因此一战成名,春风得意,天下人谁不羡慕嫉妒?
那是李白帝最接近死亡的一次。至于怎么活过来的,没有人追究过,他自己也没有,原因是不想重提起韦紫的死。
从七岁到十五岁,年少时的冲动不计后果的热情与放纵毫无保留地,全部交给了韦紫,也随着韦紫的死而死去。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意气用事过,直到今天重提旧事,才知道那年大闹一场后,竟然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后续。
李白帝心潮彭拜,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静着问:
“带我上老君山的人是谁?”
岁阳回答他:
“除了我那个傻师姐生出的傻儿子韦紫,还能有谁?”
韦紫没死!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白帝简直想仰天大笑起来,全身却痛得要命,仿佛骨头被敲碎了,皮肤像龟裂的土地流出血一样。
“韦紫,韦紫、韦紫……韦紫韦紫韦紫韦紫韦紫韦紫韦紫…………”
迫不及待地想见韦紫!
岁阳留下一句:他去了长安,你捎句话给他,时至今日,曲终人散,人物皆非,往后各自珍重吧。
便悄然离去。
李白帝离开老君山,欲去长安,不料半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此人玄衣佩刀,气质冷冽,虽然脱掉了盔甲,但由于山匪出身,又常年生活在军营,身上有一股不讲道理的匪气。
“皇甫绝——”
他癫狂道:
“让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杀!”
皇甫绝淡淡道:“你不能去长安。”
“我爱去哪就去哪儿,轮不到你来对我指手画脚。”
“别误会。这是十一殿下的意思。”
李白帝入了魔似的,绿眸透出诡异的猩红,道:“他不想见我?”
“殿下要是想见你,早在玉门关的时候就与你相认了。”
“玉门关……”
那日酒肆外,马蹄声乱,倚窗往外的惊鸿一瞥,那个身穿紫衫的神秘军师,掩面白纱下似曾相识的眉眼,原来……
“……韦紫,韦紫!原来是你啊~!!”他凄厉地大叫起来,“我要去长安!我要见韦紫——问个清楚————”
闻此言,皇甫绝抽出系于腰间的长刀,寒刃铮铮,扬手划出一条优雅的弧影。
刀身细长,刻有繁复莲纹,映着天上一轮清月,看上去无比美丽。
李白帝一眼认出是李凤聿的爱刀,刀名“妃子笑”,想起胡郎君取笑他的话:人家可厉害了,年纪轻轻就身负赫赫战功,位极人臣,倒是你~活脱脱个讨人嫌的酒鬼,成天醉生梦死,到处风流,要不是顶了个“剑仙”的浑名,你早就因为喝酒不带钱被人打死了。当初四个孩子各有所长,咋都落了选,让你这个小奴才捡着了便宜?
……是啊,四个孩子,怎么就挑中了我呢?
明明李凤聿更中意杀伐决断的皇甫绝、瑞王爷偏心于虚实难测的叶真。
破空之声清利流畅,在他微微失神的刹那,刀锋已横在他脖子上,眼看要隔断喉管——
说时迟那时快,“枫桥夜泊”闻杀气而动,如电如虹,受人控制似的刺向皇甫绝。
皇甫绝忙后撤半步,剑身擦着脸颊堪堪飞过,同时一缕断发幽幽飘下。
李白帝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讶,“枫桥夜泊”飞回到他的手上,嗡嗡嘶鸣不止。
皇甫绝仍旧说:“你不能去长安。”
他便道:“我就是要去长安,谁也拦不住我!”
白衣剑客出招行云流水,挽出一个轻灵精妙的剑花,与“妃子笑”刀剑相撞,瞬间被轰出很远。
皇甫绝一招一式杀气极重,强悍到无可匹敌的程度。
李白帝忍着体内倒海翻江的剧痛,抹去嘴角的鲜血,脚踏飞剑,白衣迎风襟飘带舞,在“妃子笑”刀落的那一刹,手指竖在身前,道:
“青莲剑阵————”
剑诀结成,无数剑光从手指间飞出,层层叠叠地铺开,跟随着他的手势,冲着皇甫绝出现的方向狂轰滥炸。
然而剑光撞上“妃子笑”的那一刹,轰然破碎。
趁皇甫绝应付飞剑的空隙,他御剑顺势往上一跃,躲过空中爆发似的风刃,一步一飞剑,同时手中凝聚出一柄流光溢彩的夺目寒剑,倏忽而至,剑指皇甫绝的咽喉。
他身法虽快,但并非破无可破,只见皇甫绝的面前突然升起一道风墙,飞剑击中风墙的那一刹,风墙轰然破裂。
皇甫绝趁此间隙拉开两人间的距离,道:“你要是输了,一年内不准踏入长安半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觉得好笑极了,什么时候他去哪里还要听别人准不准,越想越好笑,越笑越大声,笑得喉咙撕裂,咳出血,整个人陷入一种彻底癫狂的、忘我的状态:
“——区区瓦砾,不及我半分!”
枫桥夜泊已经到了极限,李白帝舍弃它,御气化剑,与皇甫绝手里的那把长刀相击。他立即感觉到一股雄浑霸道的力量摧枯拉朽地欲将他捲落地,摔得粉身碎骨。
拉进的距离只剩下一个剑身
同时,他向后一跃而起,蕴含着摧毁力量的长刀一下子落了空,皇甫绝收力不及,来不及蓄第二下,他收剑旋转翻飞,从上而下,借助下坠的力量,再次挥剑,苍白无血色的脸颊染了血,一双绿眼烧像极了冰雪里焚原的野火,几欲化成灰。
美则美矣,形同恶鬼。
只见手起剑落,劈向了连接脑袋和身体的脖子。皇甫绝的身体会在瞬息间分离,断成两截。
——然而,皇甫绝明亮的黑瞳映出自己狰狞染血的面孔,和背后张着血盆大口,欲将他吞入腹中的蟒头。
无暇细想,李白帝收回飞剑的同时凌空而起,喝道:
“暂且留你一命!别再来碍我的事——”
御剑回头,见庞大无比的巨蟒顷刻间缩小成一条筷子般又细又长的小蛇,爬上锦衣少年的细腕子,盘成红镯子。
那腕子上还有一条黑镯子,一红一黑,绞缠成麻绳似的一股。
锦衣少年金发绿眼,皮肤是不透血色的苍白,笑起来给人一种狡猾难缠的感觉,柔柔地喊他:
“白哥~为什么要回长安啊,跟我回流金阁不好么,家里阿姐想你都想得神志不清了~!”
李白帝张了张嘴唇,刚要说话,一股甜腻瞬间涌上了喉咙,他立即勉强自己咽了回去,随即发出沙哑的冷淡至极的笑声:“你我并无关系。我是瑞王府的李白帝,天下人的剑仙,唯独不是你流金阁的花重锦。”
说罢,御剑离去。
锦衣少年,花殷,原地呆呆站了许久,脸上再也没有精于算计的、谄媚的,小狐狸一样的笑容,低头对脸色同样难看的皇甫绝说:
“你看,看……我救了你……白哥生我的气了……”
仿佛在寻找安慰似的,声音里带着少许颤抖的呜咽:
“……你怎么赔我?”
皇甫绝死里逃生,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想像李白帝那样潇洒地转身就走,但他受伤颇重,连站也站不起了。
还有,花殷悲伤的表情下藏着一丝丝兴奋,眼神含着一种似是而非的期待:“……”
皇甫绝被冲上喉头的血噎了一口,气喘不匀了,心想不能死在这儿,犹豫着张嘴:“你想怎么样?”
花殷的绿眸仿佛泪水洗过,整个人透出一种珍宝似的脆弱,让人看了不忍心拒绝。不仅如此,那花骨朵般粉嫩的嘴唇发出又细又软的声音,宛如撒娇:“你抱抱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