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大山之后》安和雅

9、09

　　李爱国觉得自己的运气真好，二表哥居然在城里混出息了，现在还要带着他们一起发财，美滋滋的盘算着干上两年就可以修个大平房，再多干上几年那还不得修个二层小楼啊，彩电啥的到时候也给买上，那他家可就真是过得比村长家还阔了！

　　正和村里一起出去打工的伙伴们聊得热火朝天，远远的看见一辆脏兮兮的大卡车带着漫天尘土开来，赶紧推了推身边的人：“别聊了！收拾收拾！车来了！”

　　卡车停下，扬了民工们一脸的灰，但他们没有半丝抱怨，反而笑嘻嘻的和副驾驶上的男人打招呼问好。

　　“行了，赶紧的，还要赶着去旅馆呢，去晚了人老板睡了可找不到地方歇脚。”

　　见二表哥这么说，李爱国也不再扯家常，和同伴们一起把卡车后面的挡板放下，跳上去一个人好接他们的行李。

　　就在行李快要装完的时候，突然间一个小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抱着李爱国的腿：“叔！求你帮帮我们！”

　　突然窜出来的小孩让一群人吓了一跳，被抱住大腿的李爱国更是被吓得不轻：“啥玩意儿！这啥呀？”

　　静嘉紧紧的扒着李爱国的裤子，她一路跟过来听着他们的对话，发现这群人都是普普通通的庄稼汉子，这次就是被村里人带着出去打工的。尤其是这个李爱国，从对话中看得出来是个老实人，自己可以跟着他们走。

　　“叔！我爹出去打工和外面的女人好上了，钱也不寄回来，还要和我娘闹离婚，我娘气的喝农药了，我奶又病了，家里钱买药都快要花光了，实在没办法，只能求你们带我们去城里找我爹！”静嘉哭的好不可怜。

　　“这，这，这这。。。。。。。”被静嘉拉着的李爱国脑袋转不过弯，舌头打结。

　　“喂！干嘛呢！要找你爸自己找去！给老子松开！”李爱国的二表哥一看这边的情况从车上跳下，指着静嘉让她松手。

　　怎么可能松手？静嘉缩起身体但手依然攥的紧紧的：“求求你们了！我刚刚听说了，你们要去武华市，我爹也在那里打工，求你们带我一截吧！”

　　“要去武华市自己买票去！给我松手！”

　　“哇！”静嘉放声大哭，“求你们了！我都问过了车站了，武华市要转车，我奶一个病人哪里有那个精力带我转！还要两百块钱！我没有那么多钱！哇！”

　　林怀玉抖抖嗖嗖的站在一旁，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静嘉教她的词：“帮忙，求求，帮忙，武华。”

　　李爱国看不下去了，他本来心肠就软，儿子老娘也是两人的年纪，就像表哥求起情来，反正目的地也是一样，顺路的事。

　　别的工友也一起劝，他们都是老老实实地里刨食的农家汉子，没有心眼，一听静嘉的哭诉觉得这么可怜又是顺手的事就纷纷劝起来。

　　李爱国的表哥皱眉：“这不是顺不顺路的问题，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和老太婆就要搭车，我们成什么了？这车可不是为了载人才开来的，你们也是我说尽好话才能有这个工作机会的，怎么？都不想要工作了？”

　　一听见这话劝的人就哑火了，的确，这辆卡车是因为黄老板要拉货途径这里，李爱国的表哥想着拉自己村里人一把才顺路载他们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车上那半车材料，他们都是顺路的，哪有还要再多带人的道理？

　　害怕工作丢失的人们不再说话，李爱国的表哥冷哼一声：“赶紧的，东西搬上车马上走！把这两个人给我赶走！”

　　静嘉看出来这个主事的是下定决心不带他们了，也不再为难李爱国，自己松开手，低落的走到林怀玉旁边牵起她的手。

　　静嘉带着哭腔说：“奶，我没用，要不我们回去吧，我去给人家帮工，咋都要给你治病。”

　　这个环节是没有排练过的，林怀玉的神经又不是很正常，听见“回去”二字，当即就全身发抖，用嘶哑的嗓子低吼：“不！不回去！走！快走！”

　　因为常年的折磨，林怀玉的身体枯瘦如柴，哪怕穿着最小号的衣服依然空荡荡的在身上晃悠，脸颊上的肉全都凹陷了进去，颧骨和眼睛因此显得尤为突出，这也是没人怀疑林怀玉这身装扮原因。

　　此刻因为惊恐，林怀玉不断的挥舞着双手，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左腿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她跌倒在地，嘴里还不住的喊着。

　　静嘉赶紧去扶：“你咋样？没摔疼吧？”

　　哪怕这些年原身做了很多农活，力气比起普通小孩来说大得多，林怀玉也瘦的过分，但到底年纪还小，静嘉没能成功扶起她反而自己一屁股跌坐了下去。

　　跌倒的一瞬间面目扭曲了一下，感觉自己的尾椎骨都要裂开了，静嘉忍住眼中的热意，小心翼翼的安抚住林怀玉的情绪。

　　“哥！我，我不和你们一起走了！”李爱国突然低吼出声。

　　“啥？你说啥？”

　　“我，我害怕将来和这娃的爹一样被外面的给迷了眼，我家那小子和老娘也跟他们一样，连找人帮忙都不行，我带他们去坐大巴上武华市找人，到时候要是黄老板还要人，我就去！”

　　“你疯了？到时候黄老板人都找齐了你去干啥？白贴车钱呐？一分没挣回家现在还要白搭给不认识的人，你钱多烧得慌啊！”

　　李爱国搓了一把脸：“你不是说武华市到处都是工作吗？不去工地，我干别的也行。”

　　“你！”李爱国的表哥气结，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静嘉仰着脸，语气中带着几分倔强：“叔，谢谢，谢谢，我不能这样害你没工作，我会自己想办法的，谢谢叔的心意。”

　　李爱国看着眼前这个八九岁大一脸倔强的孩子，觉得嗓子眼堵得慌，让车上的同乡把自己的行李扔下来。

　　他的这个举动让一旁站着的几个同乡很不好受，有一个肌肉很发达的男人也粗声粗气的说自己和他一起，把他还没扔上车的行李一反手背到背上。

　　“行了，把她们带上！就当老子吃错药了！”李爱国的表哥咬牙，他是有私心的，在外打工多年他看着一个个包工头都赚得盆满钵满，早就想自己也拉起一支民工队来，李爱国就是他看中的人选之一，真要组建起队伍来，像李爱国这样能让他放心的人必须要拉进去。

　　口气恶劣的对着静嘉喊了一嗓子：“臭小子，把那个老太婆带上，我们是要赶路的，受不了的话就自己下车，没人会等你。”

　　一听表哥同意了，李爱国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赶紧去扶“一老一小”起来。

　　林怀玉对正值壮年的男性有天然的戒备和警惕，一巴掌打在李爱国的伸过来的手背上，挣扎着不让他碰到自己。

　　静嘉赶紧道歉：“对不起，叔，我奶因为最近的事太多，脑子有些糊涂了，她不是故意的。”

　　“嗨，这有啥，她能有多大力气？挠痒痒似的，倒是你小子命苦。”李爱国是真不在意林怀玉的那一巴掌，轻飘飘的还没有他儿子下手重。

　　最后，静嘉和林怀玉还是坐到了大卡车上，因为是临时加入的，车上本就拥挤的空间更加逼仄，一群大男人连腿都伸不直。静嘉和林怀玉因为是“老幼”被照顾，两人抱着自己小小的包袱坐在车厢里部民工们的行李上。

　　母女两只能弯着腰蜷缩在蛇皮袋上，没办法要是直起腰头就会顶到车棚上，颠簸的路途足以把她们的脑袋和棚架演奏出一曲交响曲来，头也会被磕出老大的包来。

　　这已经是很照顾她们了，不然同那群男人一样挤在一起，她们瘦小的身材一定会被甩出车下的。

　　回家后发现自己的屋子被撬开东西也少了过后，更是恨毒了静嘉和林怀玉，她发誓抓回这两个小贱货后就要用最狠的手段收拾她们。

　　“你看见了吧？亏你还对那两个贱货那么好，你出去看看，除了她，哪一个跑过的女人没有被砍断腿的？这次抓回来，也不用你再动手了，我直接把她们弄走！大妮有李会计管！那个贱人老娘一定要把她卖到黑鏊子里去！”

　　孙柱子抓了抓裤兜，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林怀玉和静嘉要跑，他对她们还不好吗？就像他娘说的一样，村里女人只要敢跑的，哪个没有被砍断过手脚？也就是他了，只在林怀玉第四次逃跑被抓回来后才打断她的腿。

　　对于孙婆子的话，他没有出言反驳，可心里还是舍不得林怀玉，他是真的稀罕林怀玉。

　　看着老娘怒不可遏的样子，孙柱子忍着身体的不适，瓮声瓮气的说：“我去把她们抓回来。”

　　出了房门，看见门口怒气冲冲的大根，孙柱子吩咐：“照顾好你奶，我去把，把她们抓回来。”

　　“爹！我也去！这两个贱货！”孙大根咬牙切齿的说。

　　孙柱子皱眉：“你就留家！照顾你奶和二根。”

　　这次事情对孙家简直就是八级地震般的影响，人丢了，存了多年的钱被偷了，最重要的是好不容易走出大山的大根很有可能就此被打回原形，要是这些女人跑了，那孙有粮绝不会再继续留着大根在自己店上。

　　孙柱子拖着有些绵软的四肢赶路下山，他一路都在思索抓到林怀玉母子后该怎么办，打肯定是要打的，只要不打死就好了，可要怎么绝了对方逃跑的心呢？难道真的要砍断她的腿吗？

　　孙柱子从没想过会抓不到的情况，前两次林怀玉也跑的很远，上次甚至整个村子花了足足五天才在山脚下抓到她。

　　至于孙婆子说的要卖了林怀玉，孙柱子半点没往心里去，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他娘的口头禅罢了，他没发现自己老娘和大儿子早就起心要卖人换钱的意图。

　　一直抓不到人的村民们情绪有些焦躁，他们或许还没意识到买卖人口是犯法的，可却知道这事是见不得光的，这群女人跑了多半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卡车晃晃悠悠的行驶在狭窄的道路上，一开始还兴奋的民工们早就被颠簸的一脸菜色了，半点都提不起说话的欲望。

　　此时的国内，高速公路还没有达到后来的四通八达，九成九的司机都没有双向车道的这个概念，路面因为常年失修而破的令人失望，甚至国道和省道之间的衔接都没有修好，车子只能穿梭在不知名的土路上。

　　超过六个小时的路途中，除了刚刚走过的省道，有四个小时都在没有铺路的乡间小路上，每当车轮碾过凹坑，车上的人就随着车身的惯性一阵摇摆，伴随着驾驶室的摇滚音乐，静嘉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参加乡村老年迪斯科。

　　终于车子停了下来，驾驶室“砰”的一声关上车门，李爱国听见他表哥吆喝他们下车，“都下来，今天就在这儿睡一晚，明天六点再走。”

　　这是一座农家小院的门外，李爱国的表哥屈起手指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门就开了，一个圆胖的中年女人剔着牙打开门。

　　“我还以为你们今天不来了呢，都没给你们煮饭。”女人对着这一大群壮年男人也没有丝毫胆怯，说话行动落落大方。

　　李爱国的表哥看上去同对方像是老相识，说话也很是随意：“没事，都是粗人，你煮点面就好了。”

　　女人把一群人领进院子里右侧的一间砖瓦房，这间房子明显是临时胡乱搭建的，空旷的厉害，大约四十多坪，挨着门的外侧摆着三张老旧的圆桌，内侧则在地上铺着一列列的简易地铺。

　　刚才在院门外灯光昏暗女人没注意，进了屋电灯拉开这才发现一群大男人中还混了两个格格不入的人，吓了一跳。

　　李爱国的表哥不想多说，但也不想惹麻烦：“工队里还要个煮饭的，这小孩是跟着他爸和他奶来的。”

　　女人看不出是否相信了，嘴上应了一身就去烧水煮面去了，李爱国的表哥瞪了静嘉母女一眼，又气不顺的踢了自己表弟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