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大山之后》安和雅

5、05

　　唢呐声高亢的响起，直冲天灵盖的尖锐声音让山林间的鸟雀飞离了这片栖息地，唢呐之后锣鼓也敲响起来，一时间静谧的山村热闹非凡。

　　今天是荆山村孙二爷的六十寿宴，所有人脸上都挂着满满的笑意，红艳艳的劣质布料扎成一朵朵大花挂在临时搭建的棚子上，看上去既俗气又搞笑。

　　宴席摆在空旷的露天坝里，因为山里的天气晴雨不定而特意搭了一个简易塑料棚子，还拉了一根电线在棚顶悬了两个灯泡，席桌就摆在棚子下，正前方还有一个小小的由木箱拼接成的小表演台，上面铺着孙有粮问熟人借来的红毯。

　　吵吵嚷嚷的席宴上，男人们光着膀子聊得热火朝天，女人们低眉顺眼的传菜上酒招呼客人，小孩子们快活的在忙碌的大人们间跑来跑去，放声大笑。

　　表演台的左侧有几个男人手里拿着唢呐、锣鼓、二胡等乐器，他们是孙有粮特意找来的表演班子里的乐队成员，此刻正一脸苦瓜相的看着摆在脚边的黑色音响。

　　本来二胡这样的乐器就是音色嘹亮，再加上音响简直就是人间凶器！别说听众了，就是演奏的他们也快要被着高亢的声音送走了。

　　可荆山村的人没有乐队成员的烦恼，他们可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宴席上见识到表演班子，还有音响，能近距离的和表演班子接触村民兴奋的不行，半点都不觉得音响吵。

　　声音大点怎么了？大才有牌面！啧啧，这孙二爷可真是有福气。

　　宴席很快就开始了，表演班子的主持人穿着不合身的黑色西装，衣领内卷的就上了台，脸上抹着两坨红的像是得病了一样的颜料，激情饱满的手持话筒：“喂！喂喂！那个，大家先坐下哈！我们寿宴就要开始了！”

　　主持人的话从音响中放大开来，别说这个临时搭建的寿宴棚子了，整个荆山村都听得清清楚楚，本来欢乐的人们说话声渐渐小了下来。

　　“各位来宾、各位亲朋好友，大家中午好！”

　　村民们开始激烈的鼓掌，不明所以的小孩子们开心的学着大人用力拍掌，手掌心都拍得通红。

　　这样热闹又喜庆的场面，荆山村已经很多年多没有见过了，众人都沉浸在欢乐的氛围中，此时有人露出委屈、难过的神情，简直就是和整个氛围格格不入，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众人视线焦点的孙小花还在自以为隐蔽的抹眼泪，她的阿娘气势汹汹的冲过去恶狠狠的拧了她腰上的软肉一把，又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痛呼出声，拖着人离开人群的视线。

　　见破坏气氛的人走了，大家又兴高采烈的开始闲聊和观赏台上的主持人起来。

　　孙小花被阿娘一路拖到棚尾的树荫下，还没等她站稳就挨了好几记耳光，鼻血都被打了出来。

　　“死丫头！你成心的是不是！这么好的日子你哭丧着个脸给谁看！”

　　“娘！”孙小花凄凄惨惨的喊了一声，打断了阿娘的怒骂，“我求你了！不要和他家结亲！我求你了！你这是逼我去死啊！”

　　一听这话，中年女人更是怒不可遏，扬起巴掌又要打，这时一道怯生生的女声传来：“婶，我听见叔叫你呢。”

　　不耐烦的回头，看见孙婆子家的小丫头一脸胆怯的缩着脖子说话，这小东西可真不会观火候。

　　中年女人正要回她“叫就叫”，顺便再骂她两句败败火的时候，就看见这小东西嘴角努了努，顺着她的示意看去，只见今天的寿星公正一脸火大的看着她们这边，猛地反应过来，女儿在孙二爷的寿宴上哭丧脸已经是很得罪人了，她还在后面大声的教训，主人家看见了自然心里不高兴。

　　蛮狠的脸上硬挤了一个笑出来：“唉，我马上就过去，你这会儿没什么事吧？陪你小花姐坐坐，她听见那个啥，音响的声音害怕，你陪她坐会儿，我待会儿就来。”

　　好心提醒却被人突如其来的安排了个活，中年女人没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风风火火的去和主人家卖乖去了。

　　孙小花抿着嘴，努力绷着脸不然悲伤的情绪过分外露：“你先过去吧，我不用你看着。”

　　没有听她的话，静嘉走到孙小花的身边，轻轻拍她的后背：“小花姐，不哭。”

　　刚才被阿娘打的鼻青脸肿都没有哭的孙小花，不知为何听见静嘉这样小声的安慰就控制不住眼泪了，却顾忌着棚子里边看热闹边干活的女人们和虎视眈眈瞪着她的阿娘，侧过脑袋不让她们看见自己脸上的泪水。

　　孙小花的情绪去的很快，她努力稳住自己发抖的声音：“我没事了，走，过去帮忙吧，不然你阿奶怕是饶不了你。”

　　不顾静嘉担忧的眼神，孙小花一扭头就加入了择菜的队伍里，除了眼睛通红和脸上的指印，她已经完全看不出刚刚的情绪失控了。

　　台上的主持人热情的演讲着他的台词，哪怕因为话筒和音响太过劣质，有些台词说的过于激情而导致尖锐的异响，也抵挡不住台下没见过世面的村民们热情捧场的鼓掌。

　　桌上只有男人和少数被村民认可的女人才能就座，男孩子被大人们抱在腿上也算有个座位。大部分的女人和女孩子都缩在棚尾，拿着碗蹲在地上。

　　孙婆子因为帮忙操持寿宴，以及贡献出家里窖藏的老酒，而且还有一个隐藏的身份为十里八村拉线买媳妇，所以哪怕她是个寡妇也被允许列坐。她得意的扫过棚尾的孙四奶，高昂着头像是得胜的将军。

　　“呸！一个寡妇得意个什么劲！”

　　蹲坐在孙四奶旁边的静嘉听见她的咒骂声，低头用力刨饭，这是她自重生到孙大妮身上吃得最好的一顿。

　　要是两年前谁告诉她说有一天她能为了一碗只有三片薄薄的无味肉片的饭蹲在地上狼吞虎咽，静嘉怕是会笑着说梦里什么都有。

　　快五年没有吃到荤腥了，和李大宝交上“朋友”后也只是吃过几次鸡蛋，次数连十根手指都数的清。

　　女人们一边吃着难得的好菜，一边开始家长里短的闲聊起来了，中心话题自然是这次热闹无比的寿宴。

　　有年纪大些经历过饥荒的老人一脸心疼的看着桌上装的满满的菜盆，这么好些个菜多半都是吃不完的，真是浪费啊。

　　寿宴进行到一半，台上台下的气氛热闹无比的时候，突然就有人感觉肚子一痛，连忙捂着肚子钻厕所去了，这人的离开就像是一个信号似的，宴席上的人开始接二连三的感觉肚子疼痛起来。

　　有些身体素质较差的居然没能站起身就拉在了裤子上，可宴席上的其他人也顾不得她的埋汰了，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原本用来贺寿而临时搭建的棚子，此刻更像是村里的公共厕所，饭菜的香气都被难以描述的恶臭所掩盖。

　　甚至还有人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这情况一看就没对。棚尾那群只喝了少量的女人们毒性还没有发作，看见自己男人孩子的样子被唬了一跳。

　　一阵慌乱过后，孙有粮强自拖着身体把看上去还好好的女人们和滴酒未沾的戏班安排着收拾残局，让村里的赤脚大夫老孟叔开了方子，着急忙慌的用草药熬了一锅中药，也不管药效如何每个人都往肚子里灌下去。

　　情况稍微稳定过后，孙婆子阴恻恻的声音在孙有粮身后响起：“这不对，咱们村里可从未出过这种事，而且那些戏班子的人都没出事。”

　　孙婆子阴毒的三角眼刮过还站着的女人孩子们，她突然有种强烈的不安涌上来，这次的事情太不一般了。

　　孙有粮作为荆山村最出息的人，山民出身可以在镇上站稳脚跟，自然也不是什么蠢人，立马就意识到这是出了大事，安排自己一直在忙没有沾过一口水米的媳妇和嫂子跑一趟到村子里查探情况。

　　此刻的孙小花快步奔跑在山林间，她干了一件大事，一件要是被村里人抓住就会剥皮抽筋的大事，她在寿宴的酒水里下药了，害怕药性不够，还将几种毒草、毒蘑菇烘干磨成粉一起下的。

　　不知道毒性如何，可就刚才看见的情况而言，整个村子参加寿宴的人能够站起身的怕是不足一掌之数，这是个机会！

　　昨天她见到了父母为自己定下的未来婆家，她未来的婆婆一脸的刻薄，装作好奇同一起来的年轻妇人打听，这家人手里一样不干净，溺死的女婴和被打死的女孩都有一掌之数，简直就是翻版的孙婆子！

　　她不要像圈里的鸡鸭一样被家人随意买卖，生死都捏在别人手里，她不可以如此年轻的就轻易死去。她要活的好好的，像那些买来的女人口中说的那样，能够有自己的工作，能去读书。

　　此时的荆山村除了还没被驯服的刚刚拐卖来的女人和看守她们的人外，全都去孙二爷的寿宴上去了，静悄悄的山林中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脚步飞快的跑过刘老三家，孙小花看见虚掩的院门，村里的院门都是不上锁的，她一把推开院门走进去，看见主屋的门环上缠绕着的锁链，转身去灶台拿了一把菜刀，冲着门板三两下就把门环给劈了下来。

　　屋里被捆在柱子上的年轻女人睁大了眼：“你，你是谁？”

　　提着菜刀走过去，对准绳子一刀下去：“帮你逃跑的人。”

　　绳子断裂掉在地上，女人露出因为挣扎而满是於痕的双手，她警惕的看了一眼孙小花手里的菜刀，见对方没有别的动作才用嘶哑的嗓音道谢：“谢谢，我叫付婷婷，是H市。。。。。”

　　“我没有兴趣知道你是谁，”孙小花打断她，“我只想告诉你，要是你想逃跑今天就是最好的时机，他们所有人都去参加寿宴了，一直到明天为止都没人有空来抓你，你赶紧走吧。”

　　没有管付婷婷的反应是什么，孙小花留下手里的菜刀给她防身就转身走了。

　　朝着下山的方向快步奔去，路过家里有像是付婷婷一样被绑在女人时，不麻烦的情况下，孙小花会顺手把人给放了。

　　虽然生长在乡野，可孙小花却有一种野兽的直觉和天然的智慧，她凭本能觉得这些放走女人可以帮助她更好的逃跑，所以在不太麻烦的状况下，她乐意解开这群女人的束缚。

　　站在土坡上，静嘉一脸平静的看着孙小花的身影消失在茂密的山林间，好一会儿才低头抹去对方留在地上的脚印，已经捡起落在草丛里的粉色头绳。

　　作为仅有的不受中毒影响的六个人之一，静嘉被征用了，村长吩咐她和孙有粮的媳妇嫂子一起到村子里查探情况，三人各朝一个方向去，静嘉观察过地上的痕迹过后选了这个下山的方向，果然发现了孙小花逃离的身影。

　　“还不够。”静嘉轻声对着空旷的山路说。

　　孙小花的逃跑是村人们中了没有防备的招，但这群从小摔打惯了的乡野汉子们恢复起来可是很快的。这一次多半这群女人还是会被抓回来的，就是不知道是全军覆没还是能逃走一两个。

　　刚才静嘉特意磨蹭了一会儿，看见村民们赤脚把大夫熬好的草药喝了过后，几个没喝几口毒酒的人脸色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孙小花把药下在酒里，静嘉打酒的时候看见了她没有收拾好的洒落在酒坛边上的药粉了。不着痕迹的把药粉拍掉，又找了找周围孙小花留下的马脚，悄悄的给她收拾了，然后静嘉就安安静静的窝在棚尾，分给她的那一小口酒也装作孝顺的递给了孙柱子喝。

　　孙小花下的药加上静嘉做的手脚，这些酒水足够村里人喝上一壶了。

　　只不过对静嘉来说现在仍不是逃跑的最佳时机，她也好林怀玉也好，体力都太差了，再忍忍吧，快了。

　　孙有粮和孙婆子这样的人意识到了此次事情的不对劲，可不是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至少孙有粮的媳妇和嫂子就没有。本来就饿着肚子在寿宴上做事，现在又被支使出来看情况，问题是看什么情况她们都不知道，完全就是没头苍蝇一样的乱晃。

　　走了没多久，两人就不约而同的找了个地方歇脚，想着自己一路看来村子里啥事都没有，很是正常，干脆躲个懒，等等再回去说一切如常就好。

　　至于寿宴上那些拉肚子呕吐的人，不就是吃错东西的模样吗？这次寿宴花费巨大，家里的女人们可是心疼坏了，连蔬菜都花钱去山下采买，家里的女人们为了省钱就自己去挖野菜，想着能节省一点是一点。寿宴上的人一看就和小孩子们贪吃，吃了有毒性的野菜样子一样，可是有啥好大惊小怪的，老孟叔都开了方子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到底心里悬着，害怕真是因为自己挖的野菜导致一个村子的人都吃坏肚子，思索着怎么把这事混过去。